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遇乞》苏麻麻 文案: "大胆乞丐,惊扰圣驾。"骑着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连抽他三下,即刻就有人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那原本就已经破了几处的衣衫立刻被打烂,皮肉翻出。 方了之痛地咧嘴,这时才看到两旁百姓均跪下,眼前是明晃晃的八马马车-皇帝銮驾。 原是饿急了去追被那无赖少爷一脚踢开的包子,竟追到了这马路当中。 方了之如今才知道,原来人饿到紧要关头眼前是一片花白,耳朵是连巨大的开道避让啰声都是听不到的。 "什么事?"马车里穿出声音。 "皇上,有一乞丐挡在路中。"那手拿马鞭的高等侍卫即刻下了马,跪着回禀。" "你打他了?"声音甚是森冷。"朕出宫前怎么交待的?这么多人看着,朕的御前侍卫就是这样虐打平民的?"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珏方了之 ┃ 配角: ┃ 其它:虐甜虐甜的 第1章 遇乞   方了之第一次见到皇帝时,一条三指粗的马鞭毫无留情地打在他身上。   "大胆乞丐,惊扰圣驾。"骑着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连抽他三下,即刻就有人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那原本就已经破了几处的衣衫立刻被打烂,皮肉翻出。   方了之痛地咧嘴,这时才看到两旁百姓均跪下,眼前是明晃晃的金龙马车-皇帝銮驾。   原是饿急了去追被那无赖少爷一脚踢开的包子,竟追到了这马路当中。   方了之如今才知道,原来人饿到紧要关头眼前是一片花白,耳朵是连巨大的开道避让啰声都是听不到的。   "什么事?"马车里传出声音。   "皇上,有一乞丐挡在路中。"那手拿马鞭的高等侍卫即刻下了马,跪着回禀。"   "你打他了?"声音甚是森冷。"朕出宫前怎么交待的?这么多人看着,朕的御前侍卫就是这样虐打平民的?"   "皇上,微臣怕他惊了马情急之下才出手。若是圣驾受惊,微臣更是万死之罪。"那高阶侍卫双膝跪地,语中带了三分俱意。   方了之身上剧痛,也听不清前头人说了什么。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忽地松了开来,便有人拉起他往前行到了马车前。与其说是行,不如说是拖着他,他浑身无力,身上还带着三道血痕,根本走不动道。   那人一松手,方了之就自然地瘫坐在了地上。"跪好",有一眉目清秀内监样的人轻声在他耳边道。他挣扎起身,勉强调了个跪姿。   马车里的人终于探出半脸,"你为何挡在路中?这么大的避让啰声你听不到?"   方了之只觉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肚子里的声响大过外面,身体一歪竟是晕倒了。   "皇上,怕是为了这个。"说话的乃是皇帝身边的内监九儿。他躬身从地上捡了个脏兮兮的面团。"人饿到极处眼里只有吃的。奴才入宫前也是体会过的。皇上,此人大概是饿急了,追着这包子跑了过来。"   有人饿晕在了自己马车前,两旁无数百姓看着,这直接踏过去也未免太过无情。"把这人放上车来。"赵容珏出声对着外面道。   "皇上,此人身上污浊,又身份不明。"   "他不过捡个东西吃,你三鞭把人抽晕了,现在把人扔下,你让百姓怎么看朕这个新登基的皇帝?不上来,你抱着走行吗?"   皇帝厉声,凌彻不敢再回嘴,可是这样一个人放上皇上銮驾实在不妥,他起身抱起了那人迟迟不动。   "你也上来看着,放心了没有?"容珏看着凌彻纠结之态,出声道。   "是。"凌彻想着以自己武功当不至于让这样个人伤了皇帝,于是抱了方了之入了马车。   "起驾",九儿一声喊,銮驾又往前,在两旁跪着的人们一声声万岁万万岁里走过了前门街。   凌彻抱着方了之坐在赵容珏对面,可谓是战战兢兢。走出去二里地,皇帝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个木头,你不会把他放下来?"   "哦。"凌彻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傻,于是将身上人放了下来。这一放,那人身体展开,马车里便交织一股酸臭与血腥味。   容珏皱眉。凌彻赶忙说,"要不还是臣抱着吧。"   "你不嫌脏?你不是平日里最好干净的?"容珏笑着揶揄他。   凌彻不吱声,憋红了脸。刚刚抱起那人时他的确是鼓起了勇气。   "九儿,给这人清洗干净。"容珏对着贴身内监吩咐道。   九儿应是,从外面挑夫那要了水和巾,除了地上那人衣衫,慢慢擦洗,又小心避开那三条刺眼鞭痕。马车又走出二里地,才算把此人擦干净。又将那人发上污浊拭净,头发束起。那脱下的衣衫臭味极大,九儿便拿了一身干净内监服给那人换上。   "皇上 此人多半是饿晕了,若是要他醒,需得喂点米汤。"九儿忙毕,向容珏请示。   容珏卷了本书在看,本也没将那人生死当回事,这时抬头一看,地上的人清洗干净了倒有几分气质,与方才那污浊潦倒让人厌恶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惜了。"容珏复又低头看书。   "皇上,别是个装的,要不喂醒了审审。"凌彻一路警惕,这时心下就更加怀疑。   "也好。"容珏还是看书,对地上那人兴趣不大。   凌彻叫停了马,下车去路边小摊买了碗稀粥,又回了车里。   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喂下十几口,那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睛半开。   半碗粥喝了下去,方了之终于有了点人样。恢复知觉后,他发现周围一切都不太对劲,身上火辣辣的疼。"你是什么人?为何冲出挡驾?"凌彻见他意识清醒之态,立刻捏住他手腕,问道。   方了之拧眉,"啊,好痛"。   凌彻手下稍松,方了之环视四周,见马车里唯一坐着的那人身着黑色长袍,袍尾九条金丝绣的龙纹相接。普天之下,当然只有一人可以着这样的衣衫。再看眼前这人,身材高大魁梧,手下气力不比常人,气势汹汹。方了之当下便明白,自己在当今皇帝銮驾之上。   “你可不可以让我把那粥喝了?”这是他明白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天大地大,吃饭比皇帝更大。自己不知何故得罪了皇帝是死,但现在不吃东西也是死。   赵容珏丢下手里的书,“让人把东西吃了吧,他这副样子,能说出个什么来?”   凌彻松开手,把粥递到方了之面前,“喝了吧。”   方了之却不像饿死鬼,捧起粥碗慢慢喝完。大概是饿了许久,一碗粥下肚,他额头渗出细汗。   “草民拜见皇上。”方了之有了半分气力,规矩跪下行了个礼。   赵容珏没有说话,观察着眼前这人。有了气力以后,这人眉眼灵动了起来,倒是颇有几分贵家公子气度。   “你肯定不是个普通乞丐。”凌彻说了一句大废话。   “这位大人。皇上研读奇门遁甲之书,必知今日不宜见血光。你打了我,该是抗了旨吧,可你却没有被罚,可见皇上宠爱非同一般。”方了之回凌彻这句,明摆着告诉他,我的确不是普通乞丐。   凌彻大惊,这人到底何处神通。呵道,“你是何人,老实交待。”   "朕罚了。他抱了你两里地,你那酸臭味对他可是酷刑。"赵容珏起了戏谑之心,笑着道。   凌彻听皇帝这话,不由红了耳根。方了之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赵容珏似乎终于对此人起了兴趣,收起那本奇门遁甲,看着他,"你胆子也不小。"   "皇上,我本也就快饿死。皇上救了我当不至又杀我。"方了之倒是无所惧。   "审吧。朕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问出来。"皇帝没理方了之的话,对着凌彻道。   得了命,凌彻倒是有点不知所措起来。架了短刀在方了之脖间,"说!"   "这位大人,方才我说今日不宜见血,皇上也没否认,说他罚了你。你现在还用刀来胁我,是不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凌彻被堵地说不出话来。撤了刀,将后掌放于方了之肩头,"不见血我也能让你骨头俱裂"。   "大人,皇上到底为何宠你?我看你一点也不可爱。"方了之抬头看着凌彻,一脸不知死的样子。   "你",凌彻气地手下就要用力。   "凌彻!"赵容珏出声制止。   "草民谢皇上再救之恩。"方了之又拜,脸上是一副谄媚笑容。   "这本书,朕只是好奇想问问你在哪看过,没有要保你的意思,你别高兴得太早。"赵容珏手指抚着书封上那几个字,手指经过每个字都停了一下。   "皇上,我也忘了。"方了之一点不考虑地脱口而出。   赵容珏愣住,显是被这个不知所谓的答案激怒。"朕看你是真不知死。不见血杀人的本事凌彻还是有的。"赵容珏一扬手,凌彻便要劈掌下去。   "我没骗你,我被剑穿过心门,只是心脏长偏才活下来。我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全是侥幸,有时连爹娘是谁也记不起来。"方了之大喊。   "你倒是会胡诌,照你这么说,你想说的便说记得,不想说的便说不记得了,当我们是傻子。"凌彻虽是不信,却停住手等皇帝的意思。   "你是傻,皇上不是,你别带上他。"方了之命在人家手里,还胆敢损人。   赵容珏显然也是不信,但却是顿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方了之这次答的斩钉截铁。   两个月,正是他登基的时间。赵容珏脸色微变,蹙起眉。   凌彻也显然被震。忙问,"你姓什么?"   "忘了。"   "混账!你玩朕?"赵容珏忍不住发怒。   方了之忙磕头,"皇上,保不准我一个时辰后就能想起,您等等我。"   "哼"天子冷哼。   "也可能是明日,或者后日。皇上能不能宽限几天。"方了之一副无赖讨好相。   "凌彻,给他拿药,把伤治了。"   "皇上,此人奸滑,请皇上三思。"   "有你在呢,你还打不过他吗?"   "我……"凌彻想说,自己玩阴的未必如他,但碍于面子没说出口,只好应了声,是。   方了之露出一个颇为小人的笑,"劳大人为我疗伤,实在过意不去。"   马车驶入京郊行宫,车上气氛十分诡异。凌彻闷不吭声给方了之上药,方了之疼地歪眼咧嘴,忍不住叫喊。赵容珏玩味地看着这两人,陷入一番回忆里。   奇门遁甲,某人最爱之书。此书讲的乃涉帝王之术,非王卿贵族不可随意阅读。某人便央着他从宫里求出来看。 第2章 那人   赵容珏一行在行宫住下。方了之就被软禁在芙蓉园内,这乃是一四面环水的戏园子,若无极好轻功绝不可能出的去。每日有内监来问他,想起来了吗?他答没有,内监便当着面撤去肉食,留他两根菜一碗饭。他虽看着那肥鸡肥鸭咽口水,可就是想不出自己姓甚名谁,不由直叹可惜。   这东郊行宫乃是先帝命人修建,依山傍水,冬暖夏凉,实是个清心静养的好地方。容珏在此,早上看着云起,午后发呆,等着看日傍西山,悠哉度日,比在宫中不知心情舒爽多少倍。   “皇上,若他一直说想不起来,便一直留着他么?”凌彻忍了十多天,终于忍不住问皇帝。   “你有办法么?”赵容珏瞄他一眼。   “皇上要是准我用强……”   “想用什么?鞭子?”   “不用鞭子那便用药。必然让他求死不能,乖乖就范。”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为了皇上安全,臣无所谓。”凌彻想起此前种种,不禁咬牙。“若是又一个……”话没说完,赵容珏脸色已变。凌彻生生把那人名字咽了下去。   “九儿,过来。”皇帝唤着身边最受宠的内监,凌彻知趣地退下。   九儿乖巧地到了赵容珏身边,跪着伸手解了龙袍,就将头埋了下去。皇帝想要他侍奉的口吻,他从来不会意会错。   那人死后,九儿就被赵容珏找来侍奉,光是三分像的面容,就成为整个皇宫最当红的太监。皇帝每次要他,之后都有厚赏,九儿也聪明,乖乖侍奉,从无恃宠而骄,有时皇帝难以自制,宠完他兀自流泪,伤心欲绝,他便默默退下,从无多言。   九儿努力了许久,也等不到皇帝尽兴,更听得皇帝叹气声。于是松开口,转了身去。“皇上,奴才无用,请责罚奴才。”   “不关你事,你下去吧。”   九儿很是惶恐,但等了一会,见皇帝确实毫无要他的意思,又转过身跪着退了出去。   凌彻所言,触及赵容珏心中最深伤痕。两年的夺位之争,到半年前,他却志向全失,连命也不想要,若不是一众属下以死相谏,今日他大概也不会坐在这大位之上。从心志全丧到登基为帝,他和他的心腹都心性大改,从前他是不论如何争斗也绝不使阴之人,而凌彻更是宅心仁厚,笃信习武者不能以武伤人。连凌彻如今也会说出“不用鞭就用药”这样的话,思及过往,赵容珏唇边扬起一丝带着苦意的笑。   亲哥哥谋局,他深爱那人四年,到最后一切成空,他得了帝位,却心如空洞。   也只是六个月前,那人告诉他,一切只不过是个局,他由始至终都是五皇子容冕的人。他不信,而后发疯地调查,再到被真相击溃。   "我不和他争,你跟我走,好不好?"几乎是放下尊严的请求,却唤不回那人的心。   "我哪一点比不上他?"虽知道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却还是问了那人一遍又一遍。   到了最后,他终得天下,而那人却甘愿死在容冕刀下,留他一具冰冷尸身。他大怒。彼时容冕自刎在那人身旁,留遗书求与那人合葬,太后为自己长子求情,求他满足遗愿,他亦不听。容冕下葬,那人尸骨却被他命人扔在数十公里外的荒山。   一句痴情错付又怎么能概括?一句又爱生恨又怎能形容。幸好一朝新天子,无数政事要忙,白日里拼命阅折子才能勉强支撑,到晚上他无眠,常常叫来九儿,盯着那张几分相似的脸看。   凌彻眼见从小跟着的主子发狂,心疼至极,更是变得草木皆兵。   "凌彻,我是不是很贱,到现在还忘不了他?"   "主子,用你的真心来谋天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下贱。五皇子他注定得不了天下,上天不允许。"   朝政初定,他实在难平心中郁结,带着人去行宫出游,想着离开那睹物思人的地方,可会好受些。没想到这半路上却冒出个也通奇门遁甲之人,容珏苦笑这老天爷还真是不放他好过。 第3章 留下   凌彻对自己的警惕让方了之都感到夸张。   “大人,我不会武功,连只鸡也杀不了。绝对行刺不了皇上。你能不能把我手给解了?”   “不行”   “那能不能把脚解了?”   “不能”   “那能不能?”   “你再说话我把你嘴也堵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皇上?”   “你想起来名字的时候。”   “哦。我想起来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起来了,可以见皇上了吗?”   凌彻立即带了方了之去找皇帝。   “皇上沐温泉去了。”宫中值守的小太监禀告。   “走。”凌彻拉着方了之就要往温泉走。   “我说大人,你刚才见到那九儿了吗?”   “没有。”   “皇上明摆着带着他泡池子去了,泡着温泉会干嘛你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你现在去,合适么?”   凌彻停了脚步,皱着眉思索了一阵。   “好,那我们在这等。”   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方了之百无聊赖,竟打听起八卦来。   “大人,皇上为什么喜欢那九儿?”   “这也是你能问的?”   “我看那小太监无甚特别。”   “你住口。”   “皇上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有完没完?”   “那我直接问皇上吧。”   “行,我等着看你怎么死的。”   又等了一个时辰,皇帝终于回来了,头发上湿漉漉地还未全干。九儿跟着,从走路姿势就能看出刚刚的宠幸并不轻松。   “怎么?这人想起来了?”容珏一走近,便看到凌彻带着那遇上的乞丐在殿外候他。   “他说他想起来了,要面圣。”凌彻行礼,方了之也跟着跪下。   “好啊,进来禀吧。”容珏推开殿门,一旁太监赶忙用干巾披上他的发。   容珏边拭干头发边落了座,九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茶壶,为他在案前倒上热茶。   方了之跪在案前,莫名其妙就说了句,“皇上英姿,只得天上有。”   “你拍什么马屁,说正事。”凌彻踢了他一脚,很是反感。   容珏看向方了之,“你是谁?想起来了?”   “草民没想起来。”   “你……”凌彻气地伸手就要打他,容珏也正要发怒。   “但是,我找到了这个。”方了之拿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上面写着“方了之”三个字。   “还得谢谢皇上身边的那位九儿哥哥,他把我那被打烂的衣衫送还给了我。里面有张纸条,我猜大概是我名字。”   “方了之……”容珏在嘴边念叨了几声。   “皇上,要不要杀了他?”凌彻根本不管方了之还在旁,直接请示圣意。   “大人,你跟你何冤何仇。快饿死了不过捡个包子吃被你抽了三鞭。如今我仅仅知道了自己名字,你就要杀我?”   凌彻不理他,只看着容珏,等他下令。   容珏一遍遍在案上沾着茶水写下。“方了之” 三个字。   并没有激起心中波澜。   "放了他吧。朕今日不想杀人。"   "皇上,我不走。"方了之一声大喊。   容珏心里好像被重锤砸下。   "祁宁,我不走。"当日那人告诉他真相让他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我不走。   “你有什么资格不走,你不过一个乞丐,皇上仁德救了你,还想赖在宫里吗?"凌彻伸脚便要去踢方了之。   "皇上,我这几天记起来了,我字写的不错,皇上留我写个文书也好。要是不行留我做个侍卫,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吃饱了力气还是有的,我学东西也很快,现学也行。再不行留我做个男宠,我很能吃苦头,皇上什么花样我都能受。"方了之越说越离谱,听到最后凌彻脸色越来越难看,连九儿听到男宠时都皱了下眉。   容珏却是沉默。   "祁宁,我们走好不好。我字写的不错,可以代人写写书信,不行我还可以去做教书先生,再不然去卖艺也可以,怎么都能活下来。"他还记得他全然不要自尊的苦苦哀求,而那人只是不说话。   凌彻和九儿都看着皇帝的脸色忽地阴晴不定,变得极度不好,于是都紧紧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重重的麒麟纸镇扔了下来,方了之的额头被砸掉一小块皮肉,血立即就往外涌。   "皇上息怒。"凌彻跪下。他知道主子真的发了怒,后果将极为严重,方了之要死这毋庸置疑,却很可能波及池鱼。两个月来,成了皇帝的主子时常阴晴不定。眼下好不容易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却冒出这个烦人乞丐,这真是气死人。   然而凌彻以为的一场暴怒始终没有发下来。方了之的血流了一地后,容珏居然同意了让他留下。   方了之欣喜若狂,慌忙磕头谢恩,也不管自己的血流的到处都是。   凌彻吃惊至极,抬头看着容珏,隐约觉得主子那双暗淡无神了许久的眸中透出一丝亮光,这一点亮让他心中喜忧交加。   "你弄脏了朕的地方,还不快点滚。"容珏开口,方了之便用袖子去擦地上血迹,急忙道,"是,是,我马上滚。"   九儿对方了之比了个口型,让他自称奴。方了之立即明白,"奴才马上滚。"   "皇上,他身份不明,胡言乱语,真的要留他?"凌彻见主子的脸色仍然很差,小心翼翼问。   "凌彻,朕有时觉得当了皇帝又如何?这每一天都毫无滋味。"容珏一句无关的话,让凌彻无言以对。容珏之苦,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容冕与容珏,皆是先帝最宠爱的惠贵妃所生。皇后无子,两人从小就在储位最有力的人选里。容冕天资甚高,自幼早熟,极为好胜,文章骑射样样要压过容珏一头。容珏也总是五哥哥五哥哥的叫,对他崇拜非常。   然而先帝与贵妃不约而同地宠这个小儿子。两兄弟虽都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容珏生来贵气,心性单纯,眉心的一点痣在他脸上却不像瑕疵,倒让他原本华丽的气质填了几分灵气。   兄弟两人自小感情甚笃,只是年岁见长,到了容珏十五岁这年,皇帝渐渐大不如前,兄弟俩身边就开始围着不同的人,二人便开始知道亲兄弟注定要对立,只因那帝位只有一座。   他那哥哥实在太了解他,一个祁宁,专对着他的性子而来,一颦一笑皆讨他喜欢,一见钟情,不可自拔。朝中传他断袖,父皇为他声名,禁他和那人来往,他却不惜抗旨。父皇恼怒要杀祁宁,他在朝堂上以命相逼,跪到晕厥,最后是救了祁宁失了君心。原本唾手可得的皇位几乎就要双手奉送给容冕。他却不在乎,心里盘算着以后要一块封地,和心爱之人白首到老。   眼看局势将定,祁宁却跟他坦白,自己是四年前被安排到他身边的一颗棋子,只为让他失掉君心,由始至终都是容冕的人。不论他如何让步,如何恳求,对方也不为所动。他一下跌落地狱,心志全失。   跟了他多年的属下们各个以死相谏,到底是凌彻的话让他回转。"主子,做了皇帝才能要到你想要的人。"   只有半年时间,可容珏到底得先帝多年宠爱,根基不浅。他愿意花费心力,又与过去斩断关系,饶是装,也在父皇面前装出了一个痛改前非,改头换面的样子。二十年来,只有这半年,他有了与容冕争高下的心,从前容冕凡事要高他一头,他毫不在意,然这半年里,他勤学苦练,不论政务还是骑射,通通进益非常,令他的父皇也大为震惊。   先帝终还是传位于他,容冕大概失望之极,竟宁为玉碎。当他登上帝位找容冕要人,那人却已死于容冕刀下。容冕自刎,太后得到消息伤心欲绝。只为报复父母不公,这位从小好胜的皇子以命相抗。   凌彻回忆起这位主子的过往,不禁打了个寒颤。容冕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这天下。若不是祁宁的最后一次决绝,主子只怕还做着归隐的美梦,那般痴情,放在一个皇子身上,简直是场噩梦。 第4章 烙印   方了之被留下的这晚,容珏做了一夜噩梦。数次惊醒后他下意识地就往身侧摸,摸到空空的床褥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方了之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让容珏难以入眠。   你到底是谁?   两个月前,祁宁死在容冕身边。那记忆太过惨烈震慑,竟让容珏记不起来细节。   他是怎样死的?当时有哪些人在场,自己当时是怎样抱着他的尸身,又是怎样痛哭?此后又是怎样愤怒,让人带走他的尸体扔到了荒山野岭。容珏抱头去想,越想越觉头痛欲裂。   容貌、声音,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自己一定是疯了。   天甫亮,九儿过来伺候容珏梳洗,却见得他眼下黑了一圈。   “皇上,可要请太医开些安神汤药?”九儿轻声,帮容珏揉着太阳穴。   “好。”   方了之被皇帝金口玉言留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他昨日被皇帝用纸镇在脑袋上砸掉块肉,既没人理也没药敷,胡乱捡了点枯草止了血。见到容珏时,他脸上还挂着血痕和草,样子和初见时好不了多少。   容珏带了凌彻和九儿在行宫花园散心,走到兰园,便见到方了之正在瞎逛。凌彻手上拾了个石子,手上带着力,打向他的膝盖,方了之膝盖剧痛,当下就跪了下来。一抬头,便见到皇帝在前。   “大胆,居然敢在这闲逛,这是行宫,你当是大街上。”凌彻瞪着这个讨厌的人,厉声呵斥。   “皇上万安。”方了之给容珏叩个头。眼睛也没朝凌彻看一下,当是没听见。   “九儿,去太医院的时候给他也拿点药。”容珏见到方了之头上那沾着草的伤口,皱起眉。   “谢谢皇上,皇上真是仁厚。”方了之嘿嘿一笑,抬了头看容珏。   这人实在是胆大,毫无身份职位,居然敢直视皇帝。九儿偷看容珏神情,却看不出怒意。   “昨儿你说自己能做什么来着?”容珏抬起脚,脚尖挑起方了之下巴。   方了之下颚被顶起,还不忘露出一个笑 ,“皇上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朕看你的样子挺适合犁地,既然你喜欢在这花园闲逛,不如你就在这犁地吧。凌彻,找个犁给他套上。”   凌彻有点发呆。   “怎么了?把他拿马抽的可是你。”   “可是皇上,这花园人来人往,给下人看了总归有点……”   “凌彻,朕以为你转了性,怎么还是以前那样子?”   凌彻不再出声。   "皇上,我可以犁地。只是不知皇上每日何时会来这兰园。皇上要来,我便犁地好看些。"   凌彻和九儿彻底无语,这人怎么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在皇帝面前说话毫无遮拦。   "朕想来便来,还要向你汇报?"容珏放下脚,伸腿要跨。方了之便趴在地上,任他踩了过去。   当天下午,行宫花园便多了个躬身犁地的奴才。几个园丁从未见过花园有人犁地,大感诧异,听说是皇上下令,便一个个饶他而行,不敢多问。   虽说做着苦活,但吃的倒是比往常多了许多。起码比乞讨好,方了之觉得和皇帝做的这个交易不亏。只不过他本就不壮,三五天下来,已经直不起腰。更悲惨的是,皇上从未出现。只在吃饭时听得太监小声议论,在这行宫里,这些天九儿是越发得宠。   又过五日,方了之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再拉下去大概快死了。而皇帝终于到了兰园。方了之黑瘦了一圈,腰也直不起来,看到容珏,却是露了个极为真诚的谄媚笑容,"皇上,你看奴才犁地还行吗?"   一旁的凌彻竟然于心不忍,觉得还不如让自己杀了他给个痛快。“皇上,要不让微臣处理了他。”   “你说字写的不错,过来给朕抄经。”容珏没理凌彻,这话算是饶了方了之。   “皇上,我犁了地十天地,手上酸痛。肯定是不能写出十分好,但就是五成功力也够了。”方了之□□一样趴着回道。   口气不小。跟某人可以一比。   “抬到山荫房去。”容珏令下,几个太监便过去抬了方了之起来。   山荫房,东郊行宫书房,后有山,前有竹林,面南坐北,风光甚好。方了之被抬着到了此处,心里美得不行。腰还在痛,坐不起来,他便趴在地上抄。要他抄的是《无量寿经》。容珏读,他写。读的人读地很快,他抄的手发麻。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   依稀在这句里听到了哀切。方了之想抬头看容珏。还没抬起,就被扔下的一本书砸到脑袋,后脑勺发出一声闷响,于是低头继续写。   抄完一份,不止连腰直不起来,手也完全动不了了。   方了之四肢贴地依然趴着,姿态极为不雅。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于是也不闲着,"皇上,不要难过。"   容珏仿佛没听到,走过去,捡起抄好的经,一页一页看,每个字每个字地看。   “你这字也叫写得好?只是不丑而已。”口气是失望的,这字迹,同那人是完全不同,自己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皇上,我说了只能写出五分力。”眼前那堆似烂泥般的人答道。   容珏只觉心累。蹲下去,左手抬起他脸,看着他眼,似要望到他心里去。   “在哪里读过奇门遁甲,说。”   “皇上,奴才不记得了。”   “朕给你两日,想不起来朕让你知道厉害。”容珏手下用力,捏得方了之牙齿作响。   方了之看着皇帝的神情,知道他不是说笑,两日后他再想不起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瘫在山荫居里两天,方了之眼珠子看着日出到日落。   皇帝如期而至。   "怎样,说不说?"   "皇上,不是奴才不想说,我头发都快被抓没了还是想不起来。"   容珏眼中已露凶光。   “好,朕帮你想。”   休息了两日,方了之身体已经略能动弹,从地上趴着改了跪姿。   容珏走至香炉前,点了一只两指粗的长香。   “这柱香烧完,看看你能想起多少?”   方了之头上开始滴汗,依然只是说,“我真的想不起来,皇上信我。”   容珏只是冷哼,拿起笔,掀开了方了之衣衫。方了之后背在外,左背一个贯穿剑疤极为明显,三条鞭痕出长出的鲜红新肉赫然在目。   一个日,一撇……到最后一个勾,容珏沾墨在他剑疤处描了一个“冕”字。   “皇上在奴才背上写下这样贵重的一个字,奴才不知是何用意?”方了之在那最后一笔顿下时出声问道。   “是吗?你真不知?”容珏扔掉笔,拿起刚才那支香,靠近方了之背上那个字。   “原来皇上是要对我施烙刑。”方了之手下一抖,身体歪了一下,但又马上调好了姿势。“皇上不如找人塞住我嘴,我怕痛,叫喊声太大怕伤了皇上耳朵。”   容珏手上越靠越近,终于听到一声皮肤被烫的嘶嘶声。方了之紧要牙关,背上细汗沁出。   一根香已描出了一个日子头,方了之下唇咬出血来,身下汗已经滴了一地。   “不是说怕喊地伤了朕吗?怎么一声不吭?”容珏手上继续往下烫。   “为了陛下,我……可以……忍。”方了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边喘粗气边接着说,“换一根吧,别烫到手。”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容珏手上一停。方了之好似从地狱里偷出片刻,乘着还能说话赶紧又接了一句,“皇上审我,没必要伤了自己,太后见了要伤心。”   仿是真说到了容珏在意处,他将手上那快燃到尽头的香扔了,重新点燃一根。   “连太后都搬了出来,你是不是还不肯说?”   “皇上,想不起来的事真的就是想不起来。”方了之轻松了片刻,把自己调整好,又低了头去,等着这酷刑。   容珏咬牙,将那根新燃的香贴上了日子头下面那一撇。   一场煎熬,忍到最后那一笔,方了之终于痛出声来。被烫掉落地的焦皮发出难闻的味道,空气里伴着血腥。   “你,很好。”容珏扔掉手上的香,留了最后一笔没有烙下。   方了之瘫倒在地,双眼失神。   留了一笔的冕字烙在方了之心脏旁的剑疤处,容珏看了许久,只字不言,直到晚膳时分。   这具身体,清瘦异常,皮肤又黑又粗,布满伤疤。跟从前那个日日在他怀里,肌肤胜雪,线条健强优美的身体全然不同。冷笑三声,容珏把地上那人的衣衫盖了盖好,站了起来。   “九儿,摆驾。”容珏终于走出,在外面等了半日的凌彻和九儿赶紧迎了上来。   “叫人给他洗干净,喂他吃点东西。”   九儿往房里看,方了之晕倒在地,显是受了刑。   “他?就住这儿吗?”九儿忍不住问。   “先扔这吧。”天子的声音竟有了一分沙哑,凌彻上前扶住了他。   “凌彻,我总是以为他还活着。”容珏手掌紧紧抓住凌彻的手臂。   “皇上,微臣扶你去休息。”凌彻极为心疼,回头看了一眼方了之,心中恨意又起。 第5章 重伤   容珏从山荫房出来后,竟发了高烧。   这场毫无来由的病,连随驾太医都没没了招,不敢随意开药,保守开些聊胜于无的汤水。一天一夜,九儿在旁不停歇地侍奉,却是毫无起色。   到了第二日下午,容珏高烧不醒。凌彻急到拿了条鞭子就去找方了之。   “混账东西,你对皇上做了什么?”山荫房的门被凌彻用力推开,方了之躺在榻上,正在喝粥水。   一鞭子上去,抽下了方了之的粥碗。   方了之还未及反应,鞭子便如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他慌忙往床尾爬,用被子抱住头。"凌彻,你疯了吗?"   凌彻一愣,手上鞭子停了下来,一个半点官职没有的不明人士居然直呼他名。   "我问你,你把皇上怎么了?"   "皇上怎么了?"方了之钻出头来,额上全是细汗,刚刚那一会,他身上被打了数十条鞭印,疼地钻心。   "从你这出来就高烧不退,两天了。"   方了之整个人一下钻了出来,"你说什么?"   "皇上把自己关在这,跟你两个人做了什么?如何会病倒,连太医都说不出来缘由?"凌彻急的差点就要泛泪光。   "你长没长脑子,我能对皇上做什么?你一个侍卫统领,遇到事情除了用只会用蛮力,居然还掉眼泪,要你有屁用!"方了之气急,一通乱骂。   凌彻完全懵住,眼前人不仅敢呼他名字,还敢骂他。   "带我去!"方了之一副命令的口吻。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气势吓住,凌彻居然乖乖应了句,“好。”   "过来背我,我一身伤走不了。"方了之再下命令。   凌彻觉得这情景实在诡异,但他担心容珏,又觉得眼前这人好似很有奇招,于是鬼使神差地去背了方了之。"你别耍花样,否则我马上杀了你。"   "啰嗦什么,快点!我耍花样能他妈让你看出来?"方了之急地脏话都出了口。   凌彻背起他就往皇帝寝宫走。方了之背上烙伤没好,加上这一身新伤痕,一路被颠痛地冒汗。   九儿见凌彻背了那路上捡来的乞丐,很是惊讶。但他知道凌彻是皇帝最信任之人,于是默默退到一边。   方了之手搭上容珏脉搏。又俯下身以耳贴着胸膛去听他心跳,听了许久。   "急火攻心,思虑成疾,哀伤难抑。这病不是一夕而来,攒的久了,是心病。"方了之叹了口气。   "说那么多,办法呢?"凌彻急到。   "心病当然要心药。"方了之垂下眼,神情很是哀伤。   凌彻无话。他当然知道容珏心病是为何。却知这心药是永远不会再有。   方了之握住容珏之手,对下几个穴位用力按揉。   "你做什么?"凌彻伸手就欲阻止。   "这几处经脉通心,人会好些。你能不能别少见多怪。"方了之心中甚烦,对着凌彻没有好口气。   "什么时候能好,你要是按出问题怎么办?"虽是这样说着,也带着几分怀疑,可凌彻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知道。出了问题我就去死呗。"方了之眼也不抬,手下只顾用力。   凌彻被他损的气结,只好一步不离看着方了之。   二人守着容珏一夜,到了半夜十分,凌彻终于探得容珏烧退,大喜,想向方了之道谢。一转身却见他已累晕了过去,于是急忙命人将方了之送回山荫房照料,又叫太医前来再为容珏请脉。   一日过去,容珏终于醒了过来。九儿忙喂了清粥小菜。看得容珏气色好转,凌彻定下心来。   "皇上,您终于醒了,烧了数日,急死臣了。"   "不过发场烧,不用如此大惊小怪吧。"容珏喝了汤药,起了身。"在这也久了,政事不能荒废,明儿准备启程回宫吧。"   容珏松了松筋骨,觉得周身通畅,奇到,“怎么烧了一场,身上反而松快许多。”   凌彻听了这话,低了点头,轻声到,“皇上,那个……微臣情急之下去找了那个……乞丐……,他,他让我带他来。我,我就……”   "怎么还结巴上了?"容珏笑着看他。   "他来给皇上搭脉,说了一通病症,又给皇上按了几个时辰,皇上退了烧,他就晕倒了。"凌彻接着回禀。   容珏皱眉,"这么弱?"   "皇上不怪我私自做主带了他来?"   "朕这不是好了吗?为何要怪你?"   "我……我打他了。"凌彻头更低,声音更是弱。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起了怒意,容珏这句话问地很大声。   凌彻不敢抬眼,"皇上从山荫房出来就高烧不退,我一心急,就去了找他……"   "朕跟你说了不要动他,你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容珏厉声责问。   凌彻跪下请罪,“微臣一时情急,不是有意抗旨。”   "跟朕过去。"容珏拉起凌彻,抬脚便往山荫房走。凌彻直到此时才清楚明白容珏心里在意那个人。   容珏到时,方了之一人躺着,身边并无人照料。凌彻暗自怪自己疏忽,一个不明身份的奴才,有谁会真的上心照料。   容珏伸手去探他额头,竟是滚烫。掀开他身上被褥,数十条鞭痕赫然。   "去找太医来。"容珏吩咐一路跟着的九儿。   九儿退了下去,容珏伸手去解方了之身上衣衫,伤口连着衣衫的地方化脓,轻轻一掀便带下一点皮肉。容珏停下手,手指竟有点抖。   "你给朕去外面跪着!"容珏强压话里的怒火,这话显然是说给身后的凌彻听的。   "是。"凌彻一个字没多说,默默退了出去。   "容儿……"床上昏迷之人开始说胡话。容珏听到这含糊不清的两字,心里一凛。   "你在叫谁?"他即刻追问。   方了之却是再没说话。   太医很快便来,把了脉,掀开方了之眼皮看,然后就连声叹气。   "皇上,他本是大难逃生,心脏旁有一贯穿刀伤,现下情况实在不好。"太医院首刘勉之跪下禀道。   "你们向来说话就往重了说,开药就开些保守方子,搁在平时朕也不说什么。现下这人,你必须救活,他活不下来你也别回宫了。"容珏难得撂狠话,太医院院首刘勉之一听便知皇帝这回是极认真,拭了额角的汗,道,"微臣必定竭尽全力。"   "此人身上血腥,数处流脓,皇上要不要避下。"刘勉之着手施针上药。   "不用,朕就在这,你治。"容珏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拿起本书看。   两个时辰过去,伤口才算清理干净。刘勉之取了上好的膏药,一点点往伤口上抹。容珏往床上瞥,看到自己烙下的那个字竟被鞭伤盖住看不出形了,气地胸口生疼,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几时醒,你就几时起来。"容珏走出山荫房,对着跪着的凌彻道。   "皇上,臣知错了。这人本就奇异,臣怕他施了什么法,让皇上病倒,所以才……"凌彻没想到贵为侍卫军统领的他将那毫无来由的方了之打了一顿,后果竟是如此严重。   "你长没长脑子!"容珏斥道。骂的话和那方了之一样。   "皇上身体刚恢复,千万别动怒,是臣愚蠢。该打!"凌彻怕容珏再动怒攻心,咬牙用力扇了自己数个耳光。   容珏见他脸上马上浮了血印,知道他下手是极重。"行了,别打了,你再敢不听命就别在御前待着了。"   凌彻停了手,跪好在旁。主子这话对他的责备之意更重。   凌彻心里很怕,怕容珏已把对从前那位的情投在了方了之身上。他想提醒规劝,可眼下情势不容他劝谏。想当初那位,在七皇子府里,也是这般嚣张。只因容珏惯着,虽无半点官职,却是皇子府的半个主子。亏地整个皇子府当初待他这般好,想起祁宁,他便又恨意上头,握紧了拳头。   九儿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主子已经在山荫房待了两日,说是看书抄经,可是明显是等那乞丐醒来。刘太医也片刻不离,亲手换药,不断为那人降温。刘太医本是专为皇帝看病的,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   凌彻跪了两日,两腿渐失去知觉,身体也不再挺直,皇帝依然没有要饶他的意思。眼看快撑不住了,九儿终于跑出来扶起了他,"大人,皇上让奴才扶你起来。"   凌彻意识恍惚,"他醒了吗?"   "尚未醒。不过刘太医说算是活下来了,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凌彻松了口气,腿上却是全无知觉,只得将半身重量压在九儿身上。九儿本就单薄,一会就受不住。于是叫多了两个小太监将凌彻扶着。“大人,您回房休息吧,跪了这么久,又没吃东西。”   两个太监架着凌彻走远,九儿见凌彻背影,心里感慨,“竟然有人能让凌彻大人受这样重的罚。此人到底有何特别?”   刘太医上了第十二次药,方了之终于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好饿。”   三天多只有之前半碗稀粥在肚,当然是极饿。   容珏听到声音,放下书走了过来。   "皇上",刘太医躬身。   "他能吃些什么?"容珏问。   "清淡为宜,臣这就开些单子,吩咐人去做。"刘勉之说完退了下去。   "九儿,带人都出去。"容珏命下,九儿带着一众侍奉的小太监出了去,山荫房又一次剩下两人相对。   "皇上,您醒了,身体感觉如何?"方了之看着容珏,眼中是看不出作假的关切。   "你口里的容儿,是谁?"皇帝并不回他,双目紧盯他唇,等这个答案。   "我不知道。"方了之还是这四个字。"我死而复生,平日说梦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何况昏着。"   容珏冷哼,嘴角绽出一丝让人起寒的笑意,"好。朕跟你,慢慢磨。" 第6章 放蛇   养了五六日,再加上刘太医圣手,方了之终于不再像死鱼。虽然身上各处是伤,动作大点依然痛地五官拧在一起,但他可以下地了,手脚也能动弹了。   经历了凌彻被罚,行宫里的奴才们各个都知道了,山荫房里的人不一般,日常饭菜开始经心,送过去的衣服也不再是粗布。皇宫中,洞悉人心,跟红顶白,乃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凌彻也是好几日才恢复了过来。他这几天一直思考怎样劝谏主子,但始终想不到好的办法。被容珏重罚了之后,更是说话也小心许多。   方了之困在山荫房里,到处翻书看。容珏这日前来,他正蹲着看《孙子兵法》。   "朕书房的书,无朕允许无人敢取,你倒是不客气。"容珏见他身后那厚厚一摞书,想是看了几日了。   方了之换了跪姿,"皇上来没让人知会,不然奴才我就放好了。"   容珏语塞,"还是朕不是了?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会杀你?"   "皇上想知道的事奴才还没想起来,大约还不会杀我。"   有恃无恐。实在可恶。   "你怕蛇吗?"容珏兀地一笑。   那人是最怕蛇的。想当年七皇子府里一条小青蛇,把那个霸王吓地爬上了院子里的一棵树,怎么叫也不肯下来。   方了之脸色微变,却道,"我不记得了,也许怕,也许不怕。"   "好,那试试便知。"   一筐大大小小的蛇抬到了山荫房。方了之见了,刚刚还倔强的脸掩饰不住的苍白。   容珏见他变色,却是很高兴。命道,“放出来。”   “皇上,您快出去吧,畜生可不知道谁是天子。”方了之看着一群蛇被放出,不由腿开始哆嗦,直往后退,却还不忘叫容珏出去。   “不错,畜生是不认识天子,但知道这个。”容珏指指身上香囊。   方了之明白,容珏有备而来。眼见十数条蛇朝他爬来,他浑身汗毛竖起,跌跌撞撞爬上了桌子。   “怎么了?不是说不记得了吗?”容珏绽出笑意着看他。   “皇上,饶是随意一个正常人看到这么多蛇也没有不怕的吧。”方了之此刻蹲在桌子上,两条小蛇在桌角盘旋,他开始滴汗,身体发颤。那蛇正扭着身子费力往上爬,方了之脸色煞白,腿一软,从桌上掉了下来。   几条青蛇就在他身边,他慌忙往墙角边爬。   容珏看着眼前此景,轻笑了一声过后脸色却急转直下,死死盯着方了之看。   方了之被群蛇围住,退无可退,只得把眼睛死死闭上,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缩在了墙角。离他最近的那条已经游到了他脚边,正吐着腥红的舌朝他身上爬去。   “你还不求饶吗?”容珏此话竟带了一丝焦急,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本以为可以安神定地看完这出戏,这时却因想起那人而心如刀绞。   “皇上,求饶了你能放过我吗?”两条蛇爬上身,方了之紧闭双眼,缩起上身。   “你是谁,为何要来?为何要自讨苦吃?你有什么目的?”容珏一连几个问题问出。   “我命是皇上救下的,皇上拿去吧。”方了之答完此话,一条青蛇已在他大腿根部狠下一口,鲜血冒出,他全身打颤地更加厉害,口齿开始不清。   “朕已经说要放你走,是你死活要赖着。你到底跟祁宁有什么关系?”容珏终于将那人名字冲破喉咙,只觉将隐忍了一百多日夜的痛苦也喷薄而出。   四五条蛇在身上打转,随时都可能在任意一处狠下一口。方了之好像下了狠心,任凭四肢颤栗,在原地一动不动。“皇上,我赖着是因为放我出去了我只有乞讨为生,早晚是死,跟着皇上有口饭吃。”   “你胡说。”容珏逼近方了之,蛇群闻到雄黄气息,开始退散。   “皇上,那日你见到我时,我只是追一个包子,是不是真的饿极也作不了假。”方了之听得容珏声音靠近,睁开了眼。   容珏再往前,靠上方了之上身,手用力掐住他脖,“就凭你受朕那两根香时说的话,这就不是真相。”   方了之喉口被锁,喘气困难,一字字往外吐,“皇上你希望我是谁,就当我是谁吧。”   容珏松开手,方了之本能地想大口吸气,嘴巴却被容珏堵了上来。   一个吻。毫无缘由,霸道用力的吻。   “你说做个男宠也可以,什么花样都受得,是吗?”容珏松开他,在他耳边道。   方了之被这个吻弄的意乱神迷,“是。可是我现下状况确实不好,只怕受不住会死在床上,太晦气。皇上容我养几日,可好。”   容珏打横抱起他,走到了塌边,放了下去。“蛇都是没毒的,你死不了。把自己养养好,等着伺候朕。虽说你姿色不行,但好处是皮糙肉厚。”   方了之做了个谢谢的姿势,一句话也说不动,瘫在了塌上。 第7章 受刑   凌彻从九儿口中得知皇帝去了山荫房,于是便急急跑了去,站在门口等。   等到容珏无恙出来,他的心才算放下。“皇上,没事吧。”   容珏瞪他一眼,“你真当他是魔啊?”   “我……”凌彻噎住,直挺挺跪下,“那人已死,皇上好不容易走出,不能再陷下去。”这话说出,他心里打鼓,既怕惹容珏伤心,又怕他发怒。   看着跪在身前的心腹,容珏心头亦不是滋味。   “你起来。”   凌彻跪直,没有起来的意思。   “你这是又要死谏?上次没跪够?”容珏拧起眉头。   “皇上,微臣求你,不要再见他。皇上不心疼自己,可微臣心疼。”凌彻抬头,眼眶泛红。   容珏无言,凌彻对自己,绝对忠心,就算让他去死,也会毫不犹豫。也只有他,亲眼见过了自己如何颓唐,如何伤心欲绝。如今他跪在脚下,流泪恳求,也是害怕自己重蹈覆辙之故。   “上次你那样打他,是不是也将对那人的恨发在了他身上?”容珏伸出手去扶,见凌彻还是跪着不动,便蹲了下来问他。   “可他终究不是那个人啊,皇上。”凌彻却没有直接回答,虽说这句是在否认,可容珏也听出了一点承认的意思。   “凌彻,朕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朕真是疯了,总幻想他是祁宁。可是,朕似乎把恨都发在了他身上,心里竟然好受了很多,日子忽然有了点盼头,不再那么了无生趣。”   凌彻看着容珏的眼,听他说出这一番话,那双眼里有一瞬恢复了往昔的光华。   "朕答应你,绝不会给人第二次伤害朕的机会,你起来。"   凌彻起身,"皇上一言九鼎,微臣相信。若他有异心,臣也不会放过他。"   容珏本欲回宫,却因山荫房那人要养身子,又拖延了几日。刘太医这几日为容珏请脉,容珏除了问那人的身体状况,却还问了些令刘勉之十分惊诧的问题。比如世间有没有药可以让人易容,易声。   "易声倒是不难,以往宫中戏子便能通过训练随意控制自己的声音。易容之说江湖之中确有传闻,据说宫中以往也有以人皮为面具逃罪的事,但从未见过实证。"刘勉之在宫中做太医四十载,广读古籍,他说没见过的事,便是真的鲜有人知了。   容珏摆手让他退下,方了之的影子又出现在他脑里。"祁宁,你是否真的没死,易了容易了声来找我?可是为什么?你不是至死都愿意死在容冕刀下吗?又回来做什么?"   四年光景,要说全然忘记那是不可能的。   那人趴在他怀,在皇子府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容儿,你为何这样好看?眉心的痣是美人痣吧。"   "你也很好看。"   那人和他元宵节在外赏灯,饶有兴致地把人家老板的大灯笼拆了研究。   "容儿,那人瞪我,你挖了他眼睛。"   "。。。你别胡闹。"   还有那人肆无忌惮地调戏凌彻,比武比不过就弹人后脑勺,仗着有他在凌彻不敢还手。   "容儿,你的侍卫怎地这样笨?换个吧。"   "。。。凌彻,不准动他。"   半年来,他想起这些便心如刀绞,自己这样宠爱的人,到头来泪眼婆娑地告诉自己,一切恩爱都是假的。   可现在,山荫房里那个人,分掉了他一些心思。   咬着牙,忍痛说的那句,"换一根吧,别烫到手。"   趴在地上抄经,说的那句,"皇上,你别难过。"   昏迷之中呢喃的那句,"容儿"。   还有醒来后看到他的第一句,"皇上,你醒了,身体感觉如何。"   若是心中无愧,怎可能在被他折磨时还记得关心他的手会不会烫到,除非是心甘情愿前来还债。   想到这,他还是忍不住,出了门便往山荫房走。   方了之已经能起床活动,在山荫房里靠着窗户晒太阳,手上还是那本兵法,这次看到了卷尾。   "该看到反间了吧",容珏问他。   "皇上来这总是没声息,我来不及跪下请安。"方了之放下书,跪向容珏。   "是,朕要乘你不备,看看你都在这耍什么诡计。"   "皇上,我没有什么诡计耍,我只有一片真心。"   "养好了吗?"   "差不多了。皇上要是等不及,现在也可以。"   "好。把衣服脱了。"   容珏一声令下,方了之便开始除衣。很快,三下五除二,已经剥地精光。   可以用惨不忍睹,毫无美感来形容。   各种伤痕触目惊心。   容珏打量这副身体,跟从前他怀里的那般风骨没有一丝相像之处。   "人真的可以削骨挫皮吗?"   "皇上在说什么?是不是我的身体吓着了陛下?"   "你知不知道你开口闭口称我,完全没个奴才样?"   "皇上喜欢我自称什么,我就自称什么。"方了之抬头,望向容珏的眼。   容珏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从头发看到脚趾。   本想好好调弄,只是这副身体,自己竟然生了不忍之心。果然我五哥是对的,我太过软弱,根本不是帝王之资。   咬了下牙,容珏还是拿出了东西。京城贵胄专治不听话的男宠小倌,叫人想死不能。宫里用来收拾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刑具。   名曰断肠绕。一节如三指粗的玉杵,上面绕着遇水即涨大的特质丝线。捣入受刑人的下身,那丝线便开始膨胀,若是受刑者不招,时间一长,那丝线便粘在肠壁上,这时要拔出便连着肉,生不如死之痛。   方了之见了,下意识地咽了口水。   "怕了?你现在想说什么还来得及。"容珏对那刑具实际上很是厌恶,拿在手上吓唬方了之也觉得心中不舒服。   "皇上尽兴就好。"方了之嘴巴极硬。   容珏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出来,"张开。"   方了之努力把腿分开,容珏手下使力,把断肠绕往他那里送。   原来不是不怕的。送入一指宽度,容珏已经看到他身体在发抖。"你可以求饶。"再出声给他机会。   方了之闭上眼,用力抑制身体的抖动。   容珏再往里推,已有丝线触到肠肉。   "张嘴",一颗药被扔到方了之口中。   方了之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吃下去片刻他那正被刑具填塞的地方开始湿润,丝线开始涨大,整个人开始喘粗气。   "陛下想知道什么"方了之终于开始抵不住。   "你知道的,不用朕问出口。"   "我不是皇上心里想的那个人。"   容珏将断肠绕猛的一拉,那东西便带着一点血肉而出。   方了之惨叫一声,握住的手指甲已经嵌入皮肉。"谢谢皇上疼惜,再晚一点我就废了。"   没有了刑具折磨,那药性便上来。方了之心中有□□在烧,却是极力忍耐,胸口不住起伏。   "这药叫做英雄倒,朕看看你能撑多久,又是多么英雄。"   方了之只觉有万只小虫在身后爬,恨不得找根铁杵对着自己捣下去,前身更是热辣,只想找个冰窟窿。   比断肠绕更难熬的滋味。   只是一会,方了之大汗淋漓,泪水涌出,身体贴在地面不停扭动,仿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容珏就在前面,一个即使在正常时也难以抗拒的男子。方了之开始往容珏的方向爬,每近一点他就停下来,而后又爬,身体和理智的对抗到了极致。   用手抓住容珏的袍尾,趴着地上的方了之眼神里全是乞求。   "说句话让朕心疼你。"容珏看着他,冷冷道。   "容儿"方了之意识迷糊间又是这两个字。   容珏叹了口气,抱起地上的人放在了榻上。   方了之闻到容珏的鼻息,体内便更有一团火在烧,张嘴立即就覆上了容珏的唇。   容珏没有让开,闭了眼回吻。   "即使你承认是他,我也不会杀你。他是背叛了我,但我唯一不能原谅的只是他死了。"   身下的人身体微抖。   "我知道我是很贱,但这两个月,比我知道他叛我还难熬。他告诉我他不爱我,可起码还有人在,我总想着我还能再夺回他的心。可是他那样甘愿去死,带着我所有希望赴死,实在不可饶恕。"   这话之间,方了之已被贯入,渴望已久的躯体终于得到拯救。   容珏身下用力,又道,"你来做什么?是来再伤我一遍的吗"   这句过后,容珏不再温柔。   一场对容珏来说报复性的风月,对方了之却是巨大的解救,哪怕最后是血肉模糊,也到底是解了那药性,让他神志恢复清醒。   "谢皇上垂怜。"一个刚刚经历了巨大痛苦的人伏跪在地,感谢自己的折磨,容珏冷笑,"你这样乖巧,确实不似他。"   祁宁第一次被带到七皇子府,只因被只猫挠了下,便追着那猫打,于是打碎了这里的主子最爱的花瓶,满府奴才吓地不敢出声,祁宁知道闯祸,躲在容冕身后。   "七弟,我这奴才打碎了你的东西,交给你处理了。"容冕不护他,他像头受惊的小鹿,长睫垂下,眼神闪烁。   天可怜见,容珏一见钟情。   "五哥,真送给我了吗"。   容冕点头。   容珏拉了他过来,手指在他脸上打滑,"我的花盆给你打碎了,你用什么赔"   祁宁就是祁宁,眼睛一闭,"我的命,拿去吧。"   容珏失笑,"五哥,你这奴才性子很烈呀。"   容冕也笑,"原是习武出身,是烈了点。"   "哦什么来头"   "我家家将祁远的小儿子。"   "你这样送了给我,属下不怨你?"   容珏问出这话后才觉自己唐突,他五哥一向治下甚严,属下哪敢抱怨,于是尴尬一笑。   容冕只是对着祁宁道,“以后七殿下便是你主子。”   祁宁闻言便跪下,一双鹿眼看着容珏"主子。"   想起祁宁那双眼睛,容珏又将方了之打量了一番。这人眼神也甚是清澈,眼型跟祁宁有七八分像,只是寻不见祁宁一两分惹人怜的模样,只有十分劲儿的坚忍。   和祁宁相比,这方了之倒更像是出身武门,偏偏这人说自己不会武功,这世上的事儿真是可笑。   "你说在朕身边,只是为了吃顿饱饭,三餐而已,被这样折磨也值得么?"   "皇上没尝过三餐无着的滋味。"   嘴巴很硬,倒是像他。   "父皇赏的花瓶,全天下惟此一个,怕是你的命也赔不起"   "是东西就一定能做的出来。既然我的命赔不起,主子给我时间,我去找。"   容珏哑然,从未见过口气这样大的人。   不仅口气大,本事也大。半年时间,一件能媲美的白玉花瓶给他找了回来。   容珏很是开心,"本宫赚了,一个瓶换一个妙人。"   真正赚了的是祁宁。整个皇子府,无人不知主子宠他。祁宁嚣张,不喜欢的人通通被他赶出府去,下人们颇有微词。容珏便命人封了厚厚钱银给那些被赶出府的下人和其亲眷。胡乱说话得罪了朝中贵胄,容珏亲自登门道歉。凡是他闯下的祸,容珏一一善后。渐渐,连整个京城也知道,七皇子府有个极嚣张的男宠。   “殿下,外面的话传的很难听,怕是要传到宫里去了。”府里的老管家终于忍不住。   “嗯,是要治下了。给父皇知道了怕是不妙。”容珏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管家拿了府里家法,还没打下,祁宁便看着容珏掉泪,“我怕痛。”   “你装什么?从小练武的,还怕这个?”凌彻早就想看他被打,出声揭穿他。   容珏不作声,算是默认。板子便落在祁宁背上。两下下去,他便嚎地连大街上行人都听得到。   凌彻鄙视地看他,管家没见过这样夸张的嚎法,一时间也不敢再打,去看容珏。   “你接着嚎,越大声越好。”容珏命管家撤了板子。   祁宁会意,越叫越大声。   第二日,京中被得罪过的贵胄便都知道那个嚣张的家伙挨了打。   “容儿,好痛啊……”   “才打了你两板子……”   “你好狠心……”   “再不打你你就要被别人打了……”   想当初,自己是两个板子也舍不得他挨,如今山荫房里那人却是各种折磨受了个遍。   自己是不是真的恨他如斯。   "明日跟朕回宫去,宫里不比外面,你跟着凌彻当差。"容珏从回忆里抽出,看着眼前人。   "是,谢皇上。"方了之跪着磕头。 第8章 表白   皇帝启程返宫,比来时多带了一人。方了之受了断肠绕,走不了路,于是又享受着来时待遇,趴在马车里。   九儿在一旁,仔细端详地上这个人。   要说姿色,虽然此人略有气度,但绝够不上美人的程度,这一身伤疤更是没有吸引力可言。皇上看上了这人什么   方了之见九儿盯着他看,想起这人对自己有几次相助,便回了一个微笑。九儿明白这是个善意的笑,但他不知此人身份,不敢随意跟他有交流,只是垂下了眼去。   容珏低头看书,余光却是瞥见了这个笑,"怎么?朕身边的人你很熟"   九儿吓了一跳,脸色发白。   "不不,皇上误会了,我只是感谢他。"   "谢什么?"   "谢他帮我擦洗,又还我衣衫,让我记起自己叫什么名字。"   容珏转头,眼睛盯着九儿看,九儿忙跪下。   "我说的都是实话。"方了之急道。   "朕如今可不擅长于信人。"容珏话外有音。   "皇上不信便罚我吧,跟旁人无关。"   "你是不是搞错自己位置他是四品内监总管,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朕宠爱他。而你不过是个无品无衔的白衣,怎么你觉得你的话在朕心里有份量吗?"容珏嘴角勾起,用话嘲他。   方了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而后又恢复平静。"皇上说的是,奴才只是怕九公公为了奴才这个身份卑贱的人受过。"   "九儿,你过来。"   这个语气,九儿很明白。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马上过去侍奉。   然而现在,眼前还有别人。   "皇上。。。"九儿第一次露出犹豫之色。   容珏眼神转狠,九儿于是低下头就往容珏脚下爬。   方了之知道这个意思,把眼睛闭了起来。   "睁开眼。"九儿刚解开龙袍,把头埋下,容珏就下了命令。   方了之于是亲眼看着九儿开始卖力侍奉。   容珏露出享受之态,喉间发出低叹,眼睛却是紧盯着方了之瞧。   从前在皇子府无法无天的那个人,醋意甚大。他不过在街上看见一书生,觉得气质不错,随口一夸,就惹得那人生气了几日,他几次三番道歉都哄不回。   "人家书生有气质,我是个习武粗人。"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他不如你好看。"   "好看又怎样,人家气质如兰,多风雅。"   "你气质更好。。。"   "你骗人,你看上人家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要把人接近府里,我现在就给人腾地方",那人说着就要去收拾包袱。   "祁宁,你别胡闹。"   "现在京城里尽是赶考的书生,你今儿看这个气质好,明儿看那个有风度,我很快就要被比下去了。"   "你要我怎样?"   "你跟我去京外玩儿去,过了科考再回来。"   "父皇让我留意着科考,看有没有拔尖的人可用,你这样是让我违背父皇的意思。父皇知道了会很不高兴。"   "好。那你留意去,我现在就走。"   最后依然是他妥协,带着祁宁出了京,过了科举才回来。彼时容冕已经挑了几个拔尖的人,而他却成了为了一个男宠荒废正事的不肖皇子。   想起此事,容珏冷笑一声,那时祁宁的不懂事在他眼里是恩爱,如今想来全是阴谋,全是做戏,而自己当时竟然痴心一片,真是可笑可怜。   他心中悲愤,身下的九儿就倒了霉,还在卖力侍奉就被强扭过去,尚未准备就被狠狠贯入。九儿忍着巨大痛苦,却是不敢吭声,以为主子是因方了之而发火,心里对方了之也多了一些忿恨。   容珏揪着九儿头发,身下用力,眼睛依然盯着方了之看。方了之被迫看着这景象,胸口起伏不已。   这次折磨的时间特别长,仿佛并非只为了泄欲,是为了给眼前这人看,怎么厉害怎么来。九儿几次要被撞飞出去,强拉回来后又是狠撞。九儿忍了又忍,还是痛地掉下泪来。受宠幸而掉泪,宫中大忌。   "奴才该死",终于熬到身后主子事毕,九儿抹干眼泪立即转身请罪。   容珏没有理他,目光也依旧没有从方了之身上移开。   "你不说点什么吗?"这话是问方了之的。   "皇上英武不凡,非常人能受,还请皇上饶了他。"方了之开口是为九儿求情。   容珏却因这句求情更加恼怒,伸手就赏了九儿一个巴掌。九儿被打出两步远,又爬回原处跪好。   方了之叹气,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徒增容珏怒气,让九儿更加倒霉。   "看着朕宠幸他人,你当真毫无吃味"容珏心里想问,却无法宣之于口,一肚子悲愤恼怒全发在九儿身上,一脚下去,九儿被踢开数步之遥。   九儿头回见主子这样生气,已魂不附体,不断磕头求饶。   "皇上,他是无辜的。"方了之眼见九儿被虐打,无法不出声。   无辜,无辜,多可笑的两个字。容珏在心中冷笑。自己何尝不是无辜,被祁宁玩弄于手心,掏心掏肺,甚至让出江山,那些回忆,每一次想起,都在嘲讽自己。   "那你呢?"容珏厉声。   "皇上对我有恨就发吧,我都能受。"方了之闭上眼,似乎什么折磨都甘愿承受。   "可笑,朕为何要恨你,你哪里值得朕恨"   "我也不知道,皇上不恨我,应当不至于喜欢我吧。"方了之眼睛半开,却是那无赖相又出来了。   九儿此时心中才有了一些明白,自己原是代人受过。   容珏逼近方了之,"你为何而来"   方了之认认真真看着容珏的眼睛,"我喜欢皇上,一见钟情。"   九儿被这表白惊地身体僵直。   容珏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好个一见钟情,你个奴才真够放肆的。"   "我喜欢你,一见钟情。"他第一次对祁宁表白。   "殿下,我也喜欢你。"祁宁回应。   他欣喜若狂,一个吻覆了上去。   二人第一次行事,他做了万全准备。谁知祁宁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在他耳边道,"听说前朝文王爱他身边一个侍从,甘愿为妇。"   他哑然,"你想我也如此。"祁宁又一个翻身下来,在他耳边亲上一记,"我说说而已,我更心疼你。"   祁宁啊祁宁,把他牢牢握在手心。从前他万般风流,从此也只为一人。   父皇赐婚,要将一品大将军之女苏怡给他做妃,满朝文武心下了然,皇帝这一举动已是明显想将他立为储。容珏虽然并不想要,但父皇母妃的好意,他不能不考虑。心里想着怎么回去说服那个霸王,结果一回府就发现祁宁消失了。   他急地不行,立刻骑马出去寻人。三天三夜去遍了他们常去的地方,却是依然找不到。他像失了魂一般跑去他五哥府里。   “五哥,找祁远出来。”   容冕见他眼下乌青一片,“七弟,这是怎么了?听说昨日母妃叫你入宫,本是想让你先见见那苏家千金,派了人去你府上都未寻见人。”   他拉起容冕就走,“你去给我问祁远,他儿子去哪里了?”   “祁宁跑了?”容冕话里腾起怒气,“这奴才竟敢私自逃跑,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不一会祁远就被叫来,还未及跪下请安,就被容珏拉住了手,“叫你儿子来见我。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容冕觉得好笑,他这弟弟居然这样紧张,开口道,“祁远,祁宁是本宫送给七殿下的,他现在这样跑了,不把七殿下和本宫放在眼里,今日若是敢不回去,本王府的家法你是知道的。”   祁远跪下请罪,连骂儿子不肖。容珏却只是心急,问容冕道,“五哥,你这样有用吗?”   容冕见他心焦的样子,拍他肩道,“哥哥一定给你找回来,你放心。”   未及那日傍晚,容冕带着祁远到了容珏府中,祁宁耷拉着脑袋跟在身后。   “已帮你训过了。”容冕看着匆匆而来的容珏,笑着道。祁远拉着儿子就跪下,“末将教子无方,请殿下责罚。”   容珏见祁宁的样子,火气退了一半。躬身拱手向容冕行了个礼,“谢谢五哥。”   “为了这小事?也太见外了。只是你这府里规矩要改改了,下人都敢随意逃跑,不重罚还得了?”   容珏口中应着是,心里却是想,“他肯回来就已经极好了。”   哥哥带着祁远走远,容珏就去扶了祁宁起来,“你这样不说一声就走,可知我有多心急?”   “你要娶妃了,我不走等着被人赶吗?”祁宁一抬头,那脸上尽是委屈。   “我……这门亲事意义重大,我不能拒绝。”容珏急到。   祁宁一听竟然掉了两行泪。“你有了王妃,我早晚会被赶走,不如你现在放了我吧。”   这样嚣张的霸王也会掉眼泪,容珏心疼地不行,“你别这样,我向你保证……”   话未说完就被堵住,“你拿什么保证?我知道那人是如今朝堂之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之女,她若要赶我走,怕是你也阻拦不住。你娶她,不就是为了和苏家结亲,日后好登上……”   “住口”容珏呵止,“这话不能说。”   祁宁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一双眼里尽是倔强。   “若我娶了她,你就准备永远不理我了吗?”冷战了两日,容珏主动找了借口去看祁宁。   “我不过是个下人,主子你要我,我就给你,不敢不理你。”祁宁说话间就开始解衣服。   “你这是做什么……父皇若知道我为了你拒绝这门婚事,他会要了你命的,连我也救不了你。”容珏气急,甩了袖离去。   祁宁没再跑出府去,却也没有主动求和,二人僵持到大婚前日。   “看来你是注定要娶她了。”   “祁宁,这门亲事不由得我拒绝。”   “她进了门,我便死在这。”   “你疯了。”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满朝文武看着,父皇旨意已下,苏将军是重臣,我绝不可能退婚。”   “那你等着给我收尸吧。”   那时的容珏只觉得祁宁以死相逼,虽不可思议但也是情深。如今再忆,当然是祁宁真正的主子容冕下了死令,不可让他娶了苏将军的女儿。   “你要知道我是皇子,不可能一辈子不娶。”   “我只要你明天不娶。”   眼见祁宁刀架于颈,容珏不争气地退让。   当晚,急报入宫,七皇子急病,高烧不退,起不了身,婚期后延。   这一病竟然病了一个月。京中传言七皇子不想娶而装病,苏将军气急,到了皇帝面前告状。   容冕正在御前,闻言便劝解到,“我七弟虽有些孩子心性,但当不至于装病。”   皇帝知道自小将容珏宠坏了,立即跟苏将军保证,若真是装病,自己必定要重罚这个小子。   皇帝亲至七皇子府,支开所有人,单独与容珏说了许久的话。走前,府里一众人等跪送,皇帝转头,看了人群里的祁宁一眼。   圣意突改,苏怡下嫁六皇子容尧,苏将军原本十分生气,然苏怡却很高兴。劝解父亲,"京中早有传言,七殿下断袖之癖。六殿下母家虽无势力,但听说为人忠厚,未必不是好人选。"   容珏过了这一关,却深知让一力促成这事的母妃伤了心,又让父皇注意上了祁宁,便刻意冷落了他一阵。   呵呵,想想自己竟然曾为他做过这样许多傻事,容珏不由大笑。九儿见主子如此阴晴不定,心中更加忐忑。   "皇上,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我爱皇上,一见钟情,正如皇上对刚刚所思之人。"方了之开口劝慰,还顺带表白。   "朕想什么你也知道"容珏这话带着嘲讽,不善,还有一点痛楚。   "皇上刚刚陷入思索,眼神时明时黯,嘴角时而扬起,眉头时而拧起,一看便知是在想心爱之人。只是想来那人已经不在,不然皇上此刻不会有如此哀伤神色。"   "你这样会猜人心思,不如猜猜你这样大胆的后果"   "皇上,世间最宝贵乃真心。纵使皇上高高在上,也难求一颗。我虽卑贱,却赤诚一片,皇上拿我当个玩物也好。"方了之真的胆大,用话去激容珏最痛处。   哼。冷哼过后,容珏一路无言。 第9章 入宫   从行宫到宫中,马车也就走了大半日,方了之一路趴着,九儿跪着,容珏想着心事,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入了宫,便不比外面,处处是眼睛,处处是规矩。回宫当晚,皇后就来请安,容珏推脱在外病了一场脸色不好,怕惊着皇后,养好了再见。九儿到宫外禀了候着的皇后,旨意是疼惜皇后,这几日都不必来请安了。   苏惋是半年前容珏去苏府求来的亲,先是向苏将军负荆请罪,深夜彻谈,终于解了上回苏怡的怨结。然后随着苏家二小姐表了一番不知从何起的爱意。这苏惋在家是最小的女儿,上面姐姐哥哥疼着,性子与苏怡大不相同,受不得一点委屈。家中本不愿意将她嫁入皇家,无奈容珏坚持,也不好太驳皇家面子,只好应了。当时先帝得知此事,老怀感慰,这逆子终于是想通了。   娶回了苏惋,容珏才知道他这爱意都全数表错了,在苏将军面前说的什么慕苏二小姐才情,温婉可人之类的话全他妈是笑话,苏将军没当面揭穿他,都算给足面子,这苏惋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朕还真是倒霉,早早娶个知书达礼的苏怡多好,全是被那厮坑了。"容珏听着宫门口苏惋把食盒摔在地上的声音,自嘲道。不知道是不是把愤恨发在了方了之身上,他这会回想起祁宁来倒没之前那般痛彻心扉。   “方了之……”容珏念叨着这个名字,便叫人去传枢密院副使梁延。   梁延是先帝的心腹,不便由刑部出面查的事情就交给他,是容珏从他的父皇那里得到的最后馈赠。   “梁延,去给朕查个事儿。”   赵容珏讲完,梁延面露难色。   “皇上,两个月前弃于荒山的尸骨怕是查不到什么了,微臣会尽力。”梁延饶是常年做情报工作的头儿,对皇帝这个想法还是感到有点为难,先交个底,免得回头被责。   “除了这事儿,还有,五哥……嗯,容冕自尽,母后哀伤难抑,他府里的人都给了重金抚恤,放他们回了老家,你给朕一个个查,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梁延应是,心里却疑惑,一个偌大皇子府,少说几百人,算是家眷几千人,要一个个查。皇上这是什么心思?然而这思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向来只奉命不多揣测圣意。   容珏给梁延派了事儿,便开始阅折子。外出多日,耽搁下的政务倒也不多,这得感谢他父皇交到他手里的平稳局面。想起他五哥,他倒是唏嘘多于恨意。要说身为皇子不想要登大位那是在骗鬼,只不过当初在祁宁和江山之间,他是真心选祁宁的。容冕得皇位,他得祁宁,才是求仁得仁。想到此,不由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笑自己也笑他五哥。   求之不得,人生七苦,纵是帝王也逃不过。   凌彻将方了之安排在近宫门的侍卫营住下,虽说他不待见此人,但经历上回一事,也不敢自作主张,找了两人照顾他,预备等他伤好了再去请示。   "皇上,在宫外带回来那人是要安排个什么活儿"凌彻这日当值时寻了个容珏喝茶的空挡问。   "他是否全无武功底子,你去试试。"容珏撂下茶盏,眼中一丝疑虑很快带过。   方了之骤然住进了侍卫营,周边无一人认识,颇为尴尬。而众侍卫见凌彻亲自命人照料,但面上却明显不对付,对此人身份更感狐疑。   凌彻这日下了岗,便想着去完成容珏交待的事,往着侍卫营去。方了之虽然个子高,但身板极瘦,仿佛是从未吃饱的样子,在一群健硕的男人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凌彻刚入院,远远就见着方了之背影,原是这厮跟着前边正练功的数个侍卫在学招式。   看着比划的架势,是一丝内力也无。凌彻心里嘲道,竟还好意思说自己能做做侍卫。真是笑掉大牙。轻步走上前去,手上放了一点力,出掌向方了之背上拍去。方了之毫无察觉,也无躲闪,身体便前倾了下去。   这要一摔可不得了,不定要摔晕过去。凌彻赶紧伸手去捞,赶在方了之头着地之前一手捞了他起来。   方了之正专心跟前头那侍卫学着呢,忽然就挨了这一掌,而后又莫名其妙地被一男人抱在怀里,转头定睛一看,果然是他冤家。“凌大人,您是打在下打出瘾了?”   凌彻略不自然地努了下嘴,而后道,“练武,那是童子功,你现在这个年纪学,怕是晚了。”   “哦。原是想试我。皇上的意思吧?”方了之看着凌彻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嘴边绽出个笑。   凌彻哼了一声"就你这样,跟圣上说能当侍卫,知不知道欺君是什么罪?"   "皇上命我做侍卫啦?是否在御前当值?"方了之露出一个欣喜眼神。   "你想的美。皇上放心我还不放心呢。"凌彻没好气白他一眼。   "功夫是无,独门绝技有一招,保护皇上,够了。"方了之凑上凌彻耳边。   凌彻显是被这话惊到,瞪眼瞧着眼前人。   方了之一笑,"此招一击毙命,给不了你看,你且信就是。"   凌彻看他表情,不似诓人,又想到他三番四次和皇帝单独共处,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出手扼住方了之咽喉,"什么绝技"   方了之被他扼住说不出话,喉口呜呜了半天,凌彻才松开。方了之猛咳许久,才缓过来,怒目而向,"老子就是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凌彻对眼前这人毫无办法,只得吩咐手下先教着一招半式,所谓临时抱佛脚,万一皇帝真的脑子抽了风令他御前当值,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定谁保护谁呢?   "独门绝技"赵容珏听着凌彻的回禀,嘴角绽出一个冷笑。"明儿开始,叫他来当值。"   凌彻心道,"果真! 担心的事儿终归要发生。"但他知道容珏此命绝不会改,领了命就下去排班,但凡是有方了之随驾的时候,他也必定亲自跟着。   七皇子府里,容珏有两个随身保镖。一个凌彻,太子府侍卫总管。一个祁宁,无职在身,却俨然跟容珏是影不离身。二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尤其祁宁,一张脸白璧无瑕,鼻梁俊挺,长眉透着英气,若不是因练武而健硕的体格,说他是个红牌小倌怕是也不出奇。   这二人截然相反。凌彻武学世家出身,一脉的正统功夫,即便不使内力,招式摆起来都相当英武漂亮。凌彻不爱用剑,赤手空拳的好功夫配上一把短刀,已经是杀伤力极强。祁宁不然,虽也是武将出身,但他爹从小就管不住他东窜西窜地学些奇门功夫,主子容冕倒也纵他出去跟江湖人士结交,睁只眼闭只眼。   祁宁到了容珏身边,时常便要逗一本正经的凌彻玩儿,动不动飞个暗器过去,若不是凌彻身手极好,大概一年要死八百回。容珏一开始还骂两句,后面见着也伤不了凌彻,索性随他去了。这可苦了凌彻,本来跟着主子的时候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现在连不当差的时候也松快不了,时时提防着哪里飞来个毒针暗镖什么的。   凌彻这日光一上午就被偷袭了三次,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把薄刀扔向祁宁,角度十分精确,擦着耳朵削掉了祁宁两根头发丝后钉在了他身后的桂树上。祁宁不仅没被吓傻,还拍手叫好,“好准头!我扔扔你,你扔扔我,这样才有意思嘛!”凌彻无语,心道,老子名门正派,谁他妈要跟你玩暗器。祁宁看他那白眼,便道,“我好心帮你练功夫,好防着人暗算殿下。”   容珏听到这话,无奈摇了摇头,心道,这个霸王,想欺负人还拿着我的名头。   “祁宁,和凌彻打一架,赢了就准你胡闹,输了以后不准再偷袭他。”容珏出声。   "啊?"祁宁吐舌,"他师傅是江湖泰斗,鲁派宗师,我怎么打地过"祁宁知道自己武艺在凌彻之下,才不去自讨苦吃。   "打不过以后不准再偷袭他。"容珏正色。   "哦。不好玩。"祁宁低头。   凌彻松口气。   "容儿,你对凌彻好得很。"亲热过后,祁宁趴在容珏胸前嘟囔。   "他一身武艺就是为了护卫我学的,忠心耿耿。我十岁父皇就将他派到我身边,父皇派来护卫我的人,你可以闹着玩,但不可以不尊重。"   "哦。圣上对殿下很好。凌彻武功名门正宗,即使放到江湖中也数一数二。五皇子府里尚没有这样的人物。"祁宁点头,若有所思。   容珏手指捻了一缕他的发丝,"五哥他自小稳重,父皇对他很放心,倒是我顽劣,父皇常常训我。"   祁宁笑了笑,没作声。 第10章 试探   御书房里,方了之和凌彻左右各立。   “方了之,给朕拿着。”   容珏指着案头高高一沓奏折。   “是。”方了之长吸口气,知道又该他倒霉了。   跪在龙案一边,方了之双手举起,皇帝于是命凌彻将百来份折子叠放在他手。十份接着十份,方了之手上重量渐长,放到最后,折子已经没过方了之的额头三尺。凌彻都得十分小心,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容珏慢悠悠地开始批折子,九儿在旁磨墨。一柱香时间,方了之手上举着的折子只少了两份,手臂已经开始酸胀。"举好,摔了多少份下来你就出去领多少板子。"皇帝陛下轻飘飘一句,方了之只得咬着牙捧好。   凌彻听着这话,倒吸了口气,他虽然不心疼方了之,但他从小认识的主子宅心仁厚,从来不会这样变态地罚人。不由在心底慨叹,一个祁宁,当真是全然改变了主子的个性。   十份折子阅完,方了之双手开始发抖。   "小心着点,手上真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么?一百板子下去,你可活不了。"皇帝拿起第十一份,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方了之仿佛当真是把全身的力放到了双手上,额上开始布满细汗。   "你运气不错,这连着十几份全是一件事儿。"皇帝陛下阅折子的速度开始快起来,方了之咬牙坚持。   "陛下登基,宜广纳妃嫔,开枝散叶。"容珏重重摔下,"关心朕后宫的臣子可真不少啊,凌彻,给朕去查是谁的授意。"   赵容珏一连看了数十份要他扩大后宫的折子,满肚子火气,但这对于跪着的方了之来说实是一件幸事。他双手捧着的折子一下少了,眉眼已经从折子堆里露出来了。虽然双手开始抖得厉害,但起码眼下看上去命是能保住了。   然而好景不长,皇帝陛下似乎批累了,开始饮茶,漫不经心地边看边品。九儿在一旁小心伺候,时而添茶,时而磨墨。回宫的銮驾上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天子之怒,现下做事不敢有一丝一毫差错。   容珏打了个呵欠,伸手揉眼,九儿于是近身轻揉他太阳穴。"朕想睡会儿。"容珏眯眼看着身旁跪着的人,极慵懒的一句话。   "皇上累了,歇息下吧,微臣撑得住。"方了之极力克制颤动的手,抬头给了容珏一个艰难的笑。   容珏冷哼一声,闭起眼靠上椅背,九儿乖巧地点了一支安眠香。   对方了之来说,皇帝陛下打盹的这段时间漫长如暗夜,手臂已经在快要抽筋的边缘。凌彻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人自打相见就被折磨到现在,说起来眼下这人也算是自己属下,倒是生了一分恻隐之心,于是乘着皇帝没醒,暗自到了方了之身后,手上传了几分内力给他。方了之顿时舒适了许多,头回对凌彻投了个感激的眼神。九儿见了这一幕,低头不吱声。   凌彻这暗自的相助让方了之挺过了皇帝的小憩。容珏睁开眼,发现他还没倒下,倒是颇有点意外,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凌彻,凌彻马上心虚地避了眼神。   "凌彻,刚刚朕吩咐的事儿,三天内给朕答复。查不出来朕拿你是问。"容珏淡淡一句,拿了方了之手上折子继续看。凌彻心里一凛,跪下应是。   有了凌彻的帮忙,方了之总算熬到了最后,从正午时分跪到掌灯,眼看手上还有十来份折子,他终于是手上一软,瘫了下来。   "九儿,去拾起来,数。"容珏没抬眼,接着看折子。九儿便走到方了之跟前,一份份捡起来。   "皇上,总共十五份。"九儿捡起散落的奏折,叠好在了案头。   容珏抬了眼看方了之,"十五份,受的住吧。"   方了之显然对皇帝没完没了的折磨已淡定了,跪好回道,"受的住,死不了。"   "九儿,叫人拉下去。"容珏声音很是冷峻。   "是。"九儿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一会,两个内监便入了殿,拖了方了之下去,容珏拿起笔,看到了倒数几份。   外面报数的声音并不大,“一,二,三。。。”,然而却让容珏觉得很是心烦。   "去叫他们别报了,打完就拖走。"   "是。"九儿领命出了去,外面便停了报数,只有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夹杂方了之的闷哼和偶尔忍不住的痛喊。   凌彻心道,皇帝不让他动的人,自己折磨起来倒是毫不客气。   方了之被拖回侍卫营时只剩下半条命,俨然不是只挨了十五板的样子。凌彻这日晚上巡视侍卫营见到他时,他正趴在铺上喘粗气,大腿,脊背遍布血痕。   "你得罪内监了?这伤势绝对不止十五板子。"凌彻皱眉问。   "想不到大人还有关心我的时候。"方了之气若游丝,开口极为艰难。   "皇上拿你出气,却也没想把你往死里整,九儿不是没眼色的人,你何时得罪了人家?"凌彻坐了下来,掏出随身带的金创药,给方了之抹。   方了之身上伤痕碰上凌彻手指,刺痛感袭来,不禁身体发抖,一字字慢慢往外蹦,"劳烦大人亲自上药,在下感激不尽。九公公上回因为我被皇上给打了,自然是对我不对付。还请大人不要告诉皇上,否则九公公更得恨上我。"   凌彻叹了口气,他现下已经确认方了之对皇帝没有恶意,反倒是皇帝拿他当着祁宁的影子在出气,无端端生出几分同情心来。方了之扭头见了凌彻的神情,竟然在极大痛苦里笑了一笑,莫名说了一句,"大人良善心性并未改,上回打我看来真的只是紧张皇上。"   凌彻愣了一愣,扭起眉来,"你从前认识我?"   方了之不置可否,接着又缓缓道,"大人暗中帮了我,皇上让你三日内查的事,可有头绪?"   这倒是提到了凌彻的头疼事儿,"十来份奏折,不同官员请奏,按说皇上登基是该扩大后宫,开枝散叶,这群臣所奏本就合理,能是谁授意呢?"   "大人,皇上大婚立后才算朝政,纳妃乃是皇上家事,如真无人授意,有几个臣子敢主动关心?"方了之一字一喘,但这话说的却是极有道理。   凌彻听他这样说,急道,"那你说是谁?"这心一急,手上力没控制,方了之大叫一声。   凌彻被他这一声痛喊惊了下,道"没事吧,这九儿平日里看上去软懦,怎么心倒挺狠。"   方了之把下唇咬出血印来,而后摆手道,"无妨,是我害他被打在先。"   凌彻等方了之缓过气,又问,会是谁呢?   方了之叹道,"十来份奏折都是哪些人递的?"   "六部皆有,兵部为多,奇的是,大学士孙慕一向清高,不管这种闲事,竟也上了道折子。"   方了之嗤笑一声,"孙慕没得人授意,他那独苗女儿垂涎陛下已久,定是被女儿逼得。"   凌彻哭笑不得,"你用垂涎这种词,合适吗?"   方了之下巴扬起,绽出笑意,"以皇上英姿,可不是得被惦记么?"   "那其他人呢?"凌彻继续给方了之抹药,随口便问。   "我看未必是想劝谏陛下纳妃,大约多是得人授意想试探陛下的意思。当今皇后尚未有孕,要是真的广为纳妃,你说皇后能心安吗?"   "这。。。你说这是皇后的意思?"凌彻表情明显是不可思议。   方了之把额头在榻上重重磕了两下,一副生无可恋样,"皇后她老子是谁?兵部又是谁的天下?"   "哦!你说苏老将军想探皇上意思,看自己女儿是不是受宠?可这说不通啊,万一皇上准了,真的选人入宫呢?"   "半年前,皇上亲至苏府,向苏惋表达爱意,还向苏将军承诺,只爱苏惋,不纳侧妃。这般诚恳,才打动了苏老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嫁入皇家。当然,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皇子,现在是皇上。皇上登基两个月了,据说还没去过皇后宫里,苏将军这是想提醒陛下记得守诺,他以为以陛下心性,会在群臣面前公开这个私人承诺,大方表示不会纳妃。"方了之一个冷笑,接着道,"不过,苏将军当他还是从前那个温善的七殿下,却不知他心性大改,这棋啊,下错了。"   凌彻极缓慢地点了下头,而后重重在方了之臀上一拍,"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   方了之登时嗷嗷叫,嚎道,"我只是猜测,解你燃眉之急罢了。兵部侍郎敖诠这人嘴巴松,又怕死,你去威胁两句他定都告诉你,你便能确定了。"   凌彻哦了一声,手上药膏也涂完了,"甭管你是谁,皇上要撒的气料想还没完,你好好养着吧,还有的受。"   趴着的人比了个谢谢的手势,倒下去闭上了眼。   凌彻第二日便寻了个理由到兵部找敖诠,两杯酒下肚,还没来得及威胁,敖诠便说了。凌彻暗自心惊,他刚对方了之卸下敌意,如今却又觉得他心思深沉细腻,不可不防。这种对人的纠结犹豫,既信又疑之感他还是第一次体会。   既是确认了,凌彻也不敢耽搁,当即回宫复命。容珏听着凌彻回禀,一丝表情变化都无,似乎早就料着。"九儿,传中书令来,拟旨。"   中书令魏甄到了跟前,皇帝开口道,"爱卿,执笔吧。朕要选秀,民间婚娶即日起一律暂停。"   皇帝此旨,明诏天下,太后,皇后竟都未事先得知。太后虽恼皇帝未知会,但后宫仅仅苏惋一人,又不曾有孕,此事正合她心意,便没多说话。而皇后听到内监来禀,当下就把手上妆镜扔了出去。 第11章 耳光   御旨一发,没几日,各地开始选秀的奏报雪花般飘上来,容珏也不看,全撂在一边,拿着《奇门遁甲》看了半个时辰。凌彻侧了侧身子,打量着另一侧立着的方了之,不禁觉得十分滑稽,怕是整个皇宫也找不出如此瘦弱的侍卫了。   "凌彻"容珏出声。   "臣在"凌彻回过神来。   "你出去"容珏搁下书,转了转手腕。   "皇上。。。这。。。与理不合,侍卫当班需至少两人,以保皇上万全。"   "朕要宠幸他,你想看着也可以。"   “。。。”   死一般的沉寂后,凌彻退了出去。   方了之穿着侍卫服,头发束起,从行宫回来后,在侍卫营还算吃的不错,趴着养了几天后,面上开始有了些肉,面色也无此前那样瘦黄,加之本身眉目清秀,颇有气度,容珏虽一直看着书,偶尔余光瞥向他,竟也觉十分赏心悦目。   凌彻退下后,方了之斜眼偷瞄了一眼容珏,碰上容珏目光,顿觉那眼神里尽是一番难言滋味。   方了之缓缓行到龙案前跪下,"皇上可是认真的?"   "君无戏言。"容珏站起身,踱步到了他跟前,解了衣领第一颗扣。   方了之喉口一个明显的吞咽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容珏俯下身,握住了他正在解衣襟的手。"知不知道朕喜欢怎样被伺候?"   方了之停下手,双眼看向容珏,略一迟疑,而后手探进龙袍,去解那明晃晃的单裤,头就要往里埋。忽地手腕一阵疼痛,容珏两只手指捏住了他往里探的手。   "你真不知?"容珏一声冷笑,手上用力将方了之拉了起来,鼻尖贴近他额头。方了之气息转重,头微抬起,看着容珏一双明眸,一个情不自禁,脚尖踮起,唇靠上了容珏耳垂。   容珏眉头微皱后又展了开,低了头下去,舌尖起开了方了之的唇。方了之闭了眼,任这个吻交织缠绕,愈发热烈。一个持久不息的吻,直到方了之感觉脸上湿湿的,一睁眼,容珏的泪打在了他脸上。   "皇上,不要难过。"方了之心头一抽,这话又出了口。   "半年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容珏喃喃一句,又继续深吻下去。方了之回应着这个几近疯狂的吻,手臂搂紧了容珏。   容珏吻上方了之颈间,沿着他锁骨方向一路吻下去。方了之只觉浑身战栗,任凭容珏宽大的手掌在身上抚着。   "你爱容冕,是不是?"   听着这句,方了之只觉颈间又多了几道泪痕,不由叹了口气。"皇上,情深不寿,那人已逝,无谓再想。"   容珏只像是没听到,继续自言自语,"从没爱过我吗?一丝也没有吗?"   "他爱过的。"方了之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容珏怔住,松开手望着他,"你说什么?"   "他爱过陛下,是真心的。"方了之看着容珏,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如重锤锤在容珏心头。   "你承认了?"容珏声音微颤,伸手往方了之脸上摸,一点点沿着脸的轮廓,似乎要撕掉脸上面具,然而却是找了半天也找不见任何痕迹。   "皇上,如果那人不爱你,怎么会在半年前告诉你真相,为何不等五殿下登上皇位再告诉你。"方了之握住容珏的手,接着道,"别找了,没有面具。"   "他若真爱我,会不知道我在皇位和他之间,要的是他?"容珏冷哼,手从方了之脸上挪开。   "皇上,若今日皇位上那个人不是你,怕太后会更伤心欲绝。"方了之欲用袖去擦容珏泪痕。   "五哥当不至于杀我,我从未想过和他争。何况他从来都认为我不是当帝王的材料,何必对我赶尽杀绝。"容珏听了这话,下意识退开半步。   方了之没再回应容珏的话,走近半步,沿着他的泪痕吻了下去。"微臣侍奉陛下。"   容珏深吸口气,刚欲抱起方了之,就听得御书房外传来声音。   "皇后娘娘,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凌彻的声音。   "让本宫进去。"   "皇后娘娘,微臣职责所在,娘娘恕罪。"凌彻跪在门前,挡住入口。   "大胆!"   苏惋抬起的手尚未扇下去,边见赵容珏推开了门走出。"皇后,他是朕都未打过的人,皇后越矩了。"   身着大红色凤袍的苏惋眉头蹙起,眼中怒气收了收,放下手,福了福身子,算是行礼。"皇上久不来后宫,臣妻只能来此求见,还望恕罪。"   容珏忍着怒,"何事?"   "皇上不打算让臣妻进去说?"苏惋说完就要往门里跨。   啪!容珏抬手一掌。   苏惋脸上立即浮起掌印,顿时满目皆是不可思议。她长这么大还没被打过,容珏没当皇帝前,看着她爹的面子,又是去求来的婚事,对她相当客气。即便是登基这几个月,也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这一耳光下去,跪着的凌彻也呆了一下。皇帝一向敬重苏老将军,对皇后各种不合理的举动一忍再忍,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朕允许你进御书房了吗?朕在与臣子议事,你是不是想干政?"   在臣子面前被打,苏惋委屈极了,脸上绯红,泪在眼眶打转,然而终究是止步门外,没敢往里跨。   "皇上当时要娶我时答应过我父亲的话可是不作数了?"   这话一问,凌彻也惊了一下,暗道皇后果然泼辣。   "既然是答应过你父亲的话,叫他来质问朕。做了朕的妻子,还当自己是在苏府,可以随性妄为吗?"容珏声色转厉。   苏惋一怔,她嫁给容珏后,容珏向来对她和颜悦色,这样言辞俱厉从未有过。她虽出身将门,又泼辣惯了,但此刻也知道利害,低声道,"皇上,是下了决心,真要选秀了?"   容珏俯身,在她耳边道,"朕看你心性单纯,许多事就算你没有规矩也未曾苛责,不是怕了你苏家。你要是敢跟朕玩手段,朕可就不客气了。"   苏惋咬了下唇,跪下道,"我错了,皇上恕罪。"   容珏长叹一声,音色渐柔,"回去吧。"   苏惋跪了安,带着宫人便转身离去。容珏叫了凌彻起身,回了御书房内。   方了之赤身等了这许久,见容珏回身进来,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容珏居然也未见怪,俯身拾起他衣衫递到跟前,低声道,“穿上吧,来日方长。”   方了之嗯了一声,利索穿上衣裤,躬身退了下去,出了御书房跟凌彻一齐与交接侍卫换了班。   “皇上他……”凌彻欲言又止。   “没上成,这不皇后来了么?”方了之倒是坦荡,说完大步便朝前走。   凌彻哑口。 第12章 是年   赵容珏独自宿于天子寝殿。自方了之换岗下去后,容珏无心再看书,用完晚膳后便踱步到了寝殿,这一路心中只觉空落落的。坐了上那方紫檀雕金卧龙榻,眉间仍带着皱痕。九儿跪在面前,仔细为他除靴,在他身后靠了个软垫,小心按摩他的足底。   九儿手势极好,容珏只觉舒适,于是缓缓闭上双目。却又是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先前种种,心中疑窦万千。那方了之若不是祁宁,为何能道出那样一番话来,又为何对他和祁宁之事了若指掌。可方了之若是祁宁,为何寻不见昔日一丝踪迹,一吻下去也寻不见昔日之感。纵使祁宁学了众多江湖奇诡之术,但又可否真的有本事从外到内完全变了模样。思及此又不由轻叹一声,自己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依然看不懂这个人。   “皇上,可要看书?”九儿按了一会,又双手捧着他昨日只看了一卷的《北境兵策》小心询问。容珏瞥了一眼,这是隆武三十一年,他父皇命驻守大衍北境数十年的大将军编纂的。   容珏摆手,“不看了,朕今日没这个心思,伺候朕歇息吧。”九儿于是将那兵策收起,乖巧地除了容珏的外袍。   隆武三十一年,那一年是祁宁到他身边的前一年。是年春,朝中提及再度立储之事。时年容冕十六,容珏十四。平静了三十年的北部边境开始屡有进犯,当朝首辅文朔上折子劝皇帝早立国本,以免朝局生变给外族可乘之机。   大衍原有太子,皇后早年跟着隆武帝吃了不少苦,深得皇帝信任和敬重,皇帝早有诺言,立储必立嫡,然皇后诞下大公主后身体巨亏,即使恩宠在身,却从此再无身孕。隆武帝于是立早年丧母的长子容觉为太子,寄养皇后膝下。熟知天命不测,容觉十岁时得病早逝,皇后哀伤欲绝,自此身体更为衰弱,大病不起,缠绵病榻,不久也薨逝,此后多年,隆武帝从未有过第二任皇后。   容觉去世那年冬天,惠妃产下第二子,是为皇七子。隆武帝凝视这个孩子许久,见其眉心依稀一点痣,竟神色忽转哀伤,而后又转喜,赐名容珏。惠妃当时已入宫多年,十分聪颖,当下就知道皇帝将对太子的情寄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是以对这个孩子尤为重视。   此后十四年,隆武帝未提过立储之事。朝臣们亦不约而同,无人敢提此事。   然到了这一年,北辽国势日盛,屡犯边境,隆武帝从西、南境调兵五万往北,加固北部防线。内阁首辅文朔递折建言,大衍与辽终有一战,当早立国储,固国本,以防万一。隆武帝看了这份折子,久久未言。   隆武帝虽未首肯立储之提议,但接下来几个动作却暗示已将立储之事提上日程。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先后封王离京,无召不能离开封地。京中便只剩容冕,容珏,年方十二的八皇子容喆以及两位小皇子。群臣皆知,圣上还欲考察这二位即将成年的皇子,最后帝位必在容冕与容珏二人之中,有些已经开始分营站队,蠢蠢欲动。皇帝年迈,身体开始衰弱,朝中众人各怀心思。   五皇子容冕,自幼早熟,文武俱佳,择其为主者并不少。   “文朔早朝再提了立储之事,父皇却未发一言,神情哀切,朝臣见此情形,无人敢出声,竟便这样退朝了。可见父皇对太子早逝一事至今仍放不下。”   “殿下,您母妃是如今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皇上宠眷不衰,如今形势,太子人选大约就是您和七殿下二人之争。”   “你既然拜在我府上,欲助我成事,如今有何高见?”   “恕臣直言,皇上心中只怕更属意七殿下。如若偏向于您,您如今已经十六,立您为储则无需再等。”   容冕沉默了一会,道,"既是如此,做得我谋臣,你便要助我扭转局面。"   "是。"皇子府谋臣姚庆躬身一拜。   三个月后,夏至夜。五皇子府内院。   "你想好了吗?"一席薄衫的容冕声音微颤,袍尾随风舞起,尽显君子风流。   "旁的人去,你未必全放心,风险太大,既是如此,我便为你去做。"答话的人身高八尺,身形俊美,鼻梁高挺,英眉剑目。   "我。。。"容冕似有不舍,拉住了说话人的手。   "殿下,心给了你,身体却只能给旁人了,殿下要图大业,这等小事不要介怀。"着青衣的俊美男子手揽容冕,轻吻了他额。   "父皇心中是属意七弟的,早晚会立他为储,如再不扭转圣心,我怕便没机会了。"容冕略有哽咽之声,"对不住。来日我定千百倍补偿于你。"   "容儿,我不需要你补偿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去拿就是。"祁宁轻叹,"你天性好强,若叫你屈居人下,俯首称臣,怕你一世不甘。"   容冕无言,眼前此人对他了解太深,一言即中。   "只是。。。"祁宁话未出口,容冕便知道他要问什么。   "放心吧。我和七弟虽性格迥然,但自小我们喜好便极为相近,我看上的东西,他总是喜欢,虽从不与我争,但我便总是自觉让与他。我有九成把握,他会喜欢你。"容冕一个苦笑,这话里带了些许无奈。"   祁宁点头,"好。"   这一声允诺后,夜空忽地一道惊雷劈响,夏至夜的宁静被打破,顷刻暴雨如注。院中祁宁下意识伸出手挡在容冕上方。"快回房去,小心淋着。"   容冕不动,拉过为他挡雨的祁宁就是一个深吻,直要把人吻地窒息。大雨如泼,二人发间,脸颊,衣衫瞬时湿透。祁宁闭眼,忘情的这个吻过后,用力推开了他,“殿下,今日过后,祁宁不能再随心而行事,您也一样。还望殿下保重。”容冕深吸口气,抬头任雨水打在脸上,缓缓道,“你也保重。”   雨势渐大,地面升腾起雾气,伫立许久之后,祁宁转身离开,容冕怔怔看着他背影,直到双眼完全模糊。   直到离去的人完全没了影子,容冕身后才走出一人,撑起伞遮在了容冕上方。   “姚庆,你可是我把最要紧的人都赌了上去……”   “殿下,如若身处天下至尊,又怎可有最要紧之人?何况皇上已经为您选了王妃,只待钦天监择日,这关系如若不斩断,怕会节外生枝。”   “礼部尚书袁谨之女,父皇此选浑然没有立我为储的意思。”容冕苦笑。   “当年惠妃盛宠,产下殿下后,皇上十分高兴,赐了殿下一个贵重无比的名字。熟知,仅仅两年后,七殿下出世,皇上的偏爱竟丝毫不掩饰,后宫众人皆以皇上喜好为准绳,七殿下自小到大,所吃所用,皆是众皇子里最好的。”姚庆说着,顿了一下,“这最好的王妃人选,怕是也等着给七殿下呢。”   “我从小就知道不论我如何努力,也比不上他在父皇心里的位置。”容冕略低下头,指间捻着一块翠珏。“既然靠着光明正大的努力永无法得到,我又何必做君子呢?”   “殿下文才武功,在众皇子里无人可比,若论谋略,七殿下更是不及。臣奉殿下为主,是为天下故,必当竭尽全力。”   “可父皇宠爱了他十五年,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   “殿下,七殿下为人至情至性,心性单纯,这样的性格,即便是皇上宠爱,也存了疑虑能否将天下交予他手,若非如此,太子之位不会至今悬而未决。臣便是要让皇上提前看到,七殿下能为情这一字如何罔顾江山社稷。”   容冕一顿,又是一个苦笑,转身回了房中。   夏至那场大雨两个月后,容冕大婚。容珏携凌彻,祁宁道贺。彼时祁宁只跟了容珏数十日,便已成为和凌彻地位一般的近卫,容冕府中人见了这位旧相识,均客气行礼。   那晚祁宁双眼通红,容珏远远见到,在一桌道贺皇亲里提前退了席,走到他身边。亲卫们见七皇子来此,纷纷站起,容珏示意无妨,不必行礼,而后拉了祁宁的手退席,带他四处闲逛。五皇子府张起数百大红色灯笼,映的祁宁眼睛更是沁出血色。容珏见了,抚着他肩,轻叹道,"想家了?要是想回这,我跟五哥说让你回来。"   祁宁顺势转头,把下巴搁在容珏肩头,眼睛专注看着容珏,嘴角带着一个浅笑,"人都是你的了,怎么还能回来?为五殿下高兴,喝多了两杯罢了。主子别见怪。"   容珏柔声道,"据说五哥媳妇儿是个大美人,礼部尚书袁谨原也是诗书大家,女儿也才情了得,温和知礼,是该为他高兴。"   "恩。自当如此。"祁宁抬起头来,嘴角又用力牵出一个笑,眼睛却避开了容珏视线,靠进他怀里。容珏只觉他见了旧人旧物多少伤感,搂紧了他,宽慰道,“皇嫂必定会对一府上下宽仁和善,你放心。”   少顷,外头响起众皇亲们闹洞房的喧闹声,祁宁身体微抖,抬起头,一个深吻,吻上容珏的唇。容珏于是闭了眼。二人倚着连廊,深吻了许久,直到依稀听到容冕带笑的声音,“弟弟们都散了吧,哥哥这就进去了。”祁宁松了口,转了身过去,“主子,咱们也回去吧。” 第13章 治下   "皇上,皇上,该起了。。。"九儿唤了第三次,容珏才皱眉睁开惺忪的眼。   "皇上昨夜睡得不安稳。"九儿边道边扶了容珏起身,唤宫女过来为容珏洗漱更衣。   容珏展开手臂伸了伸,"快着点,朕可不愿意再被那帮老家伙啰嗦。"九儿会意,对着两个宫女道,"手脚都利索点。"   金銮殿。   赵容珏看着座下乌泱泱群臣,意兴阑珊。祁宁死后,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登基的这几个月里,前朝大学士,他父皇的内阁重臣们,已经明谏暗谏了数次,他这个皇上,在这边文臣眼中,实在够不上明君圣主。容珏几次看着文朔那摇头叹气的样子,心中冷笑,父皇所倚重的老家伙们,有几个真把他放在眼里。   “皇上,北部边境近年来一直侵扰不断,先皇在位时便预着十年内必有一战,兵马粮草这些年一直备着。皇上登基后,今年各项大仪已用了不少钱,这全国选秀怕是又一大笔开支,兵部跟臣要钱要的紧,臣这实在为难。。。”户部尚书王隋跪在殿上,面露难色。   容珏心里冷冷一哼,嘴角却是向上一勾,“朕记得兵部有好几位卿家特意上奏,关心朕的后宫和子嗣,朕很是感动,准了奏。怎知这如今却又是碍着军费了,倒是朕无能,不如兵部诸位教教朕?”   王隋跪着,不回话,等着兵部的人出来吭声。从前人人皆道七殿下心性柔善,登了帝位后朝臣都暗自松口气,觉得今后的日子要比隆武帝在位好过。然而两个月以来,这位主子虽不酷厉,但也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王隋在六部尚书里最为年轻,颇受轻视,兵部为难他,他摸着容珏脾性不会为难自己,便当即上奏,懒得自己和兵部老家伙们周旋。   容珏扫视众臣,兵部四品以上官员竟无人出列,倒是大学士孙慕开了口,“皇上,全国选秀的确劳民伤财,本朝仅有一次先例。不如劳烦太后和皇后娘娘在朝中重臣与亲贵中择些好家世的,皇上看上的便选进宫。”   “孙卿所言有理。只是朕旨意已下,各地初选已经开始,此时收回,便是要让朕颜面无存咯,张衡,你说呢?”   被点到的兵部尚书张衡跪下,“皇上,今年北境粮草的确尚未到位,臣向户部催请实属无奈。”   “张衡,许桓,徐穆之,曹岩,何铭,余青尧,刘冉,沈嵘”,赵容珏将先前奏请的折子一封封拿起,而后重重摔下,声色转厉,“你们既要关心朕的家事,这军务花费又道是更重要,你们倒是给朕支个招。”   厉声之下,朝堂俱寂,被点到的八名官员尽数跪下。   张衡为首,兵部八位官员跪了许久,容珏始终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没有开口叫他们起来的意思。   皇帝与这群老家伙僵持许久,终于有人支持不住了,“皇上,臣愿为皇上略尽绵力,明日便亲奉五百两至户部,算作臣为君上一点贺礼。”说话的乃是徐穆之,他母族本是大户,五百两虽超过其一年俸禄,但对他来说本也不算什么。此话过后,容珏扫视剩下余人,跪着的兵部官员于是尽数表态。   容珏略笑了笑,“虽是杯水车薪,也是众臣一份心意,朕领了。起来吧。”   跪着众人尽数起了身。容珏转而看向孙穆,“既然众卿体念朕心,朕也体念众卿,选秀停了,孙大人,按你所奏,劳太后择几位便罢了。”   兵部几位主事吃了个暗亏,却是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道,“皇上圣明”。   第二日户部便收到四千两。容珏在御书房听了奏报,轻笑一声。   “皇上心情很好。”一旁方了之开口道。凌彻心惊,皇帝正在办公,这人居然敢随意开口说话,又非回报公务,全是闲聊,胆子不是一般大。   “让老家伙们出点血罢了,谁让他们想管到朕头上呢?”容珏未怪罪,边笑边答,顺便侧着头打量了下方了之。说不上什么理由,但凡方了之当值,他便心情舒畅。   方了之回了个略狡黠的笑,却不知为何落在他身上又颇有君子风度。容珏看着他,缓缓道,“跟着朕回宫也个把月了,你是什么人,为何沦落成乞丐,又在何处读过奇门遁甲,可想起来了么?”   方了之正色,思虑了一会,道,“微臣有了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只记得儿时家中有座大宅,宅子里有栋三层大屋,俱是四海藏书。想必是臣幼时读过。”   容珏听了这话,凝神许久,轻叹了口气。“宫里只有一本,父皇命人抄了一本赠我,帝王之术非皇族不可读。朕怎么不知还有你这么个皇亲。”   方了之沉默,“微臣不知,只能记起这些。”   “欺君是大罪,方卿。”容珏不再看他,漫不经心说了句,手上摊开的是梁延今日密奏。   一张淡黄色信纸,上书:“两个月前,弃于京郊荒山的那具尸身遍寻不见。臣带猎犬搜寻十日,百里内皆无踪迹,周边尸骨,均带仵作检验,无两个月内新骸。”   容珏看完,顺手团了这张信纸,绽出一个不经意的笑,低声道,“耍朕,胆子不小。”   凌彻见容珏的表情瞬时间变幻几次,便知主子又想起了那个人,给方了之打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说话。方了之会意点头。   “凌大人,现下不恨我了?”回侍卫营路上,方了之笑着问凌彻。   凌彻摇了摇头,“你来历不明,心思叵测,若有伤害皇上之意,我还是会杀你。只不过现下你是我手下,你若犯下大错,整个侍卫营受牵连,我可不想别人被你祸害。”   方了之嘿嘿一笑,“大人不好意思承认关心我”   凌彻挥掌过去,方了之当即巧妙避开,凌彻瞬时傻了一下。“你?”   “说过我学的很快。”方了之说话间竟一个相同掌法挥向凌彻,凌彻呆住,避闪不及。得亏方了之毫无内力,这掌劲甚轻。   凌彻尚在发愣中,只听方了之道,“大人在我跟前已使过鲁拳三种招式,招招出手不凡,果然名门武学出身。得空教教我,在下感激不尽。”   恍惚间,凌彻想起另一个偷偷学他招式的人,喃喃道,“那人学得也快,但绝不可能窥一次便得其精髓。你,比他还聪明。”   “祁宁?”方了之微微一笑,看着凌彻表情转僵,又道,“别一个个提到他就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他死了,圣上不让建坟,难道坟建在你们心里了。”话说完手掌放上凌彻肩头,意味深长一句,“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凌彻真想揪着他领子,死命捶着他问,你到底是谁?然而知道这样做也没有用,方了之就像一团棉花,软硬不吃,只得憋着一肚子疑问和火气。   “你想装失忆到什么时候,让皇上以为你是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凌彻行至侍卫营驻地,终于开口问。   “大人,皇上已经在查了,刚刚案头那张浅黄色信纸是枢密院密奏专用。待查出来那日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方了之不否认自己在装,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好自为之吧,陛下现在当着你是他,不会杀你,若知你欺君,只怕。。。”凌彻叹道,不敢想这后果。   “在下倒盼着那日早点到来。”方了之自在一笑,眼中却竟泛出道不明的情深。   福宁宫中,太后看着递上来的名门闺秀,圈了几个名字,忽而神色转哀。甫入殿门,欲来请安的容珏一见,便知母后又想起了他的五哥。   “母后,儿臣来了。”   太后略一顿,敛了敛面色。“皇儿,快坐。”   “母后,在为儿臣挑人?”容珏坐下,身边宫女递上茶盏,容珏接过,饮了一口,似漫不经心道。   “皇儿。。。”太后这声唤的有些小心。   “母后,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五哥去了刚两个月,母后想,这纳妃毕竟不是大婚,咱们就简略点办了,可好?”   容珏沉默一阵,“按母后的意思办。”   太后还想说点什么,容珏又道,“母后,五哥到底是我亲哥,你为他诵经,不必避我,我也从未说过不让祭他,都是宫里下人胡乱猜测心思。皇嫂如今孤苦,朕明日便下旨许她常来陪伴母后。她若想再嫁,朕也许了。”   容珏说完,认真看着自己娘。太后长叹一声,“母亲没疼错你”,泪便又下来。容珏抚住她手,咬牙恨恨道,“哥哥这样走了,不孝至极!我从没想过要他的命。”太后凄楚一笑,“他心里怨母亲,母亲不怪他。”   母子二人静了一会,太后叹道,“皇儿,皇后那你得去去,如今当了皇帝,不能像从前般任性。”   容珏不置可否,微点了下头。   “将军夫人近日里往哀家这送了几回东西了,明里是孝敬哀家,实际是想问皇后好不好。人家女儿是你去求来的,苏将军在你父皇跟前为你打点了不少,现在你当了皇上,便将人女儿打了,总是说不过去。”   “这事儿儿臣有数。”容珏笑了笑,“这便去看她,母后放心就是。”   容珏遣了内监宫女,独自踱步至椒房殿前。皇后宫中内监急忙跪下,大声通传。容珏立在殿门口,见苏惋急急出了殿门。   “皇后免礼。”苏惋尚未拜下,容珏拉住了她手。   “皇上,今日怎得闲来看臣妻了?”苏惋也不谢过,冷冷一声。   容珏失笑,心道这个皇后真是毫不给面子。“太后让朕来看你,皇后若是没这心思,朕也不勉强。”说完转头欲走。   苏惋身边跟着的老嬷嬷急忙拽着皇后裙摆,不住打眼色,又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思念您,每日都命人做好甜汤,在这等着陛下。皇上吃点再走吧。”   容珏不出声,转头看苏惋。苏惋静了一会,伸了手去扶。容珏一笑,拉住她手进了殿门。   帝后落了座,嬷嬷便去盛甜汤。容珏看着苏惋,缓缓道,“上回打你,是气急了,好了吗?”说罢手指抚上苏惋面颊。   苏惋眉心微动,“好了。”   容珏又道,“母后择了几个人,你也看看,朕希望后宫安宁,你不喜欢的便不要了。”   苏惋点头。容珏笑道,“朕本应过你父亲,不纳侧妃。这回这几个原是你们自己招来的。你安分点,朕信守承诺,往后都没这事儿。”苏惋不作声,脸颊泛红。   嬷嬷端上两碗甜汤,苏惋起了身,欲亲手侍奉。容珏不阻止,由着她喂了几口。   “皇后,后宫选重臣之女,有好有坏,你可知道?”   苏惋一愣,没想到容珏有此一问。   “母后入宫后得盛宠,却从不私下见娘家人,父皇要封舅舅们,全被她推辞,是以母后宠眷不衰。”容珏喝了苏惋亲手递来的羹汤,顺手握住了她手腕。   苏惋抬眼迎上容珏的目光,只觉那目光锐利却又含了两分关切。“臣妻明白了。”   “很好。”容珏松了手,柔声道,“朕晚上过来。”   苏惋莞尔,跪下送走容珏,只觉忐忑。嫁给容珏这半年,竟觉从未看清过他,嫁给他之前,只听闻七殿下失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但她从未见过那人,容珏在她面前偶尔显露哀伤之色,但很快便掩饰下去。这段时间,她又觉得容珏并非如父亲所说那样温和柔善。   容珏自新婚夜后再没碰过她,今日主动说要来,苏惋一猜便知必是太后敦促。用了晚膳,便早早梳洗完毕侯着。容珏守诺而来,便见苏惋站着等他,一头黑发如瀑般披在肩头,浅白色蚕丝睡袍映衬着肌肤胜雪,眉如柳叶,唇红齿白,不论怎么看都是美人。   容珏轻叹口气,抱起她。椒房殿众宫人放下幔帐,悄然退下。   第二日清晨,苏惋早早起身,亲手为容珏穿上朝服,极尽温柔,“皇上,臣妻从前逾礼之处,还请皇上宽恕。”   容珏一笑置之,“皇后聪慧。”   苏惋知道皇帝愿来全是看太后面子,送完容珏便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听完皇后所说,微一颔首,道,“皇儿大了,凡事都有主意。皇上既然让皇后定最终人选,哀家便也不插手了。”   虽是先前被打了一耳光,但其后种种容珏却给足了面子。苏惋知道容珏以自己生母为例,要她不得与外戚亲近,便也收敛起许多,不再着人跑母家去说话。   “皇上最近跟从前不同,发现了没有?” 御前当值的内监副总管小德子正在布膳,轻声问前来试菜的九儿。   九儿各道菜试过,缓缓道,“"皇上心情好,是咱们的福气。”小德子嘿嘿一笑,“九公公伺候地好,小的们跟着沾光了。”九儿脸色忽变,小德子方知自己说错话,赶紧闭嘴不言。   事实上,自打回宫,容珏就未再唤他侍奉。虽说对九儿来说,侍奉容珏是个苦差事,但这乃是他得宠的最主要原因。皇帝对他的兴致冷了下来,他心中极为不安。 第14章 孙缈   兵部上下皆十分气闷,张衡及一众部下乃是得了苏裴授意递折,苏老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家,皇帝不敢拿他怎么样,兵部却是被皇帝当了个出气筒。除了徐穆之外,五百两对谁都也不算个小数,这一下折腾,兵部内连日来一股难言的尴尬气氛。张衡得苏裴提拔,在先帝时得了这个尚书之位,对老上司不敢有异议,却是得罪了一众下属,里外不是人。   而苏裴更是一肚子火气。那日朝堂之上,便暗自在心里骂道,“赵容珏这个小兔崽子,先前扮猪吃老虎骗了我女儿,登了帝位便将先前所说忘的一干二净。”奈何他那个自小宠惯的小女儿在宫里,赵容珏手上,一时也发作不得。   “凌彻,兵部上下被罚,敖诠这会儿肯定心虚极了。过不了多久再喝个酒,必定把你去找他的事儿给吐出来。”方了之递了块糕到凌彻嘴边。   “你不请自来,无令便离开侍卫营跑我府里来,为的就是说这个?”凌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知不知道这都足够打你一顿了。”   方了之嘿嘿一笑,“大人府里吃食不错,皇上赏的?”   “你是跑我府上来改善伙食来了?宫中侍卫各个谨慎规矩,从无你这般放肆的人。”   “虽然我全无职分,但皇上恩准御前当值,这怎么着也能够上三品吧,不如你给我制个腰牌方便我进出吧。”方了之边吃边道。   “不行。”凌彻毫不犹豫拒绝。“你别给我惹事。皇上对你有意思,我可没有。”   方了之收起笑,叹了口气,“他不是对我,是对他心里那个人罢了。”   “你何苦呢?”凌彻见他终有了正形,随口说道,“皇上好不容易才忘了那人。”   “那人死了,怎么可能忘?这世上最难忘的就是再无法得到的人。他的恨不发出来,心结解不了,原谅不了祁宁,就变不回原来的样子。”方了之捻着手上一块白玉糕,出神道。   凌彻听了这似漫不经心的话,心中大惊,“你做了这许多,让他以为你是祁宁,只是为了让他泄恨?”   “你喜欢从前的七殿下还是当今的皇上?”方了之不答,反问他。   凌彻不敢答这话,但心里自有答案。皇帝自行宫回来后,与先前两个月时常阴晴不定不同,倒是恢复了从前做皇子时一二分性情,这里面有没有方了之的功劳,凌彻也一直在思考。现在,方了之在跟前说了这样一番话,让他不禁倒抽口冷气。   “你这样糊里糊涂被折磨了许多次,差点命也搭进去?对你有什么益处?”凌彻拧起眉头,疑惑不解。   “大人,你十六岁武选入宫,被先皇赐给容珏,这么多年来尽忠职守,以他的命,他的令为先,对你有什么益处?”方了之又是反问。   “我家世代为君尽忠,谈何益处?”凌彻答完这话,用心凝视方了之,此刻带了一丝敬意,心里想的是,你是什么来头,要用这种方式尽忠。   “我和你不同,我只是喜欢他。”方了之这答案出乎凌彻意料,凌彻心中一番激荡顿时毫无影踪,楞了好一阵。   “我自他十岁便跟在他身边,他见了谁,去了哪,每一件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凌彻沉默了一会,又觉不对。   “前两日想起来了,这会又忘了。”方了之吞下那块白玉糕,拍了拍手上糕屑,作无奈状。   “你不记得自己何时看上他?却记得自己喜欢他?”凌彻满头问号,只觉匪夷所思。   “是,我只有一事时刻记在心头,便是我喜欢他,须臾不忘。”   “我弄不懂你。你吃吧,算我敬你一片忠心。”凌彻将宫里赐来那一大盘糕点推到方了之跟前,“吃完回营里去。离开太久我得上报,瞒不得。”   “苏裴拥重兵,先皇嫁他女儿入皇室,也是为了牵制他,当然苏老忠于先皇,这点是肯定的。只不过如今朝堂,重臣皆是前朝的遗老,未必把当今少主放在眼里。”方了之拾起块栗子糕,开始说正事了。   “我让你去找敖诠,是因为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兵部上下很快就会知道是你凌大人查了此事。苏裴也很快会知道。”   “哦。”凌彻哦了一下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接一声,“啊?”   方了之一笑,“苏裴乃一代名将,令尊大人也在他手下打过仗,是吧?”   “是。家父十分敬佩苏将军,我从小便听他教诲,从武者当以苏将军为楷模。”   “这就是了。可你把苏将军得罪了。”   “……”凌彻不知道方了之是何意。   “得罪了苏将军是好事,凌彻。你是皇宫八千侍卫统领,眼中只能有皇上一人。万一哪天皇上要办了苏老……”   “胡说什么?”凌彻阻断方了之的话头,“皇上不会。”   “光兵部一部就有苏裴旧属数十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凌彻,你不懂吗?”   凌彻不作声,方了之又道,“礼部上下曾以容冕马首是瞻,皇上登基后虽未动礼部一人,但登基大仪竟然跳过礼部尚书,令大学士主理,这意思还不明显?”   话说到这,凌彻懂了。皇帝要清算朝臣,建忠于自己的新内阁。这事儿并不稀奇,历来君王皆如此。只不过,凌彻心里熟悉的那个主子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一时间也琢磨不准他会怎么做。   “文臣相轻。不似武将,有昔日袍泽情,惺惺相惜者众。兵部那帮人,现在必定看你不顺眼了。”方了之望着凌彻,笑道,“一堆稀里糊涂的人,也是好日子不长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凌彻揉了揉眉间,只觉心中烦乱。   “讨两口吃的而已。侍卫营的饭哪里及的上这里?”   “我……”凌彻抬手要揍。   方了之这回闪避的速度更快,脚下生风,瞬时到了凌彻身后。   凌彻目瞪口呆,这么好的轻功绝非可以一蹴而就,又觉被骗,顿时大怒,反手握住身后方了之手腕用力往前扔。方了之吃痛,叫了一声后顺着这力翻转了个身,脚尖轻巧落地。凌彻冷哼,“你记忆时有时无,连功夫也是么?”   “凌大人,在下也不知道,脑中混沌地很。哪天我弄明白了,第一个告诉你。”方了之咧嘴。   凌彻看他那表情瞬间变换,只觉得此人实在诡异,时而翩翩君子风范,时而一副狡黠顽劣嘴脸。想到顽劣,他忽地脑中劈响一道惊雷,呵道,“刚刚那步法,怎地和祁宁轻功极其相似?你和他什么关系?”   方了之一呆,“是吗?”又恢复和凌彻先前谈话时那严肃模样。   凌彻快要抓狂了,他对方了之的感觉是时信时疑,时喜时恶。方了之动不动给他来两次惊吓,这样下去任他武功再好,心脏也吃不消。   凌彻在抓狂,宫里的赵容珏也在抓狂边缘。本是为了和苏裴、皇后较劲,结果内廷司办事之快超过他想象,太后、皇后初选之后,十五个环肥燕瘦、各有风姿的大家闺秀已经到了眼前供他最后遴选。他本就对女色兴致寥寥,如今看着十五个女子俱是含情脉脉望向他,只觉头疼。   “哪位是孙大学士之女?”容珏忽而想起一事,向着众位佳人问道。   “孙缈拜见陛下。”一名着湖蓝色锦缎裙袍女子缓缓拜下,声音温婉却是大气。容珏循声而望,见她盈盈跪着,长发盘起,梳双螺髻,头簪雕花仿若茉莉,清新可人姿态尽显。   “就你了。其他都下去吧。”容珏一挥手,负责此事的司礼内监傻眼,喃喃道,“皇上,就这样了?”容珏瞪了那内监一眼,内监马上清醒过来,领了其余众人谢了恩退了出去,只剩孙缈一人对着容珏。   殿内孙缈壮胆抬了头,盯着容珏看,容珏似有察觉,步下九级梯级行至殿中,与她四目相对,孙缈竟一下就红了面颊。容珏拉她起身,道,“你爹清高的很,竟无端端管起朕的家事。”孙缈咬了下唇,正欲回话,又闻得容珏轻叹一声,“你为什么想嫁朕?”   孙缈一双水汪汪大眼自有深情,微一颔首,柔声道,“臣女爱慕陛下。”   容珏登时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心里暗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你,大小姐。”   孙缈似瞧出容珏心思,眼中很快闪过一丝失望,然想到现在已经被容珏钦点了留下,便算是皇帝的人了。福了福身后,柔声道,“陛下许不记得了。隆武三十二年元宵,宫中夜宴,臣妾见过陛下。”   容珏尝试在脑中挖掘记忆。   隆武三十二年,元宵佳节,皇帝设宴,邀一众重臣。此番皇家宴请,名义上是共度佳节,实则为几个适龄的皇子、公主挑选佳偶,受邀的朝臣被允准携带子女家眷,于是人人心中明了,皆带着自家容貌、品行、学问俱佳的公子、小姐赴宴。   “皇上这场夜宴是不是帮你挑媳妇儿。”祁宁从天而降,倚在七皇子府大门一边,拦住往外跨的容珏,懒洋洋问。   容珏显是吓了一跳,收回脚。“一大早跑哪玩去了,这样突然跳下来也不怕被凌彻当贼给打了。”   “你去哪儿?带我去。”祁宁伸手勾住容珏脖子,把他往身上拽。   容珏哭笑不得,这哪里有个主仆样?一旁的凌彻早就面色铁青,忍着没出手是知道即使出手了也得被主子叫停。   “你别跟着我进宫,你这个吊儿郎当没上没下的样子,若给父皇留意上了,吃不了兜着走。”容珏手肘轻推了下他下腹,祁宁一笑,于是松开了揽着容珏脖子的臂弯。   凌彻露出一个鄙夷的笑,“他在五殿下府里敢这样?还不是……”话没说完,脑门就被容珏拍了一下,于是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被你惯的”。   “我会好好的,绝对不出格,你带我去吧,我还没进过宫。”   “不行。”   “求你了,主子。”   “不行。”   “那我今晚去迎春楼了。”   “你……”   迎春楼乃是京中出名妓馆,更以各色小倌闻名,据称是棋琴书画无一不通。元宵之夜,京中必定人声鼎沸,祁宁本就招人注目,这皇子府近卫元宵夜去逛青楼,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容珏拧眉思考中,祁宁便是瞧出了这一分犹疑,单膝跪地,露出乞求神色。   凌彻一见这架势,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简直把七殿下捏在手心里。   果然,容珏拉了他起身,“好吧。你规矩着点,别给我惹事。”   当晚,容珏,容冕分座于皇帝、惠贵妃两侧。凌彻、祁宁与其他侍从立于群臣身后。   “啊~”容珏忽而想起那晚,自己担心着祁宁有任何不当言行,眼光便时而往祁宁站着的方向瞥,怕是当时孙家大小姐恰坐于那角,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孙缈见容珏神态,微微一笑,脸颊更是绯红,“陛下想起来了?”   没想到,这缘分竟是那家伙给自己招来的。   “臣妾知道皇上对皇后情深,曾亲自上门表达爱意。可臣妾自从那时便对陛下见之不忘,日日思念,再不愿嫁予他人,哪怕为妾也心甘情愿……”身为大学士之女,当面表白对孙缈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这话说完,已经眼角含泪。   孙缈本就是个美人,这羞怯又含情的样子,容珏亦见之不忍。“母后的意思是哥哥刚去,纳妃便简单办了,委屈你了。朕择日下旨,封你为妃,你宫中一应用品均可按贵妃规制,喜欢什么自己去挑。”   孙缈受宠若惊,忙道,“臣妾惶恐,别无他求,只求侍奉皇上。”   容珏对眼前这个知书达礼,又情真意切的女子颇有好感,点了点头,“好,按你意思就是。” 第15章 谏言   方了之猜的不错,赵容珏确有整肃朝臣的意思,他为皇子之时,柔善多情声名在外,初登大宝,朝中老臣居多,大半是跟着父皇打天下的,军功在身,对他的天子威严不上心者甚众。除北境偶有进犯,如今四海升平,他要一力扭转隆武帝在位时,朝廷重武轻文的现状,并不是易事。   “两年前科考,皇上陪着人出了京玩儿,未留意着新科举子,导致好几个人才被五殿下纳入麾下,如今该用人之时,后悔了吧。”方了之看着容珏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开口道。   凌彻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你自己不要命,能不能别老是同我一起当值的时候找死。心里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方了之此话有道理,于是不由往容珏侧脸瞥。   容珏正在发呆的眼神瞬间回了过神,并未被激怒,而是眉毛挑起,看着方了之,唇角带笑,“今儿不装傻了?想起自己做的错事了?”   方了之一个苦笑,“好吧,当是我做的吧。那皇上许我将功折罪么?”   容珏静了会,“想怎么做?”   “明年才是科举年,皇上想用人,得从旧人里挑。隆武三十三年的举仕人才里,一半京外为官,经容冕举荐的几位,先皇指于礼部、户部、大理寺、太仆寺为官。虽然容冕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但人毕竟死了,如今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若不计前嫌愿意重用,他们当知皇恩。”   方了之说话直呼容冕名讳,容珏听着也是皱了下眉。   “皇上未追封五殿下,臣不知如何称呼才是。朝堂上下皆认为皇上仇恨亲哥哥,许多事便摸着这个心思走,若陛下追封五殿下为王,显得皇上宽仁的同时,也能让容冕旧部放心效忠,不起二心,皇上以为如何?”方了之观着容珏脸色,续道。   凌彻在一旁听完方了之说完这话,顿时五感凝集。容珏没对容冕旧部赶尽杀绝,已是颇为宽大。太后为了容冕府中人不被牵连,甚至赶在容珏登基前下恩旨遣散众人。朝中无人敢说方才这样的话,连太后也没敢劝容珏追封,皆因谁也摸不准容珏对此会有何反应。如今容珏明摆着当方了之是祁宁替身,以如此敏感的身份来提这话,得有多大胆色,实在是令人心惊。   御书房内静谧许久,落针可闻。   “先帝看重陛下,也是知道陛下仁慈,必定不会为难兄弟。”方了之再补一句。   这话一补,容珏终于火了,“放肆!”   方了之走至容珏案前跪下,“皇上,微臣心中只有您,触犯天颜亦是只愿为陛下解忧。皇上心中有气,惩罚微臣就是,若气出了,还望陛下三思。”   凌彻看着方了之额头贴着地面,一片赤诚模样,于是又想起那日他在自己家里说的话,心中竟有些担忧他又要被打,恍惚间想要开口求情。尚未开口,果然听到容珏下令。   “凌彻,抽他十鞭。”容珏冷冷道。   凌彻想到方了之一身伤痕,犹豫着下不去手,低声道“主子,他说的也有道理……”   “反了你了!你是不是也想挨鞭子?”容珏怒了。   “凌大人,打吧。”方了之再叩首,又道,“皇上,微臣心里只有陛下,所请只是为了陛下,绝无对容冕一丝私人情分,还请皇上信我。”   容珏手上茶盏摔下,两眼通红。御书房碎瓷散了一地。   凌彻见此情形,不敢再多言,手上执了刑鞭走到方了之身后,闭眼抽了下去。   方了之忍痛,只是闷哼,十鞭下去,身上侍卫服已无一处完好。凌彻手上用了绵力,但毕竟是在御前,不敢做的太过,十条鞭痕虽不深,却也皮开肉绽,见了血。   容珏眼神没离开过方了之,事实上每一鞭下去他都想开口叫停,却硬是撑到最后。   “还敢说这话吗?”十鞭打完,容珏对着勉强跪着的方了之道,话中怒气已消大半。   “皇上圣明,当知私情为轻,社稷为重。”方了之再没力气,说完几个字额头触地,不住喘气。   “带着他滚回去,不准叫人去看。”容珏怒气又上来,对着凌彻咬牙道。   凌彻领命,架着方了之出了御书房。   “你这是做什么?自己讨打。”凌彻叹口气,不免带着几分同情。   “我是自己讨打,朝中一群老家伙,皇上谁也打不得,这事儿只能我来。”方了之垂下头,昏沉沉在凌彻肩头道。   方了之被打的第二日,皇帝下旨,追封容冕为恭王,遗属得皇帝厚赏。此一旨下,朝野为之震颤。   “兄友弟恭?”方了之听了凌彻所说,笑了笑。“皇上还是放不下。不过,有此一举,许多人当是放心了。”   “你怎么样?皇上不让着人看,我也不敢私下请太医来。”凌彻特来侍卫营,除了告诉方了之皇帝准了他谏言,还有来看望他伤势之意。   “凌大人手下留了情,皇上怎会看不出来。知道我必定没事,才不让人来看。”方了之低声道,“他也心性未改,只不过情字当头,需要时间。”   “你以后想犯上直言,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回回这样,我这心脏受不了,也……下不去手。”凌彻从袖中掏了药出来,放在方了之身旁。   “凌大人现在居然心疼我了。”方了之嘴角一勾。   “……”凌彻无言,算是默认了。   “凌彻,你恨祁宁吗?”方了之趴着转了下头问道,身上伤口虽不深,可动一动仍然扯着皮肉,不禁深吸了口气。   凌彻对这个问题感到为难。他和祁宁,同为七皇子府近卫,主子对他是信任爱重,对祁宁,则是宠爱非常。祁宁虽然整日里挑衅他,偷学他武艺,但二人关系并非不睦,直到祁宁主动承认自己身份的那天。   “我。。。我如今自然是恨他骗过主子,在我们面前演戏。但终究各为其主,我更恨自己当时未曾发觉。”   “他是欣赏你的,也羡慕你。”方了之缓缓道。“你由始至终忠于一主,而他到最后乃是痛苦纠结,最后才不得不选择一死,放下爱恨。”   凌彻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他对当今圣上动了真情。”方了之努了努嘴,似揶揄又似自嘲道,“有几个人能见过圣上性情后而不动心呢?”   “……”凌彻对方了之这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话既震惊又怀疑,“他动没动情,你怎么知道?”   方了之不答,出神望着眼前空气,忽地流下两行清泪。   凌彻自认识方了之以来,眼见他被打被虐了数次,好几次还是自己动的手,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掉泪,此时不知为何心里竟抽了一下,抬手去擦他泪痕。   “大人,你当为皇上再建一支亲卫,人不需多,但都要有统兵能力,能带两三千人。”方了之避开凌彻的手,自己拭了泪,正色道。   凌彻见其避嫌动作,便有些尴尬,撤回手问,“何故?”   “先帝留了八千侍卫亲军给皇上,侍卫军效忠天子,是天子手下最重要武力。此外枢密院也是重要一支直属陛下的力量。先帝远虑,只分封土地给诸王,而不许其兵权,乃是怕诸王有异心。此举最大程度避免兄弟相残,但也致本朝兵权分散在几个大将手中,宗室势弱。一旦他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很容易造成挟天子之局面。皇上前些日子给了苏将军一个警告,乃是敲山震虎,但这远远不够。”   凌彻见方了之极严肃,静了心听他讲,又顺手拿了药帮他上。   方了之伤口碰上药,不由拧眉,而后又道,“我信诸将无异心,但对当今圣上轻视确是有,毕竟他乃是被先皇宠大,又没打过仗。上行下效,长久以往,军队里难免就会轻视圣上。所以必须早早立威。你须帮圣上练些人,派到这些军队里去,起码需是中将之才。”   凌彻明白其意,“可这也得皇上授意,我怎敢私下练兵?”   “你先留意便是,皇上会授意的。等他放下前事,对朝政上心,自会想到。”方了之一个苦笑,“这得等多长时间,我也说不准。要打要罚我来受着就是。”   凌彻心乱如麻,放在以前,他能摸准容珏七八分心思,如今却是难下决断。   “两年前科举武选状元朱异禀,人如其名,武能拉二百斤大弓,策论亦不输当年文状元,却因苏将军认为其儒气太重,未受先皇重用,如今仅任个虚职,你提拔他,他会感激你。”方了之道,“荐几个人,你在皇上那还是有这本事的吧。”   “你是有备而来,当街撞上皇上銮驾,有意的吧。”凌彻听了这许多,终于问道。   “最近我的记忆开始多起来,可又互相打架,时而矛盾。所以想了个办法,每时每刻记起了什么便马上写下来,以免下一刻忘了。我便是想到什么就告诉你凌大人,我相信大人忠心,更相信大人能力。”方了之这回倒是极致坦诚,毫无戏谑之意。   凌彻沉思了一会,“我信你。回去便开始办这事儿。”   方了之似卸下心头大石,“谢谢大人。” 第16章 亲至   这日晴空朗朗,侍卫们在外习武的习武,闲聊的闲聊。方了之正趴在榻上,提笔记着东西,听得屋外一阵异动,像是侍卫们集合的声音。他身上伤没好,也没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也就无所谓地趴着不动。   屋外忽地静寂无声,而后是众人齐刷刷的,"参见陛下",呼声震天。方了之一惊,原是赵容珏来了,于是赶紧收了纸笔,想起身却是伤口被扯难以动弹。正在艰苦挪动,赵容珏进了来,一应侍从都被留在屋外。   方了之循声望去,一身黑色绣金丝滚边常服,腰间两枚环形雕龙玉佩,当朝天子便是这样走来,实在俊朗无俦。屋里屋外俱寂静,方了之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人缘不行啊,朕来了也没人通知你。”容珏走至方了之塌前坐下,先他开口,第一句便嘲他。   方了之艰难起身欲行礼,被容珏一手按了下去,“别动,好好趴着。”   “皇上怎么来了?臣确实人缘不行,一个不知来历的新人,没人待见我,嘿嘿。”方了之笑道,看着身旁的容珏,眼中蕴着情。   容珏扫视四周,目光停在一小罐药上,眯着眼问道,“有谁来帮你上过药了?”   这话音里并没有怒意,却有一股难言滋味。   “这。。。说了皇上不会罚他吧。”方了之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容珏从广袖里掏出一精致玉盒,拧开后,掀起方了之薄衫,亲手沾上药膏往方了之背上伤痕处抹,漫不经心道,“没想罚,你不想说就算了。”   方了之一副受宠若惊样,整个后背不由绷直,“皇上。。。”   “这样紧张作甚,不痛吗?”容珏轻拍他背,手指一点点揉开药块,“放松点。朕又不会吃了你。”   方了之略松了松身体,只听容珏续道,“你上回犯上谏言是对的,旨意下了,朕这两日便收到几份折子,这些年轻仕人是想办事的,先前不敢,是怕朕记恨着他们是容冕旧部,捉个错处办了他们,便一个个不敢吭气。”   “皇上,这也是人之常情。”方了之感受着容珏手上药膏的清凉,不禁有点颤。   容珏轻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你。。。上回说的别的话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心里只有陛下。”方了之毫不犹豫地回答,而后寻着容珏的眼睛望过去,声音低沉下来,“我知你受过伤,现在不容易信人,要打要骂我都无怨言。但我对皇上赤诚,绝无虚言,皇上什么时候能信我,我愿意等。”   “你之前说他爱过我?”容珏似乎没在意方了之的回答,给他背上每条伤痕上完药,右手轻抚过那一大块剑疤,喃喃道。   “皇上,我记忆尚未全回来,从前发生了什么不大记得。但这点我敢肯定。你信我。”方了之伸出手来,握紧了容珏左手,眼中透着热切。   容珏不言,只盯着方了之双眼看。眼前人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光凭直觉,他可以肯定这人必定和祁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单外表却又看不到一丝线索。自己本以为对祁宁由爱生恨,却在折磨了方了之这许多次后,发现仍是爱大过恨。那日怒意上头时发了话,不准叫人来看,辗转后却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带了药来。   带来的药是极好的,方了之只觉整个后背得到极大解救,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容珏的手又紧了一些。“皇上,不止他对你是真心的。我也是。”回过神来竟又是一句情不自禁的表白。   容珏听了这话,却是下意识收回了手。方了之一愣,随即眼神暗淡下来,“皇上当我是他,才会来给我上药,对吧。”   “你说你不记得,朕可以等。但你若是再敢骗我,小心连累家人。”容珏口气转冷,这话不再带着温度,显出天子之威。   方了之便呆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什么,但一瞬后表情又恢复了茫然。   “容儿。。。”方了之低下头,低声道。   容珏眉心起了一丝波澜,眼神便随即温柔下来,搓热了手掌,抚上方了之的背,“舒服吗?这药甚凉。”   方了之知道容珏这般温柔,心里对的只是从前的祁宁,微微点了点头,眼角却沁出泪光。   “你别用话激我,我也不会打你。你该知道朕从前也非这般喜怒无常之人。”容珏再搓热手掌,手温传到方了之身上,这句话里含着一丝心疼和后悔。   方了之答了声,“知道了。只是怕陛下下了恩旨,却无处出这口气。”说完眼角的泪却是不经意流下。   “朕来看你,你以后人缘不会差了。”容珏见方了之落泪,竟有点无措,于是换个话题打趣他。   “是。只是怕是有许多要来攀交情了。”方了之勉力一笑。   容珏也笑了,手慢慢从方了之肩上逐渐下移,抚过每一道伤疤。鞭伤,剑伤,烙伤,杖伤。几乎布满全身。   “是我过了。”容珏忽地鼻头一酸。   方了之心头绞痛,这一瞬间觉得仿佛所有的伤都没有了意义,“皇上这样说,是已原谅了祁宁不在乎他曾经骗你?”   “送上门来被折磨了许多次,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容珏没想到方了之会有此一问,反问他道。   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我脑中矛盾的事情太多,记忆时有时无。方才一刻心思混沌,现在想来,我想要的结果确实应该如此。”方了之笑笑。   “伤口疼地厉害吗?”容珏俯身,将唇靠上了方了之背上伤痕,显是想和他亲热。   “怕是还动不了。”方了之诚实作答。   “嗯。”容珏此刻动了情,嘴上应着,却又继续亲吻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啊~”方了之低吟。   容珏当他痛楚,不再吻他,立直了上身。   “把伤养好。朕叫刘勉之来看你。”   方了之点头,“谢主子。”   容珏将那玉盒放在方了之身旁,掂了掂凌彻带来那盒药,道,“这药不够好,用朕那盒。”方了之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好笑,但没敢表示出来,敛色点点头。   容珏站起欲走,忽而又想到什么,转头道,“让凌彻把兵部的人给得罪了,你干的吧”   方了之这下笑了,“也是顺着陛下的意思。”   “他对朕的忠心不用疑。”容珏又道。   “这臣知道,但他太良善,尚未摸清我底细便连打我也下不了手。臣先帮他把该得罪的都得罪了,免得陛下以后难办。”   容珏道,“你这心思,倒比祁宁更坏。”   方了之正了正色,“皇上走的路孤独,如果不嫌弃臣,臣陪皇上走一走。”   容珏一瞬有点动容,这话听来有点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皇儿,前面的路孤独,朕很想陪你,却是不行了。”   是了,父皇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容珏定神看着方了之,“你这心思不像个侍卫。”   “当个侍卫才能陪在皇上身边。”   “当个内监也能啊……”   “……皇上别开这玩笑了吧。”   二人一番对话后,俱是笑了。半年以来,这是容珏心情最愉快的一次。   方了之眼见赵容珏这个颇有往昔风姿的笑容,便从心底觉得自己这十鞭挨地太值,未加思索随口就道,“陛下,臣愿你能如从前一样。”   容珏停下欲迈出的步子,“嗯?”了一声,“不喜欢朕如今的样子么?”   方了之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愿为陛下竭尽心力,只希望陛下无忧。”   “朕就再信你一次。”容珏没再回头,这话说的声音很低,随着容珏离去,似乎后面还有什么话,方了之便再没听清。   皇帝亲至侍卫营,这事儿也是头一遭。方了之这回人缘的确好了起来,来主动相识的,关心的多不胜数,方了之心里打算物色人选推给凌彻,于是来者不拒,俱攀聊起来。   隆武帝尚武,侍卫亲军八千人,乃是从全国八十万军队中挑出来,不夸张地说,这八千人中的每一人都能以一敌十。而御前当值者更是万里挑一,身长均八尺至九尺,容貌俊秀英气,身材健硕,方了之虽有气度,长相也儒雅,但在这众御前当值的侍卫里却也不算得出众。这一下,他周围围了许多来攀谈的侍卫,方了之看着便觉皇帝陛下每日见着这些人,还能对他有两分心思,足见对祁宁那份情,当真是无人能及。   赵容珏回到宫中时,依然心情大好。用完晚膳,便在寝宫前殿看书,嘴角依然上扬。身旁伺候着的九儿等这一刻很久了,乘着添茶的功夫,小声说,“皇上,奴才侍奉陛下。”   容珏楞了一下,想起这许久以来都未宠幸过九儿,大约这奴才是担心要失了宠,居然是壮了胆子来说这话。九儿见容珏沉默许久,刚才那勇气便是即刻落了下去,跪在容珏脚下。九儿低头的容貌与祁宁有七八分似,容珏放下书,端详了那张脸一会,缓缓道,“起来吧。朕没兴致,以后别再这样。”九儿应是,忐忑着起了身,心中却是知道自己再无可能像之前那样得宠了。 第17章 喜酒   御花园的海棠开的正盛,容珏下了朝,在御花园里流连许久,凌彻和数位侍卫内监跟着。   “凌彻,方了之还未好么?这么久不见来当值?”容珏立在芙蓉池边,若有所思。   “当是差不多了,臣明日就安排。”凌彻赶忙回道。   容珏略微一笑,“要是没好就再休息几日。凌彻,你最近也忙的很啊。”   凌彻没料到有人这么快就把他私下接触朱异禀等人的事儿报告了皇帝,不免有点气闷,一声不吭,双膝跪地。   容珏眼见这个有点负气的跪,失笑道,"朕可没派人盯你啊,朱异禀在兵部任个虚衔,没有人特别注意,但兵部一帮子人看你不爽,见你鬼鬼祟祟去找他,怕你又寻他们是非,自然要先捅到朕这来。你跟朕这么多年了,朕还能不信你。起来说话。"   “臣想寻些得力的人,建支新卫,这些人当有统帅之才,以备皇上日后之需。”凌彻听到容珏没有派人监视他的意思,心里才平复了一下,起身抱拳回道。   容珏听了有些讶异,打量了凌彻好一会,从头看到脚,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凌彻,你能有这心思?”   凌彻被盯地无所适从,实话实说道,“姓方的教的。臣觉得有道理,就……”话到这抬眼看容珏,小心翼翼续道,“主子你没生气吧。”   容珏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他本事不错,这么快连顶头上司都听他话了。”   凌彻不知这话是褒是贬,低下头去不吭声。   “凌彻,这事儿你接着做,别张扬,更别鬼祟,当着是你凌大人交朋友就行,武人嘛,切磋个武艺有什么的,不用躲人。”容珏迈腿往前走,边走边道。   凌彻紧跟容珏步伐,“是。”   “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姓方的话了?在行宫时不是整日里想杀了他么?”容珏似无意地这一问倒让凌彻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知怎的,觉得他对皇上没有坏心。”凌彻摸摸后脑,有点尴尬。   “哦……”容珏漫不经心应了声,“上回在御书房暗地里帮他,又敢违逆朕的意思拿药去看他,就是因为觉得没有坏心?”   凌彻吓了一跳,渗出汗来。   容珏见到凌彻表情,知道自己猜的全对了。“三番两次违抗朕意,凌彻,如今可不是在府里了。”   凌彻足够了解自己主子,听得这句是重责,但又听不出怒意,于是试探性地往容珏脸上看,只觉容珏那神色并不像真的生气,却带着点敌意。“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凌彻心道,于是回话,“主子,下回不敢了,臣当他是属下,一时心软,没有别的意思。”   容珏没再责备,淡淡一句,“何时开始信了他?”   "臣没有,臣说过若他有伤害陛下的心思,臣必杀了他。臣信他,只是他所说之事于陛下有益,而臣没有这个筹谋能力。"凌彻低声道。   容珏终于大笑,拍了拍凌彻脑门,"扣你一个月俸禄,再敢违逆朕意,按抗旨处。"凌彻忙躬身道,"不敢有下次了。"   "皇上,皇后来了。" 两步开外的九儿轻唤了一声,容珏转头便见苏惋,孙缈二人一前一后而来,顿时又开始头大。凌彻自觉躬身后退数步,眼神避开后宫主子。   "臣妻与孙妹妹刚刚给太后请安,没想到在这遇上陛下,皇上万福。"苏惋行至容冕面前,福了下身子。孙缈屈膝行礼,眼中含情,"臣妾给陛下请安。"容珏伸手去扶,瞥见苏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怕她回头为难孙缈,于是便收了手回来。道,"免礼。" 孙缈见了这一动作,只以为容珏顾忌皇后感受,尴尬一笑,自己站了起来。   容珏在心里哀叹,父皇这么多个妃子是怎么处的?就这两个都觉得够了,可再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正烦着,便见自己母亲缓步走来,忙躬身上前搀扶,"母后,今日天气好,您可是也出来赏花了?"   太后着深褐色蚕丝外袍,绣金丝凤羽,即便年过四十,仍贵气美艳,人人知道皇帝极敬重母亲,一众侍从,内监,宫女均跪地请安。苏惋,孙缈屈膝行礼。"都起来吧。",皇太后柔声道,声音宽和不失威严。   "皇后,陪着皇上赏花,可看出什么来了?"太后面向苏惋,笑道。   苏惋不知太后何意,道,"当下是海棠开的最好,姹紫嫣红,看的人心情愉悦。"   "皇后,御花园的花从来有讲究。先帝的意思,是叫四季都有不同花盛放,你看这海棠开满半月,接下来便是芍药了。花匠们精心布置,不同的花各自择时绽放,不相争,不斗艳,这才能叫人欣赏到每种花最美的时候。否则这御花园时时各种花争奇斗艳,不免失去意蕴,让赏花的人也心烦不已。"   容珏笑了,心道原来母后帮自己料理后宫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苏惋听完这意思便有些尴尬之色,答道,"明白了,父皇圣明。"   太后略一点头,表示肯定。而后声音便沉下来,"孙妃,你知错吗?"   孙缈一惊,立刻跪下来。   容珏也呆了一下,去看孙缈。御花园鹅卵石路坚硬崎岖,孙缈大小姐出身,皮娇肉贵,这一跪便吃痛皱眉,有些难以支撑。   "皇上立你为妃已经半月,却从未召幸你。你入宫便是侍奉陛下,却未做好本分,可知错了没有?"太后这话一说,容珏知道了,这是借着训斥孙缈打自己脸呢。   孙缈红了脸,回道,"臣妾知错。"   "皇儿,人是你选的,有什么做的不对不讨你喜欢的地方你明说就是,孙妃乖巧,会知道改的。"太后拍着容珏搀扶的手,柔声道。   容珏不知如何应付,只好拿出小时候撒娇的神态低声,"我知道了。快叫她起来吧。"   太后轻叹,"你是皇帝了,不能像从前那样。哀家没阻止你那点嗜好,你也得自觉点儿,父皇交给你的大好河山,你想交到别人手上?"   "哦。晚上召她就是。"容珏低头,小声道。   皇太后这才满意点头,唤了孙缈起身。   苏惋在旁看了这一出,憋屈地很,脸上不悦之色明显。"皇后,哀家明日叫了你母亲入宫叙话,你也来吧。"太后亲热地拉起了苏惋的手。   苏惋听着自己母亲要来,脸上绽出笑意,"谢谢母后。"   容珏见此情形,心道,苏惋实在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连太后都得打一棒再给个甜枣儿。于是心下大为不爽,走过去便拉起了孙缈的手,在孙缈耳边落下一个吻,低声道,"晚上来朕寝宫。"   太后哭笑不得,暗骂小兔崽子够任性的。苏惋装作没看到,孙缈红透脸颊,御花园里这情形比戏文还精彩,连凌彻都强忍着笑。   容珏松了孙缈手,道,"朕还有政务,母后在这赏花,儿臣就不陪了。皇后,代朕问将军夫人好。"   谢皇上关怀。"苏惋福身。   太后笑了笑,小兔崽子还算懂事。   跟着容珏走出去很远,凌彻终于忍不住笑了。容珏回头瞪他一眼,凌彻正色道,"臣算知道了,主子也不容易。"   容珏叹口气,"还记得我娶她之日。。。"   凌彻想到了半年多前的喜宴。   祁宁与主子摊牌后,容珏亲去苏府,求娶苏惋。   大婚的日子迅速地就定了。容珏广发喜帖,要大办。白天拜完父皇母后,走完大婚仪程。府里夜宴上,容珏一身红袍,蓝色金边龙凤呈祥纹,原本英俊的面容,比白日里更意气风发。   祁宁来了。低头跟在容冕身后。凌彻远远瞧见,行至门口拦下,"祁宁,主子大喜的日子,你请留步。"   容冕笑道,"既是大喜的日子,怎能不来给主子磕头。"   容珏走了过来,毫不客气道,"哥哥,他何曾当我是主子?由始至终都只有你是他主子。"   "七弟,我府里容不得背主的人,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那绝不是哥哥我的意思。今日来,便是将这奴才交给你处置。说完拎着祁宁耳朵丢到容珏跟前。"   祁宁吃痛,一下被摔跪在容珏面前。府里众人见此情形,一阵骚动。   凌彻见容珏眼中明显闪过不忍,便将手掌放在祁宁肩头,"五殿下这样说,我便代我家主子收拾了他。"   "住手!"容珏按住凌彻,"今天本宫大喜日子,你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跪着的祁宁身体抖动,抬头看向容珏,眼中强忍泪。   那日决绝时,容珏尚未见他如此。   "七殿下,宁祝你和王妃白头偕老。"这句说完,泪再也止不住。   容珏心头痛极,却勉力绽出一个笑来,转头向容冕说,"哥哥,人你带回去,我不怪他。你别打他,也别杀了他,算作对弟弟的贺礼了。哥哥,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了了,你还是我爱重的五哥。"   "弟弟,这么说就是不信我。这奴才竟离间我们兄弟之谊,不知得了谁的授意,怎可轻易饶过。"   "哥哥,不管他是谁的人,都与我无关了。我不在意,哥哥也别在意,便没人能离间我兄弟情分,你若罚他,便是说明真在意了。"   容冕尴尬一笑。   "哥哥,请上座,今晚多喝几杯。"容珏做了个请的手势,走过祁宁身侧,低眉轻声道,"起来吧,没事了。你主子跟我不同,以后自己小心着点。"   祁宁起身让路,跌撞着碰到容珏手肘,全身抖了一下。容珏见地上湿了一片,尽是他的泪水,下意识的想去揽他,却是硬逼着自己将那伸手的动作换了拂袖。"哥哥,走吧。"   祁宁那一晚上站在七皇子府门口,听着府里的喧闹之声。那时已近寒冬,快要冻僵之时,凌彻拿了一壶酒而来,"主子赏你的喜酒,喝了吧。"祁宁什么也没说,拿起就往嘴里灌。   "他这样对你,你怎么忍心伤他?"凌彻叹道。   祁宁无言,红了眼睛。   "若非他拦着,我真想杀了你。"凌彻举起手中酒罐,往嘴里倒。   "凌彻,各为其主。要争天下的人,谈感情不可笑么。"祁宁冷冷道。   "既是如此,你好自为之。"凌彻摔下酒罐,留祁宁独自在外。   当晚容珏大醉,在一众皇亲起哄声里,抱着苏惋进了房。   祁宁默默跟着容冕出府,在七皇子府外被当着众人面赏了两计重重耳光,伏在门槛下吐了口血。   凌彻思及那两个巴掌,不知为何在暖阳里打了个寒战。倘若如今上位者是容冕,容珏和他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容珏朝着御书房走,凌彻止了思绪,快步跟了上去。 第18章 结交   凌彻跟着容珏进了御书房,二人几乎同时看见了案头的淡黄色信纸,在一沓新来的奏章上方放着,尤其显眼。   容珏缓步走至案前落座,凌彻立在右边站定,眼神却不由往那信纸上瞥。九儿添了茶,磨墨备着主子要用,乖巧地躬身站着。容珏看着那信纸许久,深吸了口气,才伸手去取,触到时却是手指尖颤了下,而后将那信纸放在了一大摞折子下面,拿起朱笔开始阅折子。   阅折子阅地是一目十行,心不在焉,却是迟迟不去拿那张纸。   “主子不想知道那人真实身份。”凌彻暗道。忽见容珏拧起了眉头。   “又来这套,有完没完。”容珏将手上折子摔下,火道。   凌彻没有方了之随便插话干政的胆子,默默捡起来那折子放好到案头,不作声。   这一发火容珏彻底没了看折子的心情,终于将那张浅黄色信纸拿起,缓缓拆开。   信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   臣枢密院副使梁延禀吾皇:奉命调查恭王生前府中,家臣仆从百余,算上家眷总共一千二十人等。经查。。。   容珏细细往下看。一应人等如今身在在何处,在做何事详细列出。   看到恭王家将祁远处,目光顿住,拿起了茶盏,闭眼靠上椅背。九儿于是上前轻揉他肩头,手势绵中带力地按摩。容珏闭目凝神许久,直到喝完了手上那盏茶,终于睁开眼睛往下看。   归于祖籍地闵西,携一妻,一子,二孙,守祖业百亩田地,规矩度日。祁远初归时,当地县令知其为恭王府旧人,曾百般刁难,收其田地,课其重税,令其家徒四壁,艰难为生。后恭王追封,于是县令不再为难,现下尚算安稳。   容珏长叹了口气,这声长叹极为唏嘘,叹的一是地方县令也会揣测当今天子的意思行事,二是梁延也知其心意,密奏上明言祁家知道皇帝命人将祁宁尸骨丢弃,不让立坟,于是家中也不敢为幼子立牌位,不祭不拜。三是叹如无方了之犯上谏言,祁家必定依然水深火热。   太后时时道,当了皇帝你不能再任性。赵容珏此刻看着这密奏,方才体会到这话里的意思。自己的心意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也决定着别人生死。父皇生前常训他,不可喜怒皆形于色,不可意气用事,不可情字当头,原是如此。   “九儿,叫人去枢密院传道旨,让梁延回京后便来见朕。”   九儿应是,容珏回复了下心神,看着剩下的折子,心中不由烦闷,“我得这帝位本就是为了那人,如今每日空坐于这龙椅之上,面对各怀心思、试着摸清新主脾性的朝臣,到底有何意趣?”一思及那人,方了之那日的话又在脑中反复,“如不嫌弃,臣愿陪陛下走一走。”   容珏想到方了之,先前心中苦闷竟然退了一半,那张偶露狡黠偶尔儒雅的面孔,浮现眼前。几日不见,竟是相当思念。   “凌彻,明儿把方了之叫来。”   “是。”   侍卫营里,正在跟侍卫们学武的方了之打了个喷嚏,身边立即围上来两人。   “方兄,没事吧。”   “方兄,身体可大好了?”   方了之乐了,“不过打个喷嚏,我刚来时,可是半死不活呢。”   “嘿嘿!那时不是还不认识方兄么?”围上来那两人搭上方了之肩头,笑道,一副自来熟模样。   “若没记错,这位兄弟是萧明,这位是梁赞吧。”方了之一个侧身,自然地从二人的臂弯里滑出来,抱拳道。   “是,是,方兄可真是过目不忘。”萧明道。   “不知萧兄,梁兄如何到了御前当差?”   “我俩都是征北军里调来的。”梁赞道,“那时便相识交好。到京师后,同在御前当值。”   方了之点头,“征北军?二位打过仗?”   “四年前,北辽进犯雁门关,苏裴老将军率军出征,有过一战。”梁赞答道。   “苏将军是个英雄啊。”方了之露出崇敬之色。   “的确如此。当年苏将军已逾六十,仍然亲自披甲上阵,威名震慑天下,手下将士无不动容。”萧明说着,已经陷入当年金戈铁马的回忆里。   “萧兄,梁兄,依你们之见,若辽再犯,当朝武将里,除了苏将军,可有人能战?”   “当朝武将甚多,可论威名军功谋略,怕是无人能及。”梁赞摇头,“北辽乃我朝心腹大患,不同寻常。”   “嗯。”方了之低了低头,“是很棘手。”   “看不出来方兄还操心这事?”萧明笑道。   “身为大衍子民,不应该么?”方了之反问。   萧明一愣,“自是应该。方兄说的是。”   “二位调任京师,必是武艺超群又或是立了战功吧?”方了之又问。   萧明、梁赞露出一脸难言表情。方了之一看二人不愿言明,又恭维道,“在下十分敬仰征战沙场的将士,愿与二位拜为兄弟,二位若不吝,在下愿听大哥、二哥述一述沙场英姿。”   萧明忙道,“不敢,不敢。原不是什么功勋,只是碰巧而已。”   “噢?”方了之抱拳,“愿闻其详。”   梁赞于是道,“方兄客气了。我俩在征北军中,实在不算得出类拔萃,只是好交朋友罢了。那军中负责运送粮草的下士是萧兄同乡,素日里萧兄亦是特别关照。熟知那日我俩正巡视兵营,却见运粮之人换了,萧兄心中疑惑,便上前询问那同乡可是病了。那运粮人不回答,竟眼露凶光。我俩立即察觉不对,对询问其当日军中暗号。那人答不上来,我俩便一边高喊叫人,一边联手与其互搏。将其拿下后,竟发现运粮草的车中竟藏有火油,怕是有备而来,要在战前烧掉我军粮草。若是让其得逞,我方后备必大有损失,战况难料。”   方了之惊道,“辽人能派出细作至我军营”   萧明道,“方兄未曾打过仗,不知道也属正常。辽人与我大衍敌对已久,据闻燕州之地竟设有专门招募培训细作之机构,实在不可小觑。”   方了之一躬身,行了个礼,“二位大哥立此大功,小弟敬佩。”   萧明摆摆手,谦到,“只是碰巧罢了。”   “不”,方了之正色,“大哥,北辽细作体系既已成熟,大衍军中少不得你这样的人。此事可曾上奏朝廷?”   “那时两军尚未开战,戍边将军李则余认为,这事儿若传扬出去,会令军心不定,遂不张扬。战后苏将军向朝堂申报功臣,李将军遂加了我二人名字在册。”   “李将军此举也合乎常理。”方了之道,“二位大哥,在下有幸结识二位,还望平日多多指教。”   萧明,梁赞二人抱拳,“皇上如此看重方兄,是我二人高攀才是。”   方了之笑了笑,心道这两位也是毫不掩饰,遂拍了拍二人肩膀,“同效忠君上,二位客气了。”   萧,梁二人见方了之这回亲切许多,亦放了手脚开来,三人肩膀互撞,一副认识了很久的袍泽样。   “凌统领好。”身旁侍卫向凌彻致好的声音传来,三人循声,便见来视察侍卫营的凌彻,于是恢复正形。萧,梁二人挺直上身抱拳,“凌统领好。”   方了之正欲开口,凌彻却先问了声,“养好啦?不干正事,跟这帮家伙在这称兄道弟的?”萧、梁二人一听,赶忙跟着前头习武的侍卫去了。方了之道,“大人,你属下可惧你呢,哝,跑了。”凌彻不置可否,“养好了明儿当值去。”   “皇上最近好么?可有烦心事?”方了之走近凌彻,低声问。   “被后宫主子烦着呢,昨儿个批折子还发了火。哎?我说你问这干嘛,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凌彻答完,便觉得自己犯浑,连拍了两下嘴巴,“想知道自己明儿问去。”   方了之嘿嘿一笑,“行,明儿个自个问去。” 第19章 议政   翌日,御书房外。   “方卿这身板壮了不少,七八日没来当差,想是在侍卫营里被照料的不错。”容珏下朝便见方了之在书房外侯着,嘴角便勾起一个弧度,显是心情很好。   方了之跪下道,“多谢陛下挂怀,若非陛下亲至……”   容珏打断方了之话头,笑道,“废话少说,起来吧。”行至御书房门槛,转头对着九儿与几个侍奉的内监道,“在外候着”,只带着凌彻和方了之二人入了内。   三人行至龙案前,容珏顺手拿过一份折子,递到方了之手上,“给朕念念。”   凌彻侧目,正是昨日被皇帝摔下又被自己捡起的那封。   “臣受封于江阳,时刻铭记吾皇恩德……”   听方了之念道,凌彻方知,原是先皇第六子,江阳王上表。屏气凝神听完,此折乃是江阳王弹劾属地节度使吕牟,称其治军涣散,手下军士在当地聚众殴斗,又逼迫商贾强买强卖,嚣张跋扈,俨然一群兵痞子,奏请革职查办。   “怎么看?”容珏站定,看向念完折子的方了之。   方了之笑道,“这种事儿皇上不该和内阁大学士们商议么?”   容珏眯眼上下打量方了之,“上回在侍卫营里你说的话朕可当了真了,不成你是骗我的?”   “臣不敢。不过是想先跟皇上讨个饶,万一说错了,皇上要治臣,臣怕一个脑袋不够砍的。”   “这回倒是惜命了,从前不是不怕死么?”   “如今想着要陪皇上走远一点。”   容珏沉默一阵,“说吧,你知道朕不会杀你。”   凌彻在旁听着这莫名的对话,二丈摸不着头脑。他任侍卫亲军统领一职,先皇明定此职不让干政,这时在旁站着有点手足无措,见方了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道,“皇上,臣要不先退下。”   “不必。”容珏道,“父皇的意思,不见得就是朕的意思。朕信你就够了。”   凌彻于是放下心来。方了之一笑,道,“陛下圣明,用人不疑。”   “马屁少拍,说正事。”容珏道。   “江阳王弹劾属地官员,本不出奇。只是吕牟乃是苏裴旧部,苏裴十分赏识。若吕牟真的军纪涣散,如何能在军中这么多人里得苏老垂青?再者,江阳王封王离京数年,为何不早早弹劾,非要等陛下继位才来弹劾。这分明是想告诉陛下,他与苏将军不是一路。想当年陛下称病,不娶苏怡……”方了之说到此,停了下。   容珏一个浅笑,“接着说。”   “苏怡嫁入皇家,婚约早定,陛下装病,先皇于是只好权宜从事,嫁她给母家势力最弱的江阳王。先皇几个皇子,只有封地,金银钱财,却无兵权,乃是先皇深谋远虑。然江阳王为苏怡夫婿,有了这层关系,自然怕陛下忌惮,是以要澄清,上表得罪苏裴亲信,以示绝无拉拢,对陛下忠心不二。江阳王此举,颇为聪明。”   容珏听着,笑意渐扩大,“心思够刁钻的。”   “虽然刁钻,可也是为自保。先皇对陛下的用心,诸王也不是不知。”方了之笑着回道。   “不是说他,是说你。”容珏续道,“他有这心思不稀奇,你能猜到这心思才稀奇,想不到朕的家事,你能这么清楚。”   方了之一惊,知道赵容珏心里早有决断,不过是来试他。   “依你之见,怎么处置?”容珏收回方了之手上奏章,顺手将他拉到身边,唇靠在他耳边低声问。   这动作与其说是问他意见,不如说更像是调情。方了之与容珏一纸之隔,只觉心跳加速,脸上发热,脑中一片空白,嘴巴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凌彻这下更尴尬了,眼睛除了看地面,没有其他办法。   “臣,臣。。。”方了之结巴了。   容珏见他脸红至颈,于是推开了他一些,道,“好好说话。”   “是。”方了之缓过神来,“陛下,苏将军是战功卓著之臣,可历来功高震主者常常下场悲惨,只因若其有异心,昔日战场上得来的军心实乃巨大威胁。”   “哦。是么?”容珏漫不经心。   “可是,先皇如此圣明,为了陛下江山稳固做了许多事,却没有为陛下除掉苏老,反而将其两女嫁入皇家。”方了之看着容珏表情,语气平和。   “那又如何?如此朕便奈何不了他么?”容珏挑眉。   “因为有外敌为患,先皇权衡左右,觉得留下苏裴利大于弊。”   “非他不可?”   “陛下,只怕当下,的确非他不可。”   容珏静了一会,道,“凌彻,你说呢?”   同为武将,凌彻对苏裴极为敬重,老实道,“臣也以为是。”   容珏皱眉思索,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皇上,苏裴是前朝老将,先皇也给他几分颜面。他不怎么把陛下放在眼里,陛下心里不待见他。但是,他对大衍没有异心,皇上仁厚,只是立威而已,犯不上杀人,对吧。”方了之猜测着容珏心思,小心道,“皇上若不办吕牟,江阳王表过了忠心,就不会再来试探皇上的意思,但有这层关系在,难保吕牟不会为他所用。若是要办,地方军队有个别人滋事,不可避免。严查下去,顺其所请,夺了吕牟之职,也有好处。只不过,苏裴老将军会认为皇上对他有疑心,更会恶化与皇上关系,眼下又无合适人选能镇住江阳。所以……”   “若朕当初娶了苏怡,今儿个就没这烦心事了。”容珏打断方了之,带着一个难言的笑看他。   方了之不自然地努努嘴,“皇上想说,这又是我惹的事儿,是吧。”   “你都想起这许多了,还分析地头头是道,再跟朕装失忆,怕是说不过去了吧。”   “……”方了之知道他着了赵容珏的道了。   “臣记忆清明之时,便拿了纸笔记下来,而后再看,所以能记得这些。”方了之定定心神,抬头看着容珏。   容珏这回不客气了,两根修长手指勾着方了之腰带,让他贴在自己胸前,低声道,“祁远在闵西,带着他夫人,长子,两个孙子,日子过地还算可以,你跟我说句实话,否则……”   方了之心中惊惧,却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深吸口气,柔声道,“陛下,待我真想明白了我会说的,不要为难无辜之人。”   容珏不作声。   方了之忍下千头万绪,认真看着容珏双眼,加了一句,“求你了。”   “江阳的事,接着说。”容珏推开方了之,只当刚刚二人对话没发生过。   方了之松了口气,知道祁家当没事了。然此刻却觉得腿有些软,站立不稳,一手扶住了龙案。方知原来赵容珏的天子之威,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惧的。   “喝口茶再说吧。”容珏眼见方了之在面前打了个踉跄,递了自己茶盏至他跟前。心道原是想乘他不备威胁下,说不准能令他仓促间交待句实话出来,没想到真吓着了他,顿时有点后悔。   “臣不敢。”方了之忙躬身。   容珏把那茶盏往他手上一放,道,“喝吧,难不成还要朕喂你。”   方了之只得接着,以袖掩面,乖乖喝了口,双手将茶盏放回龙案。“江阳的事,皇上无需明面处理,若着大理寺或刑部查办,查出的结果不论有罪无罪,现下都与陛下无益。不如皇上找个人带着折子去找吕牟便是了。他知江阳王拿自己试探,就算不与江阳王撕破脸,也不会再为其所用,而皇上此恩,他自然记得。”   “你都想好了,就这么办呗!”容珏拿起茶盏,毫不在意地啖了口茶,方了之瞧见,登时又红了脸颊。   “凌彻,朱异禀此人,你了解地如何了?”容珏终于看向了另一边默默无声很久的凌彻。   凌彻一直低头看地,不去看主子和那姓方的以公事调情,这会子被点了名,才抬起头来,复道,“是个人才。皇上想用他?”   “好。朕命朱异禀为江阳经略使,带着这折子去江阳,不仅要让吕牟领朕这个情,也要他知道朕并非非他不可。”   “恩威并施,御将之道当如此。”方了之道。   “朱异禀不是你荐的么?朕这可是信你之故啊。”赵容珏一个眼神抛去,便带着调戏的意思。   凌彻左右为难,眼前这两人眉来眼去了这么久,八成就快要搞上了,自己是撤呢,还是撤呢,还是撤呢……   幸好,赵容珏还不至于如此荒淫无度,大白天办着公事就要把人给要了。这一番调戏之后回复了正经,传了人进来拟旨。   “方卿,想要个官职么?”容珏将任命朱异禀的旨意拟了,交给九儿,问方了之道。   “不想。能陪着陛下就行。”   “那给个恩旨你,找九儿制个腰牌去,可随时入宫来。”   “谢陛下。”   凌彻简直全身松快了,心道,“这回俩人想私会就方便了,不用整天当着我的面了。”   殿外计时鼓声敲了下,九儿小声道,“太后刚刚派人来问,皇上今晚是去皇后寝宫,还是传孙妃娘娘?”   “母后现在是天天来问啦?想累死他儿子?”容珏不悦。   “太后这是想抱孙子心切了。”九儿笑道。   容珏侧了侧脸,瞥见方了之一个不由衷的笑意,于是道,“哪儿也不去,朕晚上要看兵策。叫人回母后去,也得让朕歇几天吧。”   “是,是。”九儿忙道。 第20章 毒酒   是夜,宫中万籁俱寂。当今天子的后宫人少,不如隆武帝时那般热闹。   命内监给寝宫掌多了几盏灯,赵容珏半躺半坐,拿起看到一半的《北境兵策》。“欲少用兵而取胜,必用间也。”看到这句,忽地嗤笑一声,将那兵策卷起,阖眼冥思,“用间?打仗要用,争位也用。连那方了之对付江阳王也用离间。”   的确,不费一兵一卒,容冕本也离龙椅一步之遥,用间之计确实好使。   赵容珏装病不婚的一个月后,隆武帝亲至七皇子府邸,把这个从小最宠爱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三个月后,一杯毒酒赐到七皇子府。   来赐酒的是容冕。   “哥哥,弟弟求你帮我一个忙,等我回来。”话毕,赵容珏跨马扬鞭,直奔宫禁而去。   “殿下,不可!”凌彻与一众亲信上马去追。   七皇子府,留下相对无言的二人。   一身白袍,俊容无双,贤名在外的五皇子容冕,嘴角微微抖动,眼神涣散,手执一把玉壶。   一身青衣,眉目如画,身形挺拔的七皇子侍卫祁宁,含笑看着相对之人。   “殿下,还好吗?”   “我很好。”   “今日之后,殿下再无对手。祝殿下终成大业。”祁宁说罢,伸手去拿那酒。   “等等。”容冕退后一步。   “怎了?殿下不是奉旨来杀我的吗?我不死,殿下如何交差?”祁宁绽出笑意,怔怔看着容冕。   “祁宁,他不会让你死的,你放心。他若以命相逼……”容冕苦笑道,“若换了别的皇子,我不能肯定,但是他,父皇绝对舍不得。”   “殿下,你居然如此肯定他会为我豁出命去。”祁宁笑到发颤。   “你对他动心了,是不是?”容冕声音微颤,将手上酒壶放下,一步步走近,紧紧握住了祁宁手腕。   “从前,我说心给了你,身体只能给别人。如今,心不在了,倒是可以留一具尸体给你,你说,可笑不?”   “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局,知道自己是在做戏,当初是你心甘情愿的!”容冕怒气骤起,手上力气握的祁宁出了一头细汗。   “殿下,那日我难抑思念,违逆你意,跑回府上,在你房前立着,不成想听到了你和姚庆的话。”祁宁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不管你听到姚庆说了什么,我对你是真心的,他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容冕松了手。   “殿下。”   “不要叫殿下,叫你从前叫的那句。”   “殿下,自我主动提出为殿下行事到今日这杯毒酒,都在你们预料之内。我并不怕死,更不怕为你而死,只是可惜,殿下从未把我当过人。一枚棋子而已,怎配直呼殿下名讳?”   “我对不住你……等这事儿成了,你回我身边来吧。”容冕沉默许久,继而抬头看着身旁人双眼,这句竟含了一丝乞求。   “七殿下已进宫去了,必定激怒圣上,令圣上对他失望至极,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今天死了,七殿下便会心志全失,不正是姚庆要达到的结果吗?棋子当用完而弃,免得乱了殿下棋局。”   “我是不求人的,祁宁。直到今日,我也还是你的主子,你的家人也还是我的奴才。没有我的意思,你要是敢死,后果你该知道。”容冕收起刚刚的神色,此刻眼神已是极为凌厉。   祁宁听了这话,顿时青筋暴起,极度愤怒,几在失控边缘,随手抽出随身长剑,架上容冕脖颈。“容冕,当初我来之时,你答应过什么?”   “敢弑主了?我七弟真是教得好。杀吧,杀了我,让你主子再跟圣上求情去。”容冕唇边一丝讥诮的笑。   许久,长剑落地,祁宁跌坐在地。容冕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身,“若非父皇实在偏心,我无需用此计,我是被逼无奈。你可知,你在他身边每一日,我都痛苦不堪。”   祁宁整个人的重量似乎都被提着,眼中无神,容冕说了什么,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清。顷刻间外面乌云密布,远方惊雷声起。祁宁回过神来,目光朝着窗外挪了挪,“要下大雨了。容冕,那晚也是这样。”   容冕提着他,将他转过来,吻上了他唇。   几乎是强迫性的一个吻。祁宁后退半步,却被容冕用手臂环上腰身,用力拉了近身。   “七殿下随时可能回来……”话未说完,却是已挨了一记耳光,被容冕拧过身去,长袍、亵裤依次被撩开。   “不想伺候我?我才是你主子。你被容珏干的忘了自己身份!”话音未落,身下已经长驱直入。   祁宁咬牙忍痛,低声道,“主子,我没叛你,你放过我家人。”   容冕不答,身下用力,手拽着祁宁发尾。一阵顶撞后,贴到祁宁耳边,“怎么?如今伺候我还要讲条件了?”   “不敢。主子你尽兴。”   容冕被这句激怒,越发不控制,一通猛顶之后,祁宁瘫软在地,又被容冕拽起来,继续。   “今天之后,我不会再让你做什么。姚庆的话是对的,可我终究下不了手。”容冕泄/在祁宁身后,叹了口气。   “拿你家人激你,是我不对。”容冕将身下人转了过来,帮他系好衣衫。“七弟对你的心,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没有资格任性。”   祁宁眼眶含泪,“殿下,那个位子,非要不可吗?”   容冕不答,喃喃道,“这些年的每一天,我想到你在他枕边,就心如刀绞,我已容不了他。”   “你……你想杀了他?”   “祁宁,如果是七弟得了天下,知道你是我布的局,会放过你我吗?”   “他会的,你是他哥哥。他……更不会杀我。”   “祁宁,我不会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的手上。”   “殿下!”   “不要再说。”   二人相对无言。祁宁转开眼,怔怔对着那壶赏下来的酒看。   两个时辰过去,谁也没有说话。   狂风大作,屋内已经近乎全黑,七皇子府外终于传来车马之声。   祁宁慌忙跑了出去。   容珏回来了,却是被人抬着回来,全身湿透。   “他怎么了?”祁宁看着同样湿透全身的凌彻,急道。   “雨里跪了三个时辰,晕过去了。”凌彻长叹口气,对着赶来的管家道,“把主子的衣服换了,房里生个碳炉。我去找大夫。”   “我去。”祁宁拦住,“你也去换身衣服吧。天色晚了,等下更冷。”   “主子昏着,也还在叫你名字……你去陪着吧。”凌彻说罢跑了出去。   祁宁愣在原地,只觉双腿灌了铅一样的重。   容冕出来了,手上提着那壶酒,走到祁宁跟前,将那壶酒缓缓倾下,毒酒碰到地面,起了一层细小的泡沫,而后随着雨水流走。“我走了,去看你主子吧。”   “那人是你亲弟弟,你不看一眼?”祁宁嘲道。   “他身子骨不差,跪了三个时辰就晕倒,大概是急火攻心,为了你而已。”容冕笑道,“我这个弟弟啊,真是痴情无两。”说罢将手中酒壶摔在地上,跨出了七皇子府门槛。   祁宁冷笑一声,朝着容珏房内走去。   容珏换了衣服,躺在榻上,唇边发白,口中念叨的,声声都是他的名字。   祁宁坐到床边,扶了容珏起身,将管家递上的姜汤口对口喂了下去,而后紧紧抱着他。   抱在怀里一刻钟,容珏醒了,看到了身边人后,神色欣喜,“没事了?你?”   祁宁苦笑一声,断断续续道,“容儿,我的命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触犯天颜,丢掉父母宠爱,丢掉一切吗?”   “怎么这样说?”容珏皱眉。   “我阻碍了你大婚,皇上要杀我,这本就是我自找的。你不该为我再去触怒圣上。”   “如今该不该也已经触怒了。你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皇位,也不在乎吗?”祁宁揽紧了怀里人,再也控制不住,泪直往下流。   “你今儿个怎么了?平日里可没这般懂事。”容珏笑了笑,伸手擦掉了祁宁泪痕。   祁宁却是哭地止不住,眼泪毫无节制地流下,浸湿了容珏一大片衣衫。“你让我死了多好,你让我死了多好。”一边哭一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容珏从未见这人哭成这样,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肩膀更是被他死死搂住,搂的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哥走了?父皇不会再派人来了,我了解他,别怕。”容珏从祁宁怀里挣出只手来,拍了拍他背。   祁宁只是哭,哭到全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今父皇母妃是气狠了我,父皇现在本就身体不好,我得留在这弥补,好好尽孝。若是五哥将来做了皇帝,我便找他要块封地,我们远离京城,好不好?”容珏握住祁宁的手,缓缓道,似是哄他,又似是做了很重要的一个决定。   祁宁的眼泪依旧往外涌,容珏已经完全没了辙,无奈道,“怎么不回答我?从前不怎么见你伤心,今天才知道你哭起来竟是这般没完没了,活像个小孩。”   祁宁抽了抽鼻子,松开抱着容珏的手臂,让容珏躺下,自己躺在他身旁,把下巴搁上容珏肩头,“哦。不哭了。你累了,我陪你睡会。”   三更。   “混账,皇上看着书在这外间就睡着了,你也不知道给加床被子,在这打瞌睡。我撒泡尿的功夫,你们就这般偷懒。”九儿扇了值夜的内监两巴掌,那内监赶忙跪了下来。 第21章 共浴   明月高悬,夜空朗清。此刻赵容珏卷着那本兵策早已入梦。而宫禁北门外的侍卫营中,有人难以入眠。   方了之正在写字的笔尖忽地一斜,眉心扭出了一个结。   他搁下笔,一页页翻看自己记下的文字。回忆开始变得清晰而有脉络,随之心中愈发震颤而惊恐,他接近了一个自己忘却了数月的真相,而越接近越感到恐惧。   情绪不稳之下,身上各种旧伤隐隐作痛,大脑又开始混沌不堪,方了之用力摇了摇头,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兄,这么晚了还未入睡?”   方了之耳朵一动,将纸笔收于一锦盒,而后转头,道,“原来是萧兄。这么晚还来探我,有何事?”   “见这儿仍然烛光明亮,故而来看看方兄,方兄睡不着,可是思乡了?听方兄口音不似京城人士。”   方了之心道,此人不仅好管闲事,爱结交朋友,还颇善察颜观色。“萧兄所言不错,我的确不是京城人士。”说到这,方了之笑盈盈地看着萧明,不说了。   萧明还想听方了之聊出自己的出身,没想到方了之却毫无再聊下去的意思。不禁有些气恼,心道自己和梁赞已交底了,此人却仍守口如瓶。   萧明道,“方兄没把我当兄弟。”   “萧兄误会了。在下死里逃生,记忆浑沌,还未想起祖籍何处。”   萧明疑惑更深,一个连自己身份还不明确的人,居然得皇帝亲赖,到了御前当值。   “方兄当是武艺极高?”萧明再出言询问。   方了之皱眉苦思片刻,似正极力回忆,萧明忽见他眼中一瞬腾起杀气,不由后退半步。   “萧兄怎么了?”方了之见萧明露出惧色,伸手去拉,杀气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和气笑容。   萧明见方了之不像是装的,于是道,“方兄刚刚可是想起来什么。。。你。。。你刚刚。。。眼中杀伐之意极重,从前习武当是极凶狠的功夫。”萧明敛了敛色,握住了方了之伸出的手,不经意间搭上了他的脉搏。   方了之对这一动作有些反感,但没有动,任着萧明偷偷断他脉息。   “方兄中过毒吗?”萧明望向方了之双眼,笑着问。   萧明指尖微用了些力,道,“方兄,你的内力似被毒制住了。”边说边观察方了之的神色。   二人相顾半晌,方了之放弃了杀人的打算。收回手,道,“萧兄,你还通医术?”   “早年学武时,学过一些。习武之人不免受伤,我师父视我为子,着一江湖郎中教我些医道以便自保,颇为肤浅,实在不算什么。”   萧明略笑笑,续道,   “像方兄这脉息,我是完全弄不懂的。”   方了之眼中露出怀疑之色。   “方兄,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萧明知道不宜久留,站起拜别。   方了之立身抱拳,“萧兄好走。”   萧明客气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方了之袖间一道极细银光闪过。忍下了对萧明的杀意后,现在却是满心疑问,“我他妈还中过毒?谁下的?是萧明那小子骗我还是我没全想起来?”   萧明从方了之脉搏里探出两股互相压制的真气,两股力量都邪门无比,跟他们这些正派习武路子的武人完全不同。两股真气打架,压制住了方了之内力。如果不是中了奇毒,萧明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萧明竭力思索,方了之显然有太多秘密,他该不该跑去告诉凌彻,又或者直接告到御前但见凌彻与皇帝的对此人的态度,贸然举发似乎先没命的会是自己。   一番天人交战后,萧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方了之亦在满腹疑问中沉沉睡了。   翌日,到了方了之换值时分,却被九儿拦在御书房外。   “陛下正议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   方了之于是恭谨立于书房外待传。   书房内,赵容珏对着梁延,凌彻立于一侧。   “辛苦了。坐着说话。”容珏道。   “臣惶恐。谢陛下。”梁延起了身落座。   “朕有一事不明。”容珏将梁延两封密奏摊开。   梁延略一低头,“圣上请问。”   “太后遣散了恭王府一应人等,为何独独有一人不知去向?你的奏报又为何漏了此人?”   梁延霎时间脸色苍白。当即跪下道,“臣该死。”   赵容珏卷起两封密奏,缓缓道,“梁延,枢密院乃父皇所设,只对天子尽忠,你知情不报,若无合理解释,朕饶不了你。”   梁延跪着,许久不言。赵容珏起身走至凌彻身旁,将剑鞘中长剑抽出,扔在梁延面前,冷冷道,“不说就自裁吧。”   梁延将头重重磕在殿内金砖之上。“陛下,此人在我枢密院暗杀名单之上,枢密院暗杀均得先皇密旨,不得透露。不敢违先皇旨意,是以不报,请陛下治罪。”   赵容珏倒吸口气,惊道,“姚庆被父皇密旨杀了?”   “是。”梁延复道。   “什么时候的事?”   “陛下得遗诏当日。”   赵容珏顿时觉得透不过气来,父皇病重之际,召他入宫侍奉,一连数日,他侍奉于前,直到驾崩,父皇遗诏传位于他。这期间,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竟丝毫不知。   “谁杀的?去传来。”赵容珏定下心神,一心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陛下,此事先皇亲命枢密院正使亲自去办。自先皇驾崩,正使已失踪数月,不知生死。皇上,此事您知道的。”梁延再叩头。   容珏想起来了,父皇驾崩前,本欲传枢密院正副使前来交托于他,然只来了梁延一人,道正使执行皇命未归。   “姚庆是个谋臣,并无武功,杀了他当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失踪,生死不明?上司失踪这么久了,你没派人去查?”   “陛下,未得皇命,臣不能也不敢私下调查任何事。”   容珏哭笑不得,道,“朕准了,去查。”   梁延领命退下,赵容珏才发觉枢密院规矩之严密,倘若父皇命人杀了姚庆,而后又埋杀手,再将杀姚庆之人杀了,那这事儿当然是调查不得。梁延自然不敢私自去查。   方了之正立于御书房正门等候,忽见一熟悉身影从侧门而出,微皱了皱眉,不待细想便得传入内。   容珏一脸狐疑状,坐着想事。旁边凌彻也是一脸狐疑。   方了之笑兮兮道,“陛下碰上什么难事了?”   “不关你事。”容珏堵死了方了之话头。   “哦。”方了之默默站好,看到了案上两张信纸。还想再问,却看到凌彻在瞪他,于是闭紧了嘴巴。   “方卿”,两盏茶后,容珏开了口。   “臣在。”   “姚庆此人,你可认识?”   方了之嘴角微动,看向容珏。容珏直视他双眼,又道,“别搅浑水,说实话。”   “姚庆乃隆武三十年进士,未得先皇所用,两年后被恭王纳入府,为皇子府谋臣。”方了之道。   容珏笑道,“朕问你认识吗?没让你背他履历。”   方了之为难地想了会,道,“应当。。。认识。”   “此人如何?”   “阴险狠辣,料事如神,做谋臣是称职的。”方了之答。   “当初你。。。当初他和朕坦诚自己是容冕派到朕身边的棋子,朕不信,派人一路查下去,方知道我五哥身边有这么个人物。当真厉害,我五哥确有识人之明。”容珏一阵大笑,直至笑出泪来,低声道,“我父皇。。。怎就这样偏心。。。传位给一个被臣子玩弄于掌心的人。”   方了之走至容珏跟前,手掌轻拍他背,柔声道,“姚庆此为,既操控恭王,又陷害陛下,实非君子。即使助主登上大位,也绝不会为主所容,不智也。先皇圣明,知治盛世需仁主。圣上,先皇是宠爱您,但传位于您绝非只是偏心二字。”   容珏专注地望向方了之双眼,“我说过,可以等,不可以再骗我,记得吗?”   方了之道,“记得。我不敢骗你,不是怕死,是怕你伤心。”   容珏一笑,“好。”说完提笔看折子。   方了之于是立在一旁,安静陪着。将昨夜看完的记录在脑中盘转,一个时辰过去,听得容珏开口问。   “腰牌制了么?”   “制了。”   “朕的寝宫知道在哪么?”   “不知道。”   “那晚上吃过饭叫九儿带你去沐个浴。”   “哦。”方了之答完唰地脸红了。   凌彻已经习惯了装死人,毫无反应,脸色如常。   方了之虽做足了心里准备,可踏足天子寝宫时仍然颇为震惊。赵容珏的寝宫极为雅致又不失气度,前殿两排高耸至顶的紫檀木书架,一把宽大万福椅置于正中,无声展示着其主人的威严。内殿高高的九龙金雕塌上垂下薄帐,秋风吹起,有如梦境。九儿领着方了之穿过外殿,内殿,走过一条长廊,便到了赵容珏平日里沐浴之处。   九儿止步门口,“方大人,皇上在里面等你。”   方了之眼见房内雾气缭绕,瞬时心脏狂跳,缓缓步入,一步一顿地行至池子前,赵容珏赤着的后背对着自己,半年间勤于骑射,天子的身躯健硕而线条优美,方了之看着险些要呼吸停滞。   “来了?”赵容珏从池子里站起,转过了身。   一身风光尽在眼前,面前人之俊美,气度之华丽,实凡人无可匹,方了之看地发愣,喉咙疾速地吞吐,喉结处不停上下,显是难耐。   “知不知道你这样看着朕是死罪?”容珏步出池子,走到方了之身边。   方了之慌忙低头,脸颊已经红透。   容珏手指放到方了之腰带上,乐道,“你在朕面前也不知放肆了多少回了,还怕这一次么?”   方了之抬了眼,唇已快贴近容珏面颊。   “九儿没伺候你宽衣么?穿着衣服就进来?”   “没有。”   容珏笑道,“他也够谨小慎微的,不敢给你除衣。”   “上回被你打怕了。”方了之道。   容珏想起回宫銮驾上的事儿,顿觉九儿挨那顿打着实有点冤枉。方了之入宫这些时日,他的性情渐渐回复了以往的样子。   容珏道,“你被我打了这么多次,不还是一样放肆。”   “我是心甘情愿的。陛下。”方了之道。   容珏将方了之腰带解开,伸手去解他领间盘扣,手却被方了之握住。   方了之将容珏双手放于自己腰间,自己开始解扣,一解到底。   身体已没有初见时那样瘦弱,骨肉匀称,却依然布满伤痕,并不美观。容珏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伤疤,抱起方了之,往池子里走。   雾气覆上二人身躯,方了之再也忍不住,手臂环上容珏腰身,贴上他唇,舌尖起开,唇齿相抵。   容珏闭眼,与他倾情接吻,手掌在他身上婆娑。   “上回受的伤好了吗?”容珏小声问。   方了之知他说的是用那断肠绕审自己那次,“好了,别放心上了。”   “我让太医配了药。”容珏浮了浮身,从池边拿了拇指大的药块,探到方了之身后。   方了之顿觉一阵清凉,又在温暖池水的浸泡下舒适无比。赵容珏以一指轻探,另一指尖揉按。方了两腿不由环了上去。   容珏浅浅一笑,一手托住方了之,另一手接着摩挲。   方了之又羞又难以抵抗,死命抱住容珏,开始喘粗气。容珏笑道,“这么不经逗?这就撑不住了?”说罢将方了之反转过身,顺着水流挺入。   方了之大呼一声,接着便逐渐意识模糊,疼痛逐渐消解,快意愈发强烈,只觉身体和意识都非自己的了。   “啊呜,啊”方了之急喘不停,只觉自己快要攀上巅峰,容珏忽抽出,将方了之转过,狠吻他。方了之顿觉身体空虚至极,眼角泪光溢出。容珏站了起身,将方了之拉起,反锁他双臂,让他上身伏于池边。方了之失声大叫,阵阵难言快意袭来,只想去抚触前身,双手却被紧紧缚住。   “你现在比从前心急许多。”容珏低下头,吻着方了之耳垂,低声道。   “我……”方了之欲言又止,眼前一片模糊,身后每一记都让他欲罢不能。   身后人加快动作,方了之呻/吟声愈大,再也控制不住,池水里一滩白迹晕开。   容珏提起方了之胯,一阵用力,全身一颤后抱紧了他。低声道,“怎么比从前按捺不住许多?”   方了之无言,知道容珏只拿他当替身,转过身吻住容珏,吻了好一会,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容珏搂紧方了之,闭眼无言。 第22章 同食   “方卿,朕问你,江山与私情,哪个更重?”   方了之卧于九龙塌上,被容珏双臂环住,听得身后人在耳边低声问。   “自古圣贤之书,皆道江山为重,但圣贤都没当过皇帝,说着这话自然轻松。”方了之笑道。   “在帝王榻上如此论圣贤,圣贤会道,你是个大奸臣。”容珏用力拍了下方了之臀,唇角却牵起笑意。   “陛下,你座下群臣,哪个不是想建功立业,图理想抱负,求名载史书,他们个个都会劝谏君王,却无人知君王之苦。君王高高在上,却也是他们实现自己目的之工具。人生在世,若无情终了,纵是君临天下,又有何意义?”方了之转身,二人赤身相对。   容珏伸手扯过明晃晃的薄被盖在二人身上,道,“你胆子真够大的。”   “陛下,臣以为,自古明君无情,而圣君有情。”方了之话毕,搂住容珏,忘情吻上他的颈间。   “朕,开始有些喜欢你了。”容珏喃喃道。   “谢陛下,臣会努力让陛下多喜欢臣一些。”方了之从颈间一路往下吻,吻到腰间被容珏拉了上来。“睡!”   “哦。”方了之从容珏身上翻下,这声应的是不情不愿。   “朕明日还要上朝。”容珏柔声道。   “那臣明日若在这醒来,太后和皇后会杀了臣么?”方了之笑道。   “朕不知道。反正你也不怕死,不妨看看。”容珏闭了眼,随口说道。   方了之道,“那臣还是走吧。”说罢便要起身,手却被牢牢按住。   “睡吧,朕兜着,死不了你。”容珏扣住方了之手指,懒懒道。   翌日方了之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天子寝宫很是安静,龙诞香的气息让他在数月里睡了一个最安稳的觉,不由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长叹一声。   一众宫女内监见他醒来,默默走过来伺候,穿衣的穿衣,洗漱的洗漱,皆是一声不吭,不敢直视。   “我自己来。”方了之伸手欲整袍襟,那为他穿衣的宫女顿时脸色大变,“可是奴婢伺候地不好?”   方了之于是松了手,任凭伺候,那宫女跪下为他整理好袍脚。一身紫色绸缎三品侍卫服,胸口豹头威风凛凛,从头到脚都极为贴服,仿佛专为他所制。   待得尽数伺候周详,两宫女手捧铜镜至方了之面前。方了之心中困惑,这是把我当妃子伺候着呢?   “你们平日里是这样伺候皇后娘娘和孙妃的吗?”方了之皱眉问眼前两宫人。   两名宫女低头浅笑,不答话。   九儿走进内殿,笑道,“大人,皇后娘娘会提前起身,亲自侍奉陛下更衣。孙妃娘娘呢,晚上侍奉完陛下就会被奴才们抬回寝宫,不会在这睡到第二日。像大人这样独自睡到第二日正午的,可从没有过。”   方了之听得九儿这话,一时尴尬哑口。   九儿道,“皇上命我来带大人前去进膳。大人请。”   本朝天子从来独自用膳,以示高高在上之权威,方了之被九儿引至御前,看着眼前足有上百道菜,竟第一次觉得十分惶恐不安。   “衣服挺合身。”容珏打量着方了之,“三品侍卫服,挺好看。”   方了之却是极为恭谨地立着。   “怎么了?”容珏看他神色异样,问道。   “臣越矩了。请陛下责罚。”方了之跪下道。   “朕见你睡地沉,吩咐不准叫你,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请罪么?”容珏蹙眉,很是不悦。   方了之道,“臣无意坏了陛下宫中规矩。”   “哦。”容珏漫不经心一声,“起来再说。”   方了之起了身,站着不动,容珏便伸手拉他坐到身旁,道,“布菜吧。”   九儿于是拿了筷子为容珏布菜,容珏缓缓道,“方卿和朕,昨夜畅谈兵法武艺,朕谈到兴起,留他在朕寝宫,这事儿,太后若问起,据实以报。”   “是。”九儿应道。   “还有,给朕去查查,朕宫里,是谁在方卿面前胡乱说话了?”容珏嚼着小菜,似无意问着,话音里却藏杀机。   九儿夹菜的手抖了一下,显是被吓地不轻。   方了之看着赵容珏脸色,赶紧伏到他耳边道,“我错了。”   “你错哪了?”容珏侧过脸,唇快碰上方了之脸颊。   方了之小声道,“我不该多问。”   容珏笑道,“朕又没说过你不能问,多嘴的那个不是你。”   方了之叹口气,“下回不敢再随便请罪了,别追究了吧。”   容珏夹了菜到方了之碗中,“吃吧。共寝同食这事儿,皇后也不曾有,你把这个矩也越了,朕就饶了他。”   “皇上这样做,会被前朝大人们痛骂昏君的。”方了之笑着起了筷子,再无拘谨。   “这不刚被骂完呢。不在乎多一次。”容珏笑道。   方了之往嘴里胡乱塞了口,问,“今儿上朝受气了?”   赵容珏不答,对着身旁布菜的九儿道,“朕身边的人,今后再有敢多言的,唯你是问。”   九儿脸色惨白道是。   方了之道,“陛下愿讲讲么?臣这越矩也不怕再多一次了。”   容珏拨了拨手上银筷,道,“北境重城关州防务朕要换人,朝中一群武将反对,都是跟父皇打过天下的,骂起朕来可是毫不客气。我这一上午没听见一句好话。”   “皇上想换何人?”方了之问。   “陈亭。”容珏停下筷,看向他。   方了之点头。   容珏嘴角勾起,“对朝中事果然知道的很清楚。说说吧。”   “陈亭是个文臣。陛下欲以文臣戍边,那是在夺武将之权,他们岂肯,必以天下大义苦谏陛下。”   “你也觉得不妥?”   “先皇打江山,自然重武。可陛下如今要治江山,朝中老将轻视文臣,绝非长治久安之计,陛下想一改局面,有何不妥?”   “可是文臣戍边,终归于理不合。”   “皇上用得他,自然有他非同常人之处。”   容珏很满意地笑了,“这顿饭,不是白赏你的。”   方了之沉思片刻,道,“皇上可知,几年前苏裴亲征时,军中粮草曾差点付之一炬。”   “四年前,苏裴大胜,敌军大伤元气,近年北境太平多亏那一战。”容珏道。“不过具体战情朕不知。”   “大将戍边威震敌方,理所当然。然近年来,北辽秘密养间,大量渗入边境之城,其对我边境百姓生活习俗、军中人员情况之了解非往昔可比,若不做应对之策,后患无穷。要对敌情、敌间了若指掌,必用智勇双全之人,光靠李则余这样的守将,是置边境于险地,否则也不至于无法洞悉敌军奸细,军中粮草差点毁于一旦。”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容珏奇道。   “无意间得知,当时惊出一身冷汗。”方了之还未想起自己是否中过毒,心中顾忌着萧明,含糊略过容珏此问。   容珏知道方了之这一答言未尽,却没有追问,道,“朕想以陈亭戍边,正有养间之意。陈亭做潭州知州的时候,只用间策,就俘了为祸地方多年的草寇数千人,兵不血刃。潭州原本民风彪悍,聚众斗殴屡屡发生,他赴任不过两年,再无一桩械斗发生,民众富足,地方安稳,济世之才也。”   “北境边防之事,怕是仅仅有此政绩,说不服朝中老将。先皇定下军策,边防要员任免需皇帝与至少二位将军商议方可,皇上此选甚是难办。”方了之答。   “朕若执意如此呢?”   “皇上若执意如此,就是要改祖制,当然他们也无甚办法,不过在背后骂骂你昏君罢了。”   容珏乐道,“这我倒是向来不怕的。不过这昏君身边必有奸佞,我当了昏君,就要有人来除奸佞。”说罢玩味地看着方了之,“那朕,还真有点舍不得。”   方了之正色到,“皇上想削前朝大将们的兵权,这事儿早晚得干,却是急不得,否则逼急了他们,恐有大患。陛下若相信臣,臣愿为陛下筹谋。”   “好。”容珏道,“方卿,你也是济世之才啊,不入朝为官可惜了。”   “陛下谬赞,臣无甚才,只有一颗为陛下解忧之心,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方了之站起,拱手道。   容珏微一沉吟,心知自己在后宫肆无忌惮地宠幸他,必让他与后宫为敌,如又让他肆无忌惮地干涉朝政,与一众重臣为敌,势必置他于极其危险之境地,于是犹疑道,“你若为朕办此事,想杀你的人可就多了,你考虑清楚。”   方了之笑道,“臣无理想抱负,也不图建功立业,更没兴趣青史留名,一颗心,只给陛下。陛下不让我死,我就不死,陛下若想杀我,我也绝无怨言。”   容珏想起昨晚在床榻之上方了之那番话,悠悠道,“你这是吃定我了。”   “陛下是圣君嘛。”方了之道。   容珏心中百感丛生,从前他五哥以情字为刃,令他做出许多荒唐之事,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得天下。而眼前此人,堂而皇之地在他身边道,圣君当有情。这般言论,全然有违帝王之道,圣人之言,可是听着怎么就这么舒心呢? 第23章 私情   君臣二人,吃了一顿气氛颇好的饭。   方了之几乎没自己夹过菜。此般宠爱,勿说是今日后宫,哪怕放眼前朝,也绝无先例。   “为什么给他求情?”饭后,容珏屏退一应侍从,拉着方了之,在御花园里漫步。   “他不过说了句玩笑话,看你那架势竟然要他的命。”方了之道。   “御书房外一顿板子这么快忘了?”容珏道。   方了之一愣,“原来凌统领早就告诉你了。”   容珏侧过身,两根手指在方了之脸上打滑,“凌彻可不像你,敢瞒着我许多事。”   方了之声音有点发颤,“我原本以为,凭他的长相,你是不会杀他的。”   容珏静了会,怅然道,“我原本也这样以为。可知道他对你下了狠手,竟不怎么犹豫就动了杀念。”   方了之一阵鼻酸,强压着情绪不住发颤。   容珏手上力气大了些,扣紧了方了之手指,道,“朱异禀是两年前科举出的仕,不得重用,在兵部籍籍无名,识之者极少。陈亭,出生寒门,是父皇破格任的命,朝中权贵知他者十有一二就算多了。而你,不仅知道,还敢和我说你知道。”   方了之花了好一会,松了容珏的手,跪了下来,“我不敢骗你。”   “苏怡,姚庆,祁远……他知道的事你知道,他不知道的事你也知道。”容珏绕着跪在面前的人踱了一圈,若有所思道。   方了之沉默,眉头拧起。   容珏看在眼里,道,“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真话。”   “臣……还没想清楚,无法告知陛下。陛下说过的话,臣一直铭记在心。”方了之说完抬头看着容珏,眼中尽是赤忱一片。   容珏叹道,“今日不用当值了,回去吧,好好想想你答应我的事儿。”   方了之应下,刚要告退,又听得容珏道,“莫回侍卫营里去了。朕叫人给你置了处宅子,你的东西朕也命人给你拿过去了。”   方了之心里一凛,脱口而出,“你昨夜留我在宫里,是为了这。。。”   容珏打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东西我没看。”   方了之咽了咽唾沫,平复下心神,还想开口说话。   容珏不待他开口,便道,“朕说过了,再信你一次。既然如此,就不会对你设防,方卿,你对我了解地还不够。”   “陛下胸襟,当世难寻,谢陛下。”方了之躬身。   容珏一笑,道,“打也打过,宠也宠了,你软硬不吃,不怕死,也没有软肋,拿你毫无办法。我还能怎么样?只好等你。”   方了之也笑着回,“这话不对。我有软肋,可这软肋是你,你总不能拿自己威胁我。”   容珏失笑,道,“回去吧。”   方了之躬身一拜,“臣告退。”   容珏看着方了之背影,嘴角一勾,低声道,“简直比那厮还无法无天。”而后挥手叫了身边两名亲卫,道,“护送他回去,不得有失。”   两亲卫领命,快步跟了上去。   方了之随着指引,行到宫外一处相当豪阔的宅院门前,只觉此处十分面熟。   “这是哪儿?”方了之转头问两名皇帝亲卫。   两位亲卫面面相觑,“这是……从前的……七皇子府。”   方了之倒抽口气,“不会吧……他让我住这儿?”   宫里,赵容珏手中盘着一块玉横,盘了许久后,终于问,“找了半年多了,在哪得的?”   “臣得命后,命人一家家当铺找寻,寻遍京中当铺首饰铺都未得见。昨日臣回府,一铺主主动来寻臣,说是有人拿了此物来当,他是内行人,见了就知道是宫中之物,不敢收,于是带了那人来找我。”凌彻回道。   “是什么人去当?”   “那铺主说,是一乞丐。”   赵容珏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自己定情之物竟落于乞丐手中。   “朕最近跟乞丐颇有缘哪。”容珏气极,反倒大笑起来,“把人带过来。”   那乞丐被带至御前,全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请安话也说不出来。   凌彻笑道,“这才是真乞丐嘛。”   容珏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别说风凉话,去问他,这东西哪来的。”   凌彻只好自认倒霉,憋了口长气至那人面前,“你别怕,实话告诉我这东西哪来的?我叫人带你吃饱穿好,给你钱,送你出去。”   那人结巴许久,断断续续道,“捡。。。捡的。”   “哪里捡的?”容珏急问。   天子这一开口,那乞丐更是抖若筛糠,完全说不出话来。   凌彻道,“陛下,您要开口这可就问不出来了。”   容珏正想骂,却是怕再把那乞丐吓着,于是硬生生把一肚子疑问憋了回去,狠狠瞪了凌彻一眼。   凌彻想笑却不敢,憋笑小声道,“陛下别急,要不臣带下去慢慢问。”   容珏心急如焚,却是毫无办法,只好道,“问出来了即刻报朕。”   凌彻便带着那乞丐走了。   赵容珏抚着玉横,轻声道,“你个混账。”   宫外。   方了之走过皇子府外院,又走过内院每一间房,只觉心神受到极大荡漾,走到容珏从前卧房,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快要晕倒在地。后面跟着的俩侍卫急忙去扶。   方了之扶墙站立许久,眼前才回复清晰。依稀见一锦盒放于卧房案头,正是他在侍卫营存放纸笔之物,于是淡然一笑,对着左右两位侍卫道,“回去转告你们陛下,他可够混蛋的。”   俩侍卫一头冷汗,这话谁敢转告。   方了之于皇子府住下,便开始告病。   十日后,赵容珏来了。   “得了什么病?”容珏在方了之床前坐下,笑着问。   “心病。”方了之回道。   容珏拿出玉横,问道,“认识吗?”   方了之皱眉想了会,“你的定情信物?”   容珏道,“是。当年找宫中最好的玉器师傅做的。”   方了之道,“哦。”   容珏将玉横放到他手上,“给你了,别丢了。”   方了之不接,道,“你为什么让我住这?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容珏苦笑,“你不谢恩也就算了,还敢问为什么?”   方了之凝视着他,认真道,“陛下,你说信我的。”   容珏沉默许久,方道,“让你住这,因为这是皇子府,更是当今天子的旧宅,没人敢随便进来。派人来,不是监视,是保护你,你不会武功,怕你被人杀了。”   方了之往案头锦盒指,“你真没看么?”   容珏把手放上方了之左胸,道,“真没看。”   方了之道,“臣明天入宫当值去。”   容珏道,“可真有你的。”   “我没闲着,想出办法来了。”方了之将玉横收好,放于枕下,而后迅速从床上爬下,跪在容珏面前,头磕在地面上,“臣失礼,请陛下治罪。”   “你这是唱哪出?”容珏对方了之这举动毫无预料,怒道。   “刚刚是私情,私情上接受不了陛下对我用手段,是以要问清楚。现在是臣子,臣子冒犯君上,理当重罚。”方了之回道。   容珏明白了他的意思,挑了挑眉,道,“说说计策,若是好计,免了你罚。”   “谢陛下。”方了之道,“第一,陛下出个难题,匿名征北境边防之计,发众将军和陈亭。第二,设个计让李则余获罪。第三,让陈亭立个战功。这二,三条,可以并行。”   容珏笑道,“起来吧。”   方了之道,“陛下同意了?”   容珏想了会,道,“李则余戍边这么多年,忠心不二,朕不忍心,让朕再想想,你先起来。”   “陛下,朝中老将可都是忠心不二多年……”方了之道。   容珏叹了口气,“知道了。朕会想办法赦了他。”   方了之起了身。   “那日……”容珏欲言又止,可想到自己身为天子,竟然在方了之面前有说不出口的话,又自嘲地摇头笑了笑。   方了之却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答道,“那日我到你府中,觉得熟悉非常,可又陌生。当下头脑昏痛,心中愤懑,一时意难平,可我也还不知道为什么,能不问么?”   容珏点点头。   “你看,说是保护我来的,可还是监视我。”方了之嘲道。   “韩群,张牧!”容珏朝门外一声喊。   两侍卫应声进了门,“臣在。”   “今日起听方卿命令。”   二人跪下道,“是,谨遵大人号令。”   容珏看向方了之,“哝,你的人了。”   方了之笑了笑,“谢陛下。” 第24章 宠爱   方了之将容珏送到宫禁西门口,身后跟着数位亲卫。“陛下,我想回侍卫营走走。这就不进去了。”   容珏略一沉吟,“若是不让人跟着,自己须得小心。”   方了之纠结了一阵,终于用两手指从袖中挟出一枚极细银针,道,“陛下之前让凌彻试我,凌统领必定复命了。”   容珏侧了侧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谓独门绝技?是什么?”   “那会在行宫里,看到刘大人的医针,便忽然想起这玩意儿我似乎也会用,就……偷了几根,后来试了试,发现准头还行,杀了山荫房里几只苍蝇。”方了之狭促一笑。   “你那一击毙命,毙的是苍蝇的命?”容珏却是毫无在意方了之私下偷摸所为,大笑起来。   “凌大人还真是原话回禀,一字不漏啊。”方了之揶揄道,“说一击毙命也不假。不论是何武学宗派,都有死穴空门,几根针,可以保自己的命,你放心。”   “难得你这么老实。朕也告诉你,凌彻还说你学他招式,过目不忘,虽无内力,却得其精髓。”容珏悠然道,“你就算没学过武功,也必定看过不少武学典籍,绝非毫无根基。”   方了之摸了摸后脑,“噢。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不还是惯着你。”容珏拉过方了之衣袖,轻声道,“刘勉之可是几十年的太医了。”   方了之深吸了口气,“明白了,我脉象奇特,他定告诉你了。”   “你那时半死不活,他说你脉象不似常人,时而微弱有如游丝,似乎命悬一线,可又另有一股强劲力量牵着你全身经脉,不叫你死掉。刘勉之虽医家出身,但不通奇诡之术,断不出其中关窍。”容珏道,“朕当时撂了狠话,让他务必救活你,想他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难为他了。”   “陛下可是瞒了我许久。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儿。”方了之无奈道。   “彼此彼此。就许你瞒着我么?”容珏挠了挠方了之手心,绽出一个坏笑。   “陛下回宫去吧,今日十五,不去陪皇后么?”方了之行了个礼,欲退下。   “吃醋么?”容珏笑眯眯问。   方了之苦笑,“我是吃醋,可你也得陪啊。”   “行了,那朕就回去陪她了,你便好好吃吃这醋。”容珏撤了牵着方了之的手,踏着跪着的内侍肩膀,坐上抬来的轿辇,朝身后挥了挥手。   方了之于是落寞地转身,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龙辇朝前走出数步,容珏回头看了看,方了之的背影显得十分孤单。   容珏叹了口气,吩咐了一声,于是龙辇未朝着椒房殿走,绕过椒房殿门,一路往东,到了太后宫前。   容珏命内侍远远落轿,步下龙辇,独自行到福宁宫殿外,跪了下来。   烈日之下,容珏跪了一刻钟,太后才闻讯而来。   “皇儿,这是做什么?”太后急急来扶自己儿子。   “母后,儿臣求母后一事,自知此事荒唐,容儿子跪着禀。”容珏深吸口气,道。   太后蹙了蹙眉,撤了去扶的手,问,“这是又有新宠了?”   “汉武帝宠韩嫣,允其出入永巷。”容珏咬了下唇,艰难道,“后因流言获罪于王太后,被太后赐死,武帝求情而不成,看着心爱之人被处死,想必十分痛苦。”   太后叹了口气,“儿啊,你怎么就过不了情字这关?”   “母后,儿子自知不该,可管不住自己的心。我怕……要是真的宠了他,后宫中要治他于死地的流言必然纷起。儿子求母后个恩典,有任何事,万万留他一命,等儿子处理。”容珏语毕,行了个大礼。   “母后若不答应,你可是又要跪上三个时辰?”太后叹道。   容珏苦笑道,“儿子不孝。”   太后沉默许久,终是不忍心看儿子跪着,回道,“母亲答应你。”   容珏哽咽,抬起头来看着太后,“谢谢母亲。”   “可是,你要答应我,不可荒废后宫,母亲要看你百子千孙,千秋万代,你如今才一后一妃,这哪成?”太后命身后两宫女扶起容珏。   容珏左右一顾,见那两名宫女姿色,便知太后之意,紧锁眉头,思考如何拒绝。   “孩儿,后宫人多了,又都是能诞下龙子的,皇后就有的忙,自然没空去理那虚醋。”太后续道。   容珏无奈一笑,只得答应,“谢谢母后,儿子知道了。”   太后把容珏领进殿内,容珏落了坐,两宫女奉上甜羹 ,便一左一右为容珏按摩,纤纤玉手姿势甚好,显是经过调/教。   太后道,“母亲答应了你,未必就无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儿,天子的宠爱从来都像一把利剑,悬在空中。你要好好想想,此人,是否有本事得天子之爱。”   “孩儿知道。孩儿自小得父皇宠爱,也尝过众矢之的的滋味。”容珏轻声道。   “你既然下定决心,母亲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太后听了容珏此话里的辛酸,不忍再多说,使了个眼色,容珏身旁宫女便端起桌上甜羹,欲侍奉。容珏不自觉往后退了半分,却又顾及自己刚刚应下的话,硬着头皮由着那宫女喂了几口。   方了之一路低头往侍卫营走,想着赵容珏方才的话,心头泛酸。心不在焉之时,迎头撞上一人,抬头一看,正是萧明。   “方兄,好久不见。”萧明抱拳,打量着方了之一身新侍卫服,犹豫着要不要行礼。   “……是萧兄,别来无恙。”方了之道,“正是来寻你的。”   萧明露出一个诡谲的笑,“皇上竟然赐了旧宅给你住?这样的荣宠,侍卫里从未有过。”   方了之拧了拧眉,“你少说两句,不怕掉脑袋么?”   萧明顿时一个寒噤,“此话说不得?”   方了之一个苦笑,“还有谁知道?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只得我和梁赞。”   “那日见着人从你房里出来,拿着一锦盒,出侍卫营时出示的是钦赐令牌,我偷偷跟了一阵,见他拐进府街……后来我见你没回来,这么一猜……”萧明摸摸脑袋,一阵后怕。   “你胆子也挺大的。”方了之道。   “你……不会告诉皇上吧。”萧明试探着看着方了之。   “上回我的事,你不也没说么?咱们两不相欠了。”方了之伸出个手指。   萧明会意地勾了勾。“方兄来找我何事?”   “我没去过北境,想问问萧兄,依你之见,北境边防,可有疏漏之处?”   萧明压低了声音,“疏漏之处太多了。”   “怎么讲?”方了之讶道。   “自我和梁赞偶然发现了那细作,我便留了个心思。军中,必定还有其他敌间,甚至,有居高位者。”   “李将军不曾重视此事么?”   “边境大安了这么多年,偶尔有几个辽兵侵过边线,掳掠些财物,这不算大事,不值得出兵,李将军心思旷达,不曾放在心上。”萧明摇了摇头。   “那你又是凭什么猜测?”   萧明顿了顿,“奇就奇在,辽兵越境,大部分时候在换岗之时。你可知,守兵换岗,每日时辰不定,我们都是提前一晚方知,若无居高位者,怎可能这般巧合?”   “李则余不至于这般糊涂吧……”方了之道。   “他们偶尔也故意在边防严密时过来,留下几个兵,以防李将军疑心。我猜测,那些兵卒,本就是犯了死罪,或者是由死囚装扮,因为正常来说,俘虏就算不投降求生,也会奋起一抗,可那些兵,不是没了求生意志,便是骨瘦如柴,我猜是因为家人被扣押,他们只能求一死。”萧明道。   方了之起了敬意,“你……心思很是缜密。”   萧明嘴角勾了勾,“皇上对方兄极是重视,萧某自当言无不尽。”   方了之心道,这人太聪明了。于是抱了个拳,道,“萧兄,前程似锦。”   萧明回礼,会意一笑。   方了之问到了想问的事,又觉萧明是个可用之才,终于正式起了结交之心,“走吧,萧兄,请你饮酒。”   赵容珏离了福宁宫,终究还是到了椒房殿前,想了想太后提的条件,暗道还是得把皇后哄好。于是在心中哀叹一声,提了提袍襟,走了进去。   苏惋未听见通传,午休起来,正坐于妆镜前画眉。容珏挥手遣了宫女,亲自到了她身后,握住了她手。   苏惋瞧见镜中人影,也未起身行礼,任着容珏握着自己的手画好了眉,方才款款起身,柔声道,“谢陛下。”   容珏轻轻一吻,话音极尽温柔,“久不见皇后,皇后可还好?”   苏惋红了红脸,“陛下愿来,便一切都好。”   “怎会不愿来,你是正宫皇后,六宫之主,朕不论如何繁忙,也要来看你。朕今日不回御书房了,下午便在你这看书,晚上在你这用膳。”容珏微微一笑,搂住了她。   苏惋闻着身边人的男子气息混着龙诞香,不禁醉了心神,微微抬头,容珏那俊秀容貌更是叫人难以抵挡,于是将唇凑了上去。   容珏深吸口气,迎上了这个吻。   太后得知容珏在椒房殿待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不禁喜忧参半,心知儿子宠的是皇后,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的是那个让他跪在烈日下的人。 第25章 醋意   赵容珏第二日在早朝作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称自己年轻意气,考虑不周,北境军务还得仰仗诸位老臣出谋划策。老臣们于是领情,纷纷客气道,陛下圣明。赵容珏接着言道当今戍边防务形势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外敌虽不敢大规模进犯,却秘密培植大量奸细渗入边境之地,长此以往,将酿成大祸。当即下令,朝中无论文武大臣,五日内皆上呈定北境反敌间之策。   “准备怎么做?”容珏靠上书房那张宽大的座椅扶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方了之。   “陈亭用间的手段策略很是老辣,到时陛下叫人誊抄诸位大臣和他的奏折,当朝发下去,叫他们选出可行之策,没有名字,不辨字迹,他们只要不傻,陈亭的必中选。”方了之回。   “这事,朕不担心。陈亭朕召过了,虽是文臣,兵法比朕还熟,只待他奏折上来。只是,要李将军获罪,朕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你需另外想个招。”   “陛下,军中有居高位的敌间,将领不察,是不是罪?”方了之道。   容珏眯了眼,语气冷下来,“你道李则余确实有罪?这事儿不可乱说,得有凭证。”   方了之犹豫了会,终于还是说,“陛下御前侍卫萧明,在征北军里待过,亲手抓过细作,并且怀疑军中还有敌间。”   容珏皱眉想了想,“萧明……,平日里没发现有何特别之处,你能确定他的判断?”   方了之笑道,“平日里在你跟前当差,有几个人敢胡乱说话?还不都是谨言慎行。臣观察许久了,此人很是聪明,不但会武功,还略懂医术,可堪大用。”   容珏听方了之夸人,一丝不悦从眉间掠过。方了之莞尔,不禁嘲道,“这么没来由的醋你也吃。”   凌彻皱了皱眉,心道这厮恃宠而骄,说话越来越放肆。   容珏被说中心事,干咳一声,“胡说些什么?叫他来见朕。”   萧明恰在殿外候值,得到通传立刻进了殿,“微臣叩见陛下。”   容珏打量了萧明一番,道,“你在征北军中当过兵?有何发现?”   萧明一听就知道方了之将他所说禀报了皇帝,于是将如何发现细作,又为何怀疑,详详细细再说一遍。   容珏听完萧明所述,光从讲话的层层递进,条理分明,便明白萧明的确思维缜密,所说之事八/九成是真的。   “在朕身边当值这么久,倒是藏的挺好。”容珏道。   萧明咽了咽口水,“臣不敢多言政事。”   容珏看向方了之,“你让凌彻寻统帅之才,他怎么样?”   萧明呼吸一窒,未想到皇帝对方了之看重至此,不仅能使唤地动侍卫军头头,自己前途身家也全在他一句话。   “……”方了之也没想到容珏这样问,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明,和凌彻一起,侍卫亲军里给朕挑二十个人出来,武艺、谋略、将才不可缺,若朕都满意,升你做侍卫军副都指挥,仅在凌彻之下。”   萧明叩首谢恩。起身时特意朝方了之投了个感谢的眼神.容珏心道,这小子果真机灵地很。   萧明退下后,方了之有点局促不安。容珏看着好笑,伸出一脚,踢了踢他袍尾,“怎么了?”   “有点受宠若惊。”方了之老实道。   “哦。”容珏拿起笔,道,“以后习惯着点儿。”   方了之红了脸。   “朕要派个钦使去李则余那,看看萧明所述确实否。”容珏道,“若是属实,李则余这罪免不了。”   “主子,李将军戍边多年,边境安稳……”凌彻开口道。   容珏皱眉,冷冷道,“凌彻,你不是不干政的吗?”   凌彻低下头,心道自己的待遇和方了之没法比,脸上便尽是沮丧之色。   “你和李则余半点关系没有,为他求哪门子情?”容珏看了凌彻一眼,对他神色变化极是不满。   “臣……陛下,边境之地艰苦,不可轻易罪戍边将士。”凌彻道。   容珏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方大人未曾到过边境……陛下应多听意见。”凌彻小声加了一句。   “大胆!”容珏怒道。   凌彻应声跪了下来。   “凌大人说的是。臣只想为陛下换人筹谋,未考虑周全,是臣之过。”方了之见容珏眼中怒火腾起,立刻移步挡到凌彻身前。“陛下,是该多听意见,凌大人没说错。”   “起来吧。”容珏想到凌彻曾因自己对方了之的移情劝谏过一次,意识到方才的火气来的确实有些徇私。   凌彻却是负气,跪着不起身。   “陛下,臣不该干政,可是边境之事,臣以为,还是应当多听朝中武将,老臣意见,陛下让文臣戍边,又欲让老将获罪,此种做法有违常理。”凌彻默了一阵,终于一股脑说了出来。   方了之快哭了……   容珏冷哼一声,“不起来就跪着吧。”   方了之凑到凌彻耳边,“兄弟,你先起来吧,算我求你。这不是皇上私情的事儿……”   凌彻抬了抬头,似是狠下心,道“陛下,您要重蹈……”方了之马上知道他想说什么,用手堵住他嘴,连连使眼色。   “让他说。朕想听他要说什么。”容珏发话。   方了之不撒手,断定这话一说,凌彻要被重罚。   凌彻推开方了之手,道,“臣想说的是,陛下要重蹈覆辙吗?”   容珏一笑,“什么覆辙?”   凌彻一字一顿,“偏信一人。”   方了之倒抽口气,脑中已经是无数为凌彻求情的话。   容珏起身,一步步走到凌彻面前。   方了之跪下,急道,“陛下,他对你忠心不二,你知道的。”   容珏笑了笑,走到凌彻身边。“瞧见没?他为了你,又是挡着又是求情的,生怕我责你。你说,朕要听他的吗?”   凌彻不作声。容珏伸出手去扶,语气是前所未有地严厉,“再不起来朕真生气了。”   凌彻起了身,方了之松了口气。   “你也起来。”容珏走过方了之身边,回到案前。   “凌彻,朕的过往让你心中有惧怕,怕朕因私废公,枉顾社稷,是吧。”容珏拿起笔,沾墨。   “臣不敢。”凌彻回。   “现下说不敢了?刚刚那架势呢?”容珏笑道,“朕,会不会偏信一人,有违社稷之道,你现在就来下判断,是不是早了点?”   容珏润笔,道,“凌彻,朕命你和钦使随行,你去边境军看看,了解清楚了再回来跟朕说。朕若真的因偏信一人做错决断,到时朕跟你道歉。如果朕的决策是对的,你回来自己去领罚。”   话毕,容珏已写好御旨。   “臣领旨。”凌彻接下旨意。   方了之长叹一声。   容珏目不斜视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刚刚以为朕要重罚他,是吗?怎么朕在你们眼里,就是如此意气用事的人么?”   方了之笑笑,“是我错了,消消气。”   “凌彻,过来。”容珏命道。   凌彻走近。冷不防被容珏狠狠弹了一下后脑。   “主子?”凌彻不知这是何意。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朕跟你说过不会再来一次,你竟不信朕。朕赌你从关州回来,逃不了罚。”   凌彻呆住,方了之大笑道,“陛下英明。”   容珏转而向方了之道,“他觉得朕会感情用事,是因为跟了我多年,历经旧事,情有可原。那你呢?是觉得朕对你用情至深,已经影响到了决断,还是另有原因。”   方了之万万想不到容珏在这种时候会有此一问,饶是才思再敏捷,也是愣在当场。   容珏盯着他看了许久,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轻飘飘一声,“答不出来晚上侍寝来赔罪吧。”   面对眼前说话毫无顾忌的这主子,凌彻哭笑不得。   方了之却是真正“赔罪”了一晚。   “今儿给凌彻求情求的够可以的。又是下跪又是堵嘴的。。。还敢咬耳朵。。。”方了之当晚被容珏压在身下,耳边是一阵浓烈醋意。   “我。。。我当时以为你动了真怒。。。所以。。。啊。。。”方了之话没说完,便被猛烈一顶,不禁大叫一声。   “这样怕他被罚,他跟你什么交情?”身后人一边问一边不停动作。   “能不能别吃干醋。啊啊啊。。。”   “赤身上药的交情,是吧。”身后人咬牙切齿道。   “哎哟,轻点。。。”方了之嚎道。   “还有暗渡真气的交情。。。”   “哎呦我的神啊,轻点。。。”方了之又一阵嚎。   容珏一阵猛烈动作,方了之彻底没了脾气,连求饶声到最后都变成了呜咽。   方了之瘫在龙塌上,眼泪汪汪,直喘粗气,说不出话来。   容珏赖在他身上,二人滚烫身躯紧贴。   “命他去了北境,你会不会想他?”容珏边轻喘,边揶揄着问。   方了之终于怒了,一脚踹开他,“你酸够没有?”   刚踹完却是登时后悔了,小心翼翼问道,“没踢痛吧。”   容珏努了努嘴,不吱声。方了之赶紧伸手拽了他回来。   这一拽方了之惹火烧身,容珏伏上他身,二话不说,又来一次。“还敢踢我,真是反了。”   “啊,救命呀。。。饶了我吧。。。”方了之又嚎起来,却被容珏立时塞住嘴巴,“小声点儿,你想整个后宫都听到?” 第26章 后宫   方了之被折腾半晚,到最后全身瘫软在容珏怀里。   容珏以臂弯揽着他,低声玩笑道,“从没见过侍寝叫得这样夸张的。”   方了之整张脸羞红。   容珏亲了亲他面颊,“睡吧。”   方了之往他怀里蹭了蹭,喃喃道,“那别人是怎么侍寝的?”   容珏笑出声来,“宫里规矩,顶多半个时辰就被抬走了,都跟你这么放肆还了得,后宫得乱成什么样。”   方了之把头往容珏肩上靠了靠。“那。。。皇后呢?”   容珏小声道,“皇后也是例行公事。”   “陛下这张塌上想来睡过许多人吧。。。听说太后赐了陛下两位美人……”方了之默默道。   “套话呢你?”容珏捏了捏方了之耳朵。   方了之眼眶顿时湿了。   容珏皱眉,“这是做什么?”   方了之吸吸鼻子,道,“一时没忍住。知道我不该……”   这话听得容珏极不舒服,怅然道,“人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你该知道。你这样掉泪,是恃宠而骄。”   容珏指尖抹掉了方了之泪痕,将他拢起,“在朕面前可以这样,别人面前不可。这里是皇宫,不是皇子府,可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   方了之点头。   “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事儿,你该明白啊。”容珏道。   方了之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心给了你,身体却得分给别人。快睡吧。”   容珏说完,扣上方了之手指合上眼。   方了之被容珏最后一句话惊了一个哆嗦,却是睡不着了,想去寻自己记下的东西,却猛然想起自己身在宫里。身旁容珏睡颜极是动人,看了会他便又心安下来,轻轻吻住容珏双唇,紧抱着他,仿佛生怕那人一醒来就会不要他。容珏被抱地太紧,睡梦里动了动身,方了之松开了手,拍了拍他背,待得他又沉沉睡去。   翌日方了之醒来时,内监们已经布好膳,等着他用。容珏早已起身上朝,枕边给他留了张字条,“等朕回来。”   方了之看着那字条,心中顿时柔情一片,温和一笑,起了身,宫女们正准备伺候,却听得内监报了一声“皇后驾到”。   几个内监宫女瞬时慌了。方了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苏惋跨进了殿门,方了之避闪不及,只得衣衫不整就跪了下来。   苏惋见了,避开视线,冷笑一声,“哎呦,昨儿皇上宫里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低贱宫女祸乱宫闱呢……没想到……”   “微臣昨日奉命和陛下习武……”方了之愣愣巴巴,慌乱之间随口扯谎。   “习武?”苏惋忍不住笑了,“习武都把衣服脱了,你这样成何体统?快把衣服穿好”。   宫女们立即上前,手脚麻利地将方了之衣衫穿戴完好。   苏惋于是仔细打量了下方了之,皱起眉头,想不明白皇帝喜欢这人什么。   “你起来吧,我可不敢拿你怎么样。不过是好奇来看看。”苏惋道。   方了之一愣,起了身。   苏惋打趣道,“侍卫?陛下还好这口?”   方了之顿时尴尬地无以复加。   苏惋绕着他走了一圈,依然看不出此人到底有人特别,问道,“皇上为何喜欢你?”   方了之觉得这皇后心性单纯,还颇有点可爱,于是道,“皇后娘娘,臣何德何能,皇上不过闲时无聊和臣聊些武艺兵法而已,谈不上喜欢臣。皇上爱重的是皇后。”   苏惋嘲讽地笑了笑,“这话就别说了。我可犯不上为了你得罪他。”说完便提步往外走,迎面便撞上了甫下朝回来的容珏。   苏惋屈膝行礼。容珏皱眉道,“皇后来朕寝宫做什么?”   苏惋柔声,“亲手摘了些果子送给陛下吃,见你不在,着人放下了,臣妻不扰陛下,这便告退了。”   容珏狐疑地看了看她,“皇后有心了。”   苏惋福了福身,带着侍从走了。   “为难你了?”容珏入殿见了低头立着的方了之。   “没有。皇后人挺好的。”方了之道。   容珏歪了歪脑袋,托起方了之下巴,“说什么了?这就把你收服了?”   方了之乐道,“皇后特意来看了我一眼,发现我无甚特别,道不知道陛下喜欢我什么。”   “哦。”容珏静了会,“那你说呢?”   方了之沉默了一阵,轻声问,“臣不知,陛下喜欢的是我吗?”   容珏揽过他,“你太贪心了,想我怎么回答?”   方了之明白了,自己还未交底,就问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不应该。   “朕是太宠你了么?凌彻和皇后都看不下去了。若是前朝大臣们知道,你可就更麻烦了。”容珏笑道。   “陛下说的是。臣也明白。”   “所以,想出办法对付他们了吗?”方了之听着先前话头,以为容珏要冷他一阵,熟知容珏话锋急转,令他极是意外。   “陛下,隆武帝以军功为先封官,乃是时事造就。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文朔、孙慕数位先帝重用之文臣,其余文臣皆受轻视,还常常受到武将们讥讽。如朱异禀,武选出身,苏将军却不欣赏,认为其儒气太重,不够彪悍勇猛,足见前朝用人标准。陛下欲以文治国,重用新人是第一要务,要一改朝堂风气,也需从陛下做起。陛下可重开经筵,提高士人地位……”方了之躬身禀道。   容珏不置可否,眉毛动了动,见到一席饭菜尚未动,“先吃饭吧,皇后来瞧了你一趟,害你没吃成。”容珏说罢拉了方了之手走到桌前。   方了之坐下,看着满桌精心布的膳,拿起筷子的手微微颤动,“陛下确实是太过宠爱我了。臣心不安。”   容珏放下筷子,轻咳一声,“你怕了?你不是没怕处的么?”   方了之看着容珏,想到那枕边字条,不知为何一股哀伤涌上心头,颤声道,“我怕……怕盛极而衰,我怕失去你。”   容珏笑道,“你离盛极远着呢,不过得朕几日宠爱,就这样忐忑。”   方了之唏嘘道,“人一旦有了希望,便会害怕失去,害怕所得皆是过眼烟云,昙花一现罢了。”   “昨天晚上朕跟你说什么了?”容珏皱了皱眉,筷尖指了指旁边伺候着的宫人。   方了之立刻从悲春伤秋里清醒过来,回过神来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容珏一惊,便朝他脸上瞥,眼中透出不悦,对着伺候着的宫人没好气地道,“都下去!”   宫人立刻散了。殿内剩下二人。容珏亲手搓了方巾敷上方了之脸,“谁让你打自己了,胡闹!”   “朕不让你说这些话,是怕人去太后那传话去。我母后我了解地很,她容地下我有个把宠爱的人,但容不下被宠的那个有不该有的心思,你这些话说出来就是跟朕要承诺,太后定会动怒。”   “我……没那个意思……是我一时糊涂了。”方了之小声。   “朕不是不可以将这些宫人都封口。但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你在朕书房里论政,说话随意点没关系,在这后宫,不可以。母后若要罚你,朕少不得去求情,万一因你跟母后起了冲突,往后你更难自处。”容珏认真看着方了之,道,“你要是想跟我长久,便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方了之叹了口气,心道爱这皇帝真不是个容易事。   容珏见方了之那表情,莞尔道,“朕呢,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是为了你,把太后、皇后都还哄地不错。后宫不似前朝,有想保护的人,就来不得硬招。朕那一后一妃,都有家世,平日里不敢拿你怎么样,要是有了皇子,挺着个肚子来跟你作对,你要我怎么办?”   方了之听着这话,惊讶容珏为自己打算到这种地步,满脸不可思议。   “我自小长于深宫,后宫争斗见地多了,我母后走到今日,纵使有我父皇宠爱,每一日也都小心翼翼。”容珏叹道。   方了之默然点头。容珏抚着他肿起的脸颊道,“这会倒是不肯多说话了,我知道你刚才是情字上头,你聪明得很,我不多说了。”   容珏将那方巾拿下,又浸了次水,敷上他脸颊,轻声斥道,“又没说怪你,你怎么手那么快?”   “心中懊恼。”方了之道,“现下知道了你的意思,以后定不会说。”   容珏清了清嗓,叫了方才寝宫里所有侍候着的宫人进来,宫人一字排开,容珏问道,“朕和方卿说了什么?有人记得么?记得的朕有赏。”   所有宫人自觉噤声,有想说的也被旁边人拉住。容珏一个个人看过去,记下容貌,声音很是森严,“很好。一个字不准漏出去。九儿,十五人,名字给朕记下来,今日的话若有传出去的,一个也活不了。”   方了之深吸了口气,平日里跟他说话无顾忌惯了,这会才知道赵容珏之厉害。   容珏看向他,见他神情沮丧,终究不忍,凑到他耳边道,“朕找个空时去你府里,想说什么,有什么委屈,到时再说。” 第27章 君心   “朕从兵部挑了个人做按察使,凌彻随行,今日朝上已经下旨,明日启程,你去送送?”   容珏勾起嘴角看着方了之。   方了之轻声道,“我不敢去,怕某人秋后算账。”   容珏眯眼看他,“怕朕找他麻烦还是找你麻烦?”   方了之道,“别酸了,那点交情也是拜你所赐,凌彻是看我可怜而已。”   容珏一鄂,不作声了。许久后开口,“你的心思凌彻都告诉我了。”   方了之低声,“陛下那日到侍卫营看我,我便猜想定是他都说了。”   容珏抿了下唇,“身上的伤如今还要紧么?说实话。”   方了之默了会,道,“下雨时便全身阴疼,心脏旁剑伤最甚,得蜷起身子才能稍好受些,否则难以安寑。”   容珏眼眶一红,“对自己够狠的,你的目的达到了。”言及此停了下,双眼朝上看了看,把泪倒了回去,缓缓道,“把我的心也算计进去了,手段太厉害,胆子也太大。”   方了之哑口,伸出手抱住他。许久后,颤声说,“那日初见你时,我真忘了自己是谁,可看见你的脸,霎那间脑中电光火石,仅有一个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你身边。如今再忆,那时发生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行宫里每一天,但凡想起你的脸,脑中便多一些记忆,一开始是连不起的片刻,后来便能串了些起来,可记起的许多事情却有诸多矛盾,是我至今也想不通的事。若真有想明白的那天,我定只字不虚地告诉你。”   容珏看着方了之双眼,始终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于是叹口气道,“我信你。”   方了之迟疑一阵,问道,“你任了谁?能说么?”   “书房里说。”容珏起身。   方了之一路低头跟着,隔着容珏数步远,容珏几次停下欲伸手去牵,都被避开,不由无奈摇了摇头。   行至御书房,方了之与当值侍卫跟着容珏进了去。   容珏落座,随手执笔,写了敖诠二字递到方了之手上。   方了之呆了一会,随即笑了出来。   容珏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还满意么,方卿。”   方了之脸红道,“陛下英明。”   “那你有没有话要和凌彻说,真不去送送么?”容珏冲他一个浅笑。   “没有。”方了之即刻回道,“原本有,但看了你的人选,便没了。”   容珏拿起面前折子,漫不经心道,“开经筵,文臣为帝师,便不易受轻视,我知你意思。可如此我又多了许多事,可没时间陪你了。”   方了之疑惑道,“这不每天陪着你呢。”   “再想办法。不开。”容珏回绝。   方了之无奈,“怎么这般任性?”   那替了凌彻当值的侍卫名唤陈云时,容貌英俊,身躯魁梧,是凌彻亲自挑的人,武艺于亲卫里数一数二。此刻立在容珏身侧,听着二人对话早已满头冷汗,方知道凌彻吩咐的勿听勿言是何意。   方了之见陈云时表情僵得很,给容珏打了个眼色。   容珏转头对着陈云时道,“云时,你有何意见?”   陈云时冷不防被点名,迅速敛色,跪下道,“凌统领已经跟臣交待过,臣绝不敢多言。”   “起来吧。”容珏观察了他一会,道。   陈云时叩首,抬起头时已经脸色平静,上身挺直。方了之看着他,只觉此人极具风度,心道,皇帝身边近卫果然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陈兄在哪学的武艺?”方了之忍不住问。   陈云时眉心微动了动,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容珏。   “他问你就答,当朕不在就是了。”容珏低头批折子。   陈云时道,“在下自小出身武门,家父曾是镇西军上骑都尉。”   容珏抬起头,“镇西军里出来的?”   陈云时答,“回陛下,是。”   “镇西军骁勇善战,是支劲旅。当地民间便有尚武之风,就算普通百姓也有两下子武功,朕从前时常听父皇提及。”容珏起了兴致,撂下折子,道,“跟朕玩玩。”   容珏命人取了剑,行至殿中,嘴角勾起朝陈云时招手,“来,不准来虚的。”   陈云时不知容珏武功底子如何,步至殿中却不敢出招,只站着不动。容珏两脚微一点地,便腾跃而起,天子剑出,直取陈云时命门。   陈云时侧肩连退数步,容珏剑势凶猛急进,一一被他避开。容珏转身,反手挥剑,左脚跃起,剑向陈云时后肩劈去,同时间右腿踢向其要害。   陈云时不得不出手,一手手腕抵住容珏腿劲,躬身避过剑锋。容珏双手握剑,变势往陈云时头顶劈下。陈云时收回手,单膝跪地,双手抬起擒住容珏手腕。容珏大喝一声,“给我起来!”   陈云时无奈,手上加大了力气将容珏手腕顶起,站了起来,容珏再伸腿去踢,边道,“再敢让就是看不起我。”陈云时闻言,终于使出内力振开容珏双手。容珏撤腿后退一步,因着手腕处剧痛不禁轻吟了一声。陈云时见状心中一紧,却见容珏松了松腕立刻调了个姿势朝着自己足间攻来。   这是摆明了要试自己轻功。陈云时瞬间足尖离地,手臂张开,踏上剑尖,而后一个后翻轻巧落地,动作行云流水,轻快无比,起身时如鹰展翅,落地时却静若落针。   方了之大呼,“漂亮!”   容珏不等他喘息,立即拔腿而起,逼近他身,将剑尖提起取他额中。陈云时不断后退,被一路逼至墙角,剑首离眉心只剩二指时终于出手,单脚踏墙借力,一跃而起,另一足尖踢向剑背。剑尖擦身而过,将他上衣整个划开,终于落在地上。陈云时落地时单膝跪着,以手撑地。   方了之笑了笑,心道这厮也算个人精。   容珏捡起剑来架上陈云时颈间,道,“朕说什么了?”   陈云时不住喘气,喉结不停吞吐。   容珏厉声道,“说话!”   陈云时垂头道,“臣的职责是保卫陛下,陛下若因我受伤,臣便是失职,臣自入宫起,就知责任重大,宁死不能失职。臣万万不敢轻视陛下,陛下并非只靠武功治国。有陛下运筹帷幄,臣与数十万大衍军士才各有所用,保天下太平。”   方了之勾起一个笑,没想到陈云时武人出身,却口才了得。   容珏将剑抬起,陈云时感到剑锋寒气凌人,遂紧闭双眼。剑尖沿耳廓轻削过,“你刚刚只是不让朕受伤吗?”   方了之走近,握着容珏的手将剑锋移开,轻声道,“陛下侍卫亲军皆是精英,藏龙卧虎,别为难人了。”   容珏瞄了眼方了之,“偷学得如何了,你?”   “我倒是想学,可实在让得厉害,就没出几招。”方了之笑道。   陈云时尴尬极了,“方兄想学,在下一定倾囊相授。”   “朕算知道凌彻的好了,没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容珏皱眉揉了揉手腕,把剑扔在地上,对着陈云时道,“朕知道伤不了你分毫,演地太拙劣了。往后这心思,治兵对敌去,别用到朕头上。”   陈云时深吸口气,这时才真正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容珏不再理他,走至案前坐下。方了之轻声道,“你不叫他起来?”   容珏低头看折子,随口道,“他自己要跪的。”   “看上他了吧?”方了之心知容珏挫人锐气是要用人,凑至他耳边问。   容珏嘴角动了动,“欠调/教。敢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他给你留够面子,你却不领情。”方了之笑道,“这么贴心的手下去哪找?”   “你也少酸。”容珏道。   方了之努努嘴,“我可不敢。”   陈云时衣衫尽破,跪了数个时辰仍是上身挺直,方了之看着也是服气的很。   “明儿接着跪。”容珏起身,走过陈云时身侧。   “是。”陈云时应道。   方了之扶了他起身。对着容珏道,“我送他回去,可好?”   容珏略笑笑,道,“去吧,朕晚上要召孙妃,没空陪你。”   陈云时脸上一丝尴尬一闪而过。方了之面不改色道,“臣告退。”   方了之与陈云时一路朝侍卫营去,“陈兄,还好么?”   “谢方兄。自小习武没少挨罚,陛下这罚算轻的。”陈云时道。   “陈兄,恕在下多句嘴,你知陛下为何罚你?”方了之低头躬身,姿态放地很低。   陈云时见方了之语气诚恳,于是道,“方兄,在下不敢让陛下在你跟前失了面子。”   方了之抬头看着陈云时,思量着话要怎么出口。   陈云时笑道,“方兄关心我,在下感激不尽。陛下不喜我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是以要罚我。但我不能不这样,这顿罚怎么也免不了。”   方了之拧了拧眉,道,“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便也直说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你若想得他信任,大可不必步步为营。你是习武之人,绝对忠心,奉行主命才是第一位,揣度君王的心思能少则少。陛下喜欢凌彻,是因为他无论何时,都对陛下无一句虚言。陛下今日对你,只是小惩大诫。”   陈云时轻叹一声,“我知道了。还请方兄为我求求情。”   方了之无奈笑道,“你明白就好,我给你求情是帮倒忙。他若要用你,必定还有考题。”   陈云时会意,对着方了之行了个礼。 第28章 暴雨   方了之独自走回皇子府,便见府中除了韩群,张牧二人,多了数位伺候的丫鬟侍从。方了之扫了一眼,看长相就知是宫里派来的。   韩群见了方了之回来,迎上前施礼,道,“大人,宫里赐了位太医,皇上的意思是供您差遣,属下不知该如何安排,大人可要见见?”   方了之略感意外,道,“快请。”   不一会便见韩群引了一高朗清瘦的中年男子前来。   方了之上前躬身行礼,道,“劳烦大人了。”   宫中太医品级并不高,那人见方了之衣着,连连作揖道,“下官受不起,大人客气了。”   方了之笑道,“在下无官职在身,大人受的起。”   那太医便也不多问,道,“下官陆思起,太医院副使。陛下有命,令我为大人调养身体,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方了之心里惊诧,道,“皇上令大人专为我诊病,岂非太过屈才。大人回太医院吧,明日我自去向陛下说明。”   陆思起道,“大人,医者治病,不论对方身份,不论是何病情,都本着救人济世之念,岂可有功利心,分别心?还望大人勿推。”   方了之听了这话,一躬身道,“如此,谢过陆大人。陆大人请回府吧,如果有事,在下着人去请就是。”   陆思起回了个礼。方了之道,“韩群,送大人。”   方了之独自用完膳,在皇子府踱步,心中千头万绪。走近卧房,便见到床头放着一块玉横,一个锦盒,便是自己的全部家当,顿时所有感受皆烟消云散,只剩孤独寂寥。   天子寝宫。   孙缈眉目含情,温润裸/体贴上容珏上身,女子体香扑入容珏鼻息。   容珏闭上眼,孙缈柔软双唇轻轻贴上容珏颈间,一双玉手抚住容珏前胸,边吻边小心翼翼往下探。   容珏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孙缈娇喘。忽地一道闷雷划破夜空宁静。   容珏猛地睁眼,连带孙缈骤然坐起,孙缈身上明黄色被子滑落,整个身躯尽现,霎时间脸上惊诧,错愕,疑惑,羞怯混在一齐。   容珏皱眉,对着门外喊了声,“来个人!”   孙缈顿时脸上红透。容珏察觉,扯了被子披上她身。   值夜内监匆匆入内,“陛下。奴才在。”   “下雨了么?”容珏问。   “回陛下,外头突下暴雨。这雨来得突然,想来过阵子就停了。”   容珏顿了下,对着内监道,“给朕拿套常服来。”   内监领命退下。   孙缈愣在床上,不知所措。   “爱妃,”容珏终于开口对着她,道,“朕想起有些急事要办,你在这睡半个时辰再走。”   孙缈眼角含泪,紧咬下唇不出声。   “朕绝无羞辱淡薄你的意思。你别胡思乱想。”容珏搂了搂她腰,道,“委屈你了。朕来日补偿你。”   孙缈点了点头。容珏将她放下,急匆匆下了床。   内监拿来衣服,给容珏穿好。容珏披上外袍,跑出了门。   容珏到时,方了之整个人蜷在床角,面部尽是极力忍耐的扭曲。忍耐占据了全部心神,连推门声亦未听到。   容珏走过去,脱去沾了水汽的外衣,上/床抱紧了他。方了之全身颤抖,略略抬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你。。。怎么。。。来了。。。”   容珏不回他,对着候在门外的人吼道,“韩群!陆思起人呢?你们怎么伺候的!”   韩群不知发生何事,只听着容珏口气极度不好,连道,“臣这就去请。”   容珏除去衣衫,将方了之抱在怀里,以体温暖着他。方了之急喘,身体却松了下来,“你。。。怎可。。。大半夜地出宫来?”   “你闭嘴!”容珏不客气道。   方了之不说话了,静静由他抱着。抱了两刻钟,大雨渐停。方了之长吸口气,轻声道,“没事了,你快把衣服穿上。”   “朕派的人呢?叫他在这等着差遣,跑哪里去了?”容珏不动,不悦道。   “陛下,人家有家有室,总不能为了我住在这吧。我叫他回府了,有事去请就是了。”方了之拾起容珏衣衫,披在他身上,“你要受凉了,我真是罪过大了”。   “府里这么多人,你不会使唤么?”容珏道,“我不来,满府下人没一个知道的。”   “刚刚实在没力气叫人,再说,叫来了他们也帮不上忙。”方了之无奈道。   陆思起半夜被韩群拍门叫醒,匆匆赶来,却见皇帝在前,搂着方了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容珏正要发怒,方了之抢先道,“陆大人,半夜把你叫来,实在过意不去。”   陆思起欲跪下请安,容珏吼道,“给我过来!”陆思起本就错愕,被这一吼,赶紧走到床前。   “大人怎么了?”陆思起颤声道。   容珏极为不满地冷哼一声。   方了之道,“身上旧伤发作,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思起搭上方了之脉搏,仅仅片刻脸上表情就变得十分疑惑。方了之于是掀开衣衫,陆思起顿时瞪大双眼,脸上写满震惊。   容珏对那身体上的伤已经看了许多次,此刻却心痛如绞,差点掉泪。   陆思起凝神仔细验着方了之胸口剑伤,缓缓道,“大人从前身子底子极好,若是凡人,死里逃生后又受了这许多伤,早死了几回了。”   方了之默不作声。容珏脸色阴沉,看着陆思起,等着他接下来还有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大人外伤需时日调养,胸口剑伤却是最重的,千万不能劳累忧心。大人脉息也不似常人,臣不才,需回去翻翻医书。”陆思起察觉容珏盯着他看,跪下回禀。   容珏满肚子火气,却压下声音道,“陆卿,刘勉之说你治伤是一等一的好手。往后但凡天色有变,你一定要在这里,今日这情形,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陆思起赶紧回道,“臣遵旨。臣这便下去为大人配药。”   方了之勉力坐起,“劳烦大人了。”   容珏将他按到自己怀里,道,“听到了吗?他说不能劳累忧心。你从明日起,在府里待着养身,不准回宫了。”   方了之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准回宫当值去了。”容珏道。   “我不!”方了之愤然道,“我好不容易能陪在你身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识好人心。你在宫里当值,一日要站多少个时辰?整日里想着政事,要费多少心神?”容珏没好气道。   “我不!你干脆杀了我吧。”方了之怒道。   “你……”容珏只觉被他顶到五脏六腑皆痛,说不出话来。   方了之心急之下,胸口又剧痛起来,不自觉拧眉蜷身。容珏见了,叹了口气,“行了,我再想办法,算我怕了你。”   方了之安下心来,躺在他怀里,全身用力抵抗伤痛近一个时辰后是累地昏沉,眼睛再也睁不动,便在容珏身上睡了过去。   容珏抱着他,半倚半躺,卧房内皆是从前尚为皇子时的摆设旧物,熟悉非常。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那块玉横之上,恍惚间回到从前祁宁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除了方了之,府里一众人未敢安睡。方了之醒来时,才知道自己靠着容珏睡了一整晚。容珏察觉怀中人动了一动,便睁开了眼,开口道“好点没有?”。方了之点头,“早就好了,昨晚太累了,陛下恕罪。”   容珏道,“恕你个头。昨晚是谁跟我顶嘴?”方了之吐舌,“别赶我走。我哪敢顶撞你。”   陆思起端来药碗,恭谨道,“臣配了一晚药材,大人试试,臣再根据效果调方子。”   方了之接过药碗一口喝了,对着容珏道,“我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别赶我。”   容珏苦笑一记,“知道了。”   方了之趴上容珏肩头,“谢谢你。”   容珏扣了方了之手指,道,“出去转转。”   二人在皇子府中漫无目的地转悠。   旧时记忆翻江倒海般朝着赵容珏涌来。   “我登基后,有几次想来,却是不敢来。”容珏边走边缓缓道。   “嗯。”方了之应着。   “几个皇子府邸,我的并不是最大最阔气的,长幼有序,父皇在这上面不曾偏私。”容珏又道,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讲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可陛下的府邸是离皇宫最近的,也是离侍卫亲军营最近的。”方了之道。   “没错。”容珏道,“我的府邸离宫禁一街之隔。父皇更以我爱读书之名,在后院赐我一座文塔,存放书籍。实际上是宫禁周围唯一一个能看到皇宫内景的建筑。宫内若有任何异动,我是最先知道的。”   方了之牵了牵嘴角。   “近来,我常想,如果我是五哥,想争一争这大位,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你说是吗?”容珏牵着方了之穿过长廊,二人坐在一老槐树的石凳下。   “人人都有自己身不由己之处,也都要为不该有的欲望付出代价。”方了之抬头,望着那巍峨的连绵的树盖。   “想要君王之爱,算不算不该有的欲望?”容珏伸出手,将方了之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是。本不该喜欢你,可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愿意为之付出代价。”方了之将头往容珏肩上又挪近了些。   “说要陪我走地远一些,却不想以后的事,还想再始乱终弃一回?”容珏道。   这话听着又像是责备,又像是情话,方了之彻底想不出话来回。   容珏揽过他,又道,“给我好好的。不准再离我而去。”   方了之轻声道,“哦。我会好好的。” 第29章 相知   “你漏夜出宫,今日不上朝么?”方了之忧心忡忡道。   “昨夜出宫吩咐过了,九儿会去传旨辍朝一日。”容珏道。   “以后万不能再这样了。”方了之道。   “怎么了?朕还不能有个私事儿了,那个位子坐着累的很,不准我歇一天么?”容珏道。   “陛下,先皇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可……”方了之话未尽,被容珏封住唇。   “你把身子养好,否则,我就日日辍朝来陪你。”容珏吻了一阵,开口低声道。   方了之脱口而出,“你这是要当昏君啊!”   容珏狠瞪着他。方了之自知失言,提手欲打嘴,被容珏紧握住手,“那日你问我的问题,现在回答你。我喜欢你。”   方了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瞬时心脏狂跳,眼里腾起雾气。容珏接着道,“你要敢不好好待自己,要是敢出什么事……我就当昏君给你看。”   方了之彻底无言,全没想到容珏竟真拿自己来威胁他。   “你说你不在乎功名,对史书评价也没兴趣。那你在乎我吗?”容珏见这招奏效甚快,接着道。   “别说了。”方了之堵住容珏话头,“我知道了,我从今天开始不敢有事。”   容珏笑道,“你这心思……”   方了之被刚刚容珏那表白甜入心底,此刻再是如何按捺,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容珏自打第一次见他,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开怀真挚的表情。   “朕和你出去玩玩,住宫里去以后好久没出去过。”容珏心动,牵起方了之。   方了之已经完全陷于这两相欢的情爱里,昨夜那孤独刻骨尽数消散,眼前此人便是他的全部。容珏看着他,方了之眼眸中情意如浩淼苍穹般深不见底,是容珏从未见过的,那满目爱慕,幸福之意绝没有半分虚假。容珏那一瞬间明了,方了之对他的情,便是可为他生,亦可为他死,凡事想他所想,为他谋政,为他察人,生怕他有一丝不开心,一点不如意。   容珏牵着他,走过从前时常行过的街道,看着京城欣欣向荣之景。二人走过京城知名饼铺,容珏进了去,买了两块酥皮糕放在方了之手上。方了之接过,凑上容珏脸颊轻吻一记。容珏带着他将随从甩地老远,路边看见好玩好看的随手便拿了,待后头侍从快步跑了过去给钱。那场景,直似回到从前。   二人寻了一处小馆子,坐下点了几盘小菜,容珏许久没吃过街边味道,不由食指大动。方了之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亦很是欢喜,静静看他吃完,伸手去擦他唇边痕迹。   “朕,从未见你这样开心过。你喜欢,我便常常出来陪你。”二人晃当了半日,容珏走至宫门口,停下对方了之道。   方了之一顿,道,“不可。”   容珏蹙了蹙眉。   方了之道,“我今日知道了你的心意,从今往后不论在哪我都一样开心。你不能再为了我做这样的事。”   容珏看了他一会,道,“你那圣君论,是哄我开心的,对吧。”   方了之正色道,“我希望你当个圣主,也希望你有私情。前者,是你不可逃的责任,你若逃了,对不起许多人,也对不起你自己。后者,是我的私心,希望你开心,就算这情不是对我,也希望你有,不愿你坐上那高位,再不能信人,爱人。”   容珏认真道,“这天下再找不出比你更贪心的人了。可我,愿意成全你。”   方了之眼眶尽湿,霎时间完全忘记这是宫门前,扑到容珏怀里,紧紧搂住他。容珏被他这一扑吓了一跳,眉毛挑了挑,一个手势,宫门守卫集体跪下低头看地面。   容珏任他抱着,缓慢发泄情绪,许久后,问道,“哭够了吗?我今儿没上朝,现在书房里必有一高沓折子。你去帮着看看?”   方了之哭了这许久,眼泪鼻涕全落在容珏肩上,抬起头望天,终于勉强克制住自己,止住泪,道,“嗯。”   容珏牵着他进了宫门,踏上守在门口的龙辇,守卫们均松了口气,起了身。   御书房外,陈云时如桩子般跪着,看样子便是已经跪了一上午,身上侍卫服被汗浸透,整个背全湿。   方了之随着容珏行至御书房门槛。容珏经过陈云时身旁,道,“进来跪着。”   陈云时听命起身,跟着入了书房,走至廷中规矩跪下。   容珏走至案前,拿起一叠折子放到案前梯级上,伸手唤方了之道,“坐着看。”   方了之知道这回没法拒绝,于是便撩起袍襟,坐在梯级之上,看着那梯极上所雕金龙却仍是有一丝不安。容珏看他乖乖坐下,安下心来,开始办公。   琐事极多。水情,旱情,军情,民情,官员考核任免,朝中纷争……方了之看了会便觉得头疼,不禁抬头看了看容珏,想到他每日许多公务,不由一阵心疼。方了之将折子按轻重缓急分好,从御案上抽了纸,每份写下自己建议,折于卷中。   不知不觉数个时辰过去,方了之手酸腰酸,便站了起来。容珏见了,道,“不舒服么?叫个人给你按按?”   方了之连摆手,“不,不,我站会就好。”   容珏随手将参茶递到他跟前。方了之想起容珏的话,笑了笑,接过喝了。   方了之将茶盏放回,看向廷中,陈云时咬牙低头跪着,地上一滩汗渍。   方了之低声道,“你要罚他多久?”   容珏抬了抬眼,瞄了下陈云时表情,道,“再治治。”   方了之踱至容珏身侧,为他揉了揉太阳穴。容珏一把将方了之强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小声道,“昨晚为了去看你,把孙妃扔床上了。”   方了之惊讶至极,却是一时挣不开容珏手臂,只好坐着道,“你怎么这么荒唐?”   容珏笑道,“她不会说的。这要说出来她颜面何存?不过得花心思哄哄。帮我想个招吧。”   方了之哭笑不得,“我能想什么招?我又没有女人。你把我放开,你这样简直就是昏君做派。”   容珏不乐意地放开他,“为了你得罪了女人,还得回去收拾烂摊子。你不给点甜头,还骂我?”   方了之将那一高叠奏折放到他面前,“给你看这么久了,被言官御史们知道了,我死十次都不够,还想怎么样?”   “无甚重要的事你做主就是了。”容珏漫不经心道。   方了之惊道,“你说什么?”   容珏笑道,“不是不在乎史书么?怎么,怕被写成祸国误君的奸佞么?”   “我……”方了之接不上话。   “你瞧瞧这堆东西,你还叫我开经筵,非得活活累死我。”容珏松了松肩膀,站起身。   方了之不作声,看着容珏踱步到陈云时面前。   陈云时跪了一日,见容珏近身,又将上身立直,身体紧张起几分。   “撑得住么?”容珏低头问。   “撑得住。”陈云时上午在日头下跪了半日,又未进食,开口便声音沙哑。容珏命内监递了茶盏到陈云时手上。   “明儿接着跪。”容珏轻飘飘一声。   陈云时咽了咽口水,低头应是。   方了之于是去扶他起身。陈云时看向他时眼神带了分请求。   方了之一个苦笑,心道,都问你撑地住么?你不说实话怪谁?让我怎么给你求情。   此刻容珏适时回了个头,那眼神直接告诉他,不准开口求情。   陈云时知道没了指望,想到自己从前习武挨打挨罚也总有个准数,如今这罚跪不知何时是头,着实是欲哭无泪。   容珏向方了之招手道,“过来。”   方了之撤了扶着陈云时的手,问,“能走吗?”   陈云时勉力点头。   方了之行至容珏身边。容珏拉了拉他手指,道,“去朕宫里泡个澡吧,陆思起给你开了个药浴方子。从今天起,朕宫里池子每日备着,你想去就去。”   方了之红脸道,“你来么?”   容珏犹豫了会,道,“得去把女人哄好。你泡好澡便回府休息吧,朕今日不想折腾你。”   方了之悻悻道,“哦。孙妃娘娘是个大美人。”   “我也想都留给你,你当我愿意?母后交待的任务不得不完成。”   “我又没说什么……夸她美人来着……”   “……她,也没有很美……”   “你心虚了……”   “你一个臣子,评论妃嫔容貌,合适么……”   “……”   “我走啦?”   “哦……”   容珏走了两步又回头,拉过方了之深吻了一记,步出御书房。   陈云时费力站着,听完这二人打情骂俏,又亲眼见了这一吻,心里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苦。 第30章 哄妃   孙缈半夜被丢在天子寝宫,半个时辰后又被内监抬走,内心羞愧苦楚难当。一夜未眠后两眼通红,却不敢随意落泪。苦忍下心酸,一日间坐于自己宫中默然看着院中被大雨打下的落花,一个字也没有说。   黄昏时分,听得内监来报,方知赵容珏要来。入宫后,这是皇帝第一次来她寝宫。孙缈立刻敛色,命宫女梳发整妆,深深吸了口气,将倦容与哀切极力藏起。   容珏对这个妃子虽无爱意,却知道她对自己是真心的,事中将人丢在床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在御花园里绕了几圈后,还是走到了孙缈宫门前。   孙缈在宫外接驾,盈盈一拜。容珏走近扶她,见她着水蓝色丝缎裙褂,长发简单盘起,仅插了一根玉簪,清丽不似宫中贵妇,娇弱之态令人怜惜。“朕说要补偿你,你可有想要的?”容珏也不兜圈子,在一众宫人面前打横抱起她,边往内殿走边问。   孙缈被抱在怀,紧贴容珏胸口,不禁耳根渐红,柔声道,“陛下能来,臣妾别无他求。”容珏将她放在软塌上,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你是大学士之女,早就听闻你文思敏捷,颇有才华。朕从书房挑了几册书来,送给你。宫里珠玉首饰不缺,这些是朕的心意。”容珏说完盯着孙缈看,想从她表情来判断这招是否奏效。   孙缈不言语,点了点头,一双美目看着容珏,呼吸渐重。容珏心里知道她要什么,于是坐到她身边,握着她手放上自己衣扣。孙缈乖巧的开始一颗颗解开容珏衣领,外边宫女放下幔帐,退了出去。   容珏坐着不动,由着孙缈除完衣衫。见孙缈直盯着他身躯看,容珏打趣道,“今晚都给你了。没有侍寝规矩,没有烦人的内监来叫,朕也不走。”孙缈将脸颊贴上容珏上身,小声道,“臣妾失礼了,臣妾从未这样好好看过陛下。”容珏将双手放于脑后枕下,“爱妃,朕随你处置,昨夜的事可不许记仇啊。”   孙缈伏上容珏身体,小声道,“臣妾不敢。”容珏笑了笑,合上眼,道,“来。”   容珏任孙缈亲吻抚触,脑中却全是那个正在自己寝宫沐着药浴之人,想着不知他经历一夜痛楚,泡着药是否舒服了些许。孙缈肌肤如丝,贴上容珏。容珏低吟一声,手从脑后抽出,放上孙缈腰间,扶住她,任凭她侍奉,却没有主动之意。孙缈见状,趴上他上身,欲吻他耳边。容珏皱了皱眉,侧脸避过,轻叹一声,翻身将孙缈压下,身下用力,控着节奏,孙缈身心一阵涟漪,双手死死抓住被褥。   容珏有心让她舒服,技巧纯熟,刚柔相济。孙缈亦从未得到如此宠幸,不禁娇喘连连,不胜欣喜,最后直直瘫软在容珏怀中,双臂紧紧环住,含情脉脉看向他。   “刚刚那样,朕不喜欢。”容珏抱了她一会,语气温和,眼神却严厉。孙缈点了点头。   容珏合上眼,脑中尽是从前那人与他缠绵之时,边唤他“容儿”,边轻啄他耳垂之景。思及此,眉心不由打出一个深结。孙缈乖巧伏在他身上,用手抚平他眉心,小声道,“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下回不会了。”容珏嗯了一声,昨夜抱着方了之一夜,办了半天公事,继而又以自己身躯来安抚孙缈,此刻十分疲累,便沉沉睡去。   方了之出入天子寝宫,诸多侍从已经见怪不怪。九儿命人备好了药浴,便退了下去,人人都知皇帝盛宠此人,不敢得罪却也不敢太过亲近,何况方了之到底是个男人,皇帝身边的宫女一个也不敢伺候他沐浴。方了之独自待在容珏宫中,对这离奇待遇感到十分不安,但念着容珏白日里那关怀,却又不想白费他的心思。匆匆洗过澡,未及一刻钟,便自己穿了衣服离去,离开宫禁时,天色幕黑,月光被云遮住,依稀可见。行至西门,想起自己在这扑在容珏怀中哭了那许久,不禁自嘲一笑,容珏到底并非他一人的,也永远不可能只陪在他身边。   方了之思索了一阵,转头朝侍卫营里去。问了值夜守卫,便去寻陈云时。   陈云时正于铺上擦药,两膝,小腿连着大块乌青。   “陈兄。”方了之入内打了声招呼。   陈云时正忍痛按摩膝盖,听见声音连忙抬首,道,“方大人怎来了?在下失礼了,快请坐。”   方了之坐下,道,“陈兄,你这伤……还撑得住么?”   陈云时垂头道,“撑不住也得撑啊,陛下要罚我,我哪敢说不。”   方了之叹道,“明日求个饶吧,别苦撑了。”   “我只怕求饶不成再惹他气恼。”陈云时道。“我摸不准陛下脾性。”   “他就是恼你胡乱猜测他心思,想着以后要用你做事,你这样他哪能放心。你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别再揣测他的意思了。”方了之道。   陈云时仍是十分忐忑,摸不准自己该怎么做。   方了之道,“你别再让我白跑一趟。一身好功夫,你真想腿废了不成?”   陈云时点头道,“谢谢方大人,若惹得陛下恼怒,还请你……”   “不会的,你老实讨个饶比我求情管用。”方了之笑道,“我来找你并非没有私心,想你那俊功夫有空教教我。”   陈云时道,“方大人别客气,用的上我我便随叫随到。”   方了之起身告别,陈云时撑着床沿站起施礼,丝毫不敢怠慢。   翌日午时,陈云时与方了之二人在书房前候着容珏御驾,陈云时仍是跪着。容珏陪了孙缈一晚,朝后便去陪皇后用膳,功夫实在是做到了家。待到书房办公时,第一句便问方了之,“昨晚睡得好吗?”   方了之回道,“很好。”而后眼睛便朝陈云时看,示意他求饶。   “陛下,”陈云时欲开口讨饶。   容珏道,“让你开口了吗?”   陈云时一身冷汗,把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容珏仍盯着方了之看,方了之只好道,“我昨晚看他去了。”   容珏哦了一声,才转头看向陈云时,道,“想说什么?”   “臣知道错了,求陛下饶了臣。”陈云时叩了个头,额紧挨地面。   容珏道,“凌彻不在,侍卫军由你代管。起来。”   陈云时如释重负,行了个大礼,“臣谢陛下隆恩。”咬牙艰难起了身。容珏指着方了之道,“谢他吧。朕本没那么容易饶了你。”   陈云时应是,又跪下对方了之行了个大礼。方了之急忙去扶,容珏不待他扶住,便伸出手拉他进了书房,陈云时于是起身跟着。   “折子来了。陈亭的,你看看。”   方了之接过容珏递来的折子,细细看。   “陛下选的人很厉害。”方了之道。“有战略亦有战策。”   容珏将折子拿过递到陈云时手上,“你也是武将之后,看看。”   陈云时得了一次教训,对容珏的意思再不敢有任何违逆和猜测,双手接过便看。容珏冲方了之笑了笑,知道他和陈云时说话说到位了。   容珏道,“说说想法。”   “边境许多辽人对我朝语言,文化,民俗了若指掌,而我边境百姓,除一些边境通贸商人,对他们的话知之甚少,要培养深入敌方的细作,这语言是第一要务,陈大人建议设秘密机构教学,重金为赏,作为揽人第一步。而后又针对敌间设计了四十项军中情报字验,嵌于诗词之中,非经受我方训练过的人便无从得知。民间辅以重奖重罚,奖百姓举发敌间,重惩有通敌嫌疑者。军中以假情报引诱敌间出手,反间之计很是漂亮。相信陈亭大人数管齐下,必有成效。陈大人又言及北辽骑兵凶猛,是我军不及,我军需大力培育战马骑兵。同时在边境之地广种荆棘,改变边境适合骑兵作战的现状。为我军提供练兵时间和有利作战地形。”陈云时将奏折放回,躬身道,“臣阅其方略,亦觉可用,是臣所不及。”   “云时,坐。”容珏指了指梯级。   陈云时犹豫了会,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容珏又看了眼方了之,方了之会意,自觉坐下。   容珏将一张羊皮制的大衍地图取出铺在地上,道,“父皇打江山多年,如今四海平稳,朕欲休养生息,藏富于民。边境之事,朕希望能不战则不战,以陈亭这样的人戍边便是此意。但除去谋略,欲不战而屈人之兵,也需强大武力支撑。朕欲重文治,亦不废武。云时,朕已着人在侍卫亲军里挑人,建一支新卫,建成后由你领着,去镇西军中苦练段时日,而后往各地军队里派。这些人既要绝对忠诚于朕,有令必从,也需善战善领。”容珏拍了拍陈云时肩,续道,“镇西军骁勇善战,军容极佳,你带着他们好好学学,此事若办得漂亮,你的职衔不在你父之下。”   陈云时骤得此重任,即刻站起,欲跪下谢恩。容珏知他强撑,拉住他,道,“不必了。记住方卿对你说的话。”   陈云时于是恭谨躬身,道,“谢大人。大人提点,在下感激不尽。”   容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方了之无奈一笑受了这个礼,知道容珏这是给自己抬轿子,要陈云时领自己的情。   容珏对着方了之认真道,“你为我想的事,我会一一做到。我为你花的心思,你也别费了,昨儿为何这么早便出了宫?”   “我……在你宫里待着着实不自在……我毕竟是个外臣,若被人知道我一人在你寝宫,那得是多大罪名。”方了之老实道。   “等朕……把母后交待的事儿办妥了……”容珏柔声,继而凑上方了之耳边,“等办妥了,我的身子都交给你。”   方了之看着他那不正经的样子,心里却泛出酸楚,“若有了皇子,你又怎可再这样陪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对敌用间,参考对象为宋代间谍战。宋人将密码叫做“字验”。所谓“字验”,即将各种情报用四十字的一首诗中的某些字来表示。《武经总要》载,军中之事有四十种,如:请弓、请箭、请马、请粮料、请草料、请添兵、请固守、贼多、贼少、士卒病等等,按顺序排列好。如出现了四十项中的某一项或几项情况,就写一首五言律诗,按四十项的次序,用一个记号写在诗的第几个字下面。   以《赋得古原草送别》为例,诗的四十个字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若出现“被贼围”的情况时,按四十项的次序是第三十一项,那么就在诗的第三十一个字“又送王孙去”的“又”字下加记号,即表示“被贼围”的情报。主将用手上的密码本一对,就知道情况。情报安全性大大增加。 第31章 破间   敖诠与凌彻皆是武人出身,随从不多,沿途也无甚讲究,大部分时候均是快马扬鞭,没几日便到关州境内。敖诠虽知凌彻是皇帝身边红人,却因着上回的事儿不敢与他交谈过多。凌彻也知道自己算是得罪了兵部上下人等,也自觉不怎么与他搭话。   敖诠憋了一路,等到了来迎接的李则余与部署数人,终于觉得自己不用再装哑巴。   李则余只知朝廷派了按察使至关州考察,却不知为何而来,不免有些猜疑。见了敖诠,知道他是张衡手下后,却是心定不少。兵部尚书张衡与他是旧识,看着这层面子,想来不会为难他。   “敖大人,在下备了薄酒迎接大人,还望赏光。”李则余虽官职大过敖诠,却因着对方钦使身份,很是客气。   敖诠一路未敢喝酒,早已酒瘾上头,于是连拱手致谢。凌彻皱了皱眉,对敖诠的作为很是不满。但容珏交待他低调随行,更严命一行人等皆不可透露其身份,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低头跟着。   李则余在军帐中为敖诠设宴洗尘,一众将领陪同。敖诠见着京城里难得的肥牛肥羊,亦是胃口大开,与李则余痛快豪饮。凌彻穿着普通铠衣,便无人特意上心伺候,见着敖铨酒意已深,于是起了身独自往军帐外去。   敖诠见凌彻出了去,起身走到李则余耳边,低声道,“将军,皇上怀疑征北军中有敌间,您要当心啊!”   李则余被这话惊了一个寒颤,“当真?何出此言?”敖诠顿了顿,道,“陛下数日前亲命朝中众臣献上北境对敌间之策,又命我与方才那位差使到军中考察,只怕是听了谗言了。”   李则余深吸口气,又听得敖诠道,“我尚可为你隐瞒,可跟我一起来的那位,乃是皇上心腹,他必定暗中调查,若被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大人可就麻烦了。”   李则余听了这话,将酒杯放下,正色道,“征北军治军严谨,若真有敌间,我自当亲自向皇上请罪,怎可隐瞒?”敖诠见他如此耿直,只好道,“张衡大人命我转达,兵部诸位袍泽不想大人获罪,大人守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被治罪,只怕寒了众武将的心。”李则余不作声,敖诠又压下声音道,“陛下要换文人来守边,大人若真是认了罪,只怕北境不宁。”   李则余顿时眉头蹙起,“怎可换文臣守边?”敖诠低声道,“陛下年轻气盛,又未有过实战……”   李则余思索了会,道,“谢谢大人提醒,我自有打算。”敖诠于是坐回座位,继续喝酒吃肉。周围一众将领见了此景,皆各有各的心思。   凌彻在军营中走了一阵,见军中士卒军容甚佳,轮值士兵皆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由对李则余很是欣赏,踱步一圈后欲走回宴饮帐中,却远远瞧见帐中出来一人,对着账外一值守兵士咬了两句耳朵。凌彻当下便多了几分戒心,躬身而行,足下用了绵力压住声音,走近记下那人样貌。待得那人重新入了帐,才缓缓站起,走进了帐。   李则余此刻已经知道凌彻身份,却不好态度转变太快。于是与敖诠又寒暄了一番后,找了个由头持酒樽敬向凌彻。一众将领于是跟着起身相敬。凌彻站起,一一回敬,询问姓名,而后致礼。坐下时已知方才在账外见到那人乃是李则余近身护卫与副将,名唤符游。   符游看向他的眼神与旁人不同。凌彻当差多年,很是敏锐,当下便猜是敖诠透露了自己身份,而李则余也向符游道明需多加留意自己。凌彻暗道这样被人盯着可是什么也做不了了,思索了一会,将酒壶拿起,当着符游的面,豪饮数十杯后直接倒在案前。   宴毕,众将散去,符游命人唤了凌彻数次均唤不醒,吩咐手下将他带至特为钦使设下的军帐中休息。   凌彻被两位军士一左一右拖着,未行几步便从袖中掉下一物。身旁一军士立刻上前捡起,定睛一看,见是一块侍卫亲军令牌,便立刻被吓了一跳。那军士将令牌放回凌彻身上,与另一人互看一眼。两军士知道了眼前此人乃是守卫皇宫的侍卫亲军统帅,却刻意隐瞒身份,一时不知该向上禀告还是装不知道。   凌彻此时却动了动身子,清醒了过来,他内力极佳,早已经将酒气逼出身体。两士卒急忙松了手,表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古怪。凌彻看了看这二人,心道勉强可用。于是开口问,“二位,想到侍卫亲军效力么?”   侍卫亲军是皇帝近卫,权势地位与在边关做小卒没法比。那二人于是面面相觑,心中自是想依附,可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凌彻又道,“陛下不让我明示身份,不敢抗命,只能如此让你们知晓,你们若愿意,帮我办件事。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二人没犹豫一会,便跪下道,“谨遵大人吩咐。”   李则余接连数日带着敖诠在军中巡视,所到之处士卒均单膝跪下,动作整齐划一。敖诠见征北军平素练兵时军令严明,军容整肃,便也不如何相信所谓敌间之言,对李则余道,“在下回京后必定向陛下如实禀报军中所见,李将军治军严谨,军队作风极佳,所谓敌间,必是谣言。”李则余略笑笑道,“有劳钦使了。”   符游则每日主动来找凌彻,陪着他在军中各处行走,又常询问是否住的习惯,有无用品短缺,极是客气。   凌彻本欲暗中调查军中数位将领可有嫌疑,却是每日被符游跟得脱不开身。被缠了五日后,终于无奈道,“符将军,在下只是敖大人身边一随从,您军务繁忙,不必每日陪着我。”   “大人客气了。皇上派来的钦使,末将不敢怠慢。”符游笑盈盈回着,仍是一步不离紧跟凌彻。   凌彻心思如此下去,在军中查不出什么,于是道,“符将军陪我去关州城中走一走吧。”符游于是命人牵了两匹骏马,陪着凌彻出了军营。   凌彻与符游在城中闲逛一日,观察了关州城内民情,吃了些当地小吃,又聊了聊无关紧要的闲事,日落西山时方回到军营。用过晚膳,凌彻与符游拜别,径直回到自己帐中休息。直到月色渐明,凌彻方走出营帐,便见先前那得了命的俩军士在外候着。   二人见凌彻走出,赶紧附耳道,“大人,小的们打听过了,今日军中有驿马派出,往外传家书的只有卢宁将军一人。”   凌彻拿出两锭银赏了那两名军士,道,“回京后跟皇上禀报,再调你们入京,此事不可声张。”两名军士连连道是,按捺着心中激动于夜色中回了各自住处。   凌彻独坐于帐中,凝神许久,终是写了一封加急密报,寻了京中带来的随身驿使快马连夜传出。   一夜过后,凌彻未眠。第二日正午,寻思着驿使应已出了关州境内。考虑许久后,走出账外,对着一早便在自己账外候着的符游道,“带我去见李将军。”   李则余正陪着敖诠巡视边境防务,见了凌彻前来找他,便交待符游陪着敖诠,自己引了凌彻至僻静处。   凌彻开门见山道,“将军,你让人看着我,可是不想让我查出什么来?”   李则余道,“大人何出此言?”   凌彻道,“我知道敖诠必定告诉你了。陛下让我来查看军中是否有身处高位的敌间,将领不察,便是罪。你这么做,是心虚了。”   李则余沉默了会,道,“并非如此。我让人看着大人,是想让那细作放松警惕,免得打草惊蛇。那日敖诠在洗尘之宴已经透露,我知道他嘴巴松,一众将军定然都知道了。大人昨日出了军营,可是等着那人有动作?”   凌彻错愕了一下,道,“李将军,在下误会你了,跟您赔罪,还望原谅。”   李则余笑笑道,“大人,大是大非,末将还是分的清的。怎可为了自己逃罪让边防陷于危险之中。军中中将以上将军们家眷均在京中,一众将领知道了皇上怀疑有奸细,那通敌之人必定传家书让家人先逃离京城,大人,我说的对吧。”   凌彻一躬身,道,“大人忠心可鉴日月,在下回京必定据实回报。”   “凌大人,你来找我,跟我说这样一番话,我已是很感激。你不怕我真为了自己把你灭了口?”李则余笑道。   凌彻楞了楞。李则余拍着他肩膀道,“我也感激陛下,他派了敖诠来就是信我,给我机会。此事待我查明真相,自会上请罪折子。”   李则余静了会,缓缓道,“至于敖诠,怕是回京后,要被重处,还望大人为兵部一众同僚求一求情。”   凌彻长叹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第32章 复命   凌彻的密报以八百里快马入京,到宫中之时已是一更。急报送入天子寝宫,容珏看过,即刻传下令去,务必将卢宁家书截下。   容珏在池子里搂着方了之,炽热身躯贴上他背脊。方了之一时分不清是池中带了药香的水更温热还是后面的人更温热。   “陛下,若凌彻的猜测为真,你打算怎么处置卢宁?”方了之低声问。   容珏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怎么这种时候还跟我谈公事?不准想这事儿。”说完将他转过来,吻上他唇。   方了之蹙了蹙眉,潦草地回应了这个吻,而后道,“我想不通他为何通敌,只怕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怕他背后另有其人。”   容珏无奈放开他,“真要谈?”   方了之认真道,“这不是小事。不弄清楚我心里不安。”   “朕也没想明白。要么被重金收买,要么他想谋反,所以攀附外敌,以图来日。”容珏边说便将手指放上他腿间。   方了之简直无法相信这人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还在撩自己,以手肘轻推开他,道,“你能不能正经点,要真想通敌谋反,这是多大的事儿。”   “哦,”容珏将两手摊开,倚上池边,道,“听你的,你想我怎么做。”   “我……”方了之一脸莫名其妙,忿忿道,“这可是你的江山啊……”   容珏搂过他,唇吻上他背上伤痕,柔声道,“江山的事明天再办,好不?现在先把你办了”   方了之挣扎两下,便沦陷在容珏如骤雨般落下的吻里,每一个吻都落在他的伤痕之上,温柔又炽热,仿佛要用尽情意来安抚他的伤痛。   翌日,卢宁的家书未进门,便被截下,驿使尚未来得及喊叫一声,便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陈云时捂住嘴巴抱着从马上腾跃而起,轻巧落入卢府后巷。陈云时亮了身份,将驿使带至京兆尹府暂时软禁了起来。   陈云时得手后立即回宫,将截下的信呈给容珏。   信上寥寥数字,让府中家人速寻理由离京。容珏看过,冷笑一声,“果真是。”   方了之看着容珏手握那封信许久,问道,“陛下,是否要立即召李则余回京?”   “等凌彻回来再说,李则余是不察还是包庇,这罪名不一样。”容珏蹙眉,手指叩着案边。   方了之嗯了一声,知道容珏心里不好过,走到他身旁,递了茶盏至他唇边。“思虑伤身。”   “你也知道思虑伤身?我若不费心思,你定又要思虑许多。”   方了之不置可否地努努嘴,道,“给你排了点人选。这次敖诠回来,你定要治罪。兵部你想用新人,不愿苏老一手把持。我大概挑了挑,你看看还满意么?”   容珏接过方了之递来的纸条,看了会道,“就按你排的,往后不准再费这心神。”   陈云时在一旁听了心中甚是讶异,方了之无明面官职,权力却已大过朝中内阁重臣,皇帝连人事任免都听他的,不禁暗叹从宠臣到权臣,仅仅一步之遥,方了之此人将来威势难以预料。   关州军中。   凌彻与李则余交过底后,便在军中由着符游看顾着四处闲逛,偶尔与敖诠一起和前来攀交情的军士们喝喝酒。   五日后,敖诠与凌彻回到京城。敖诠钦使身份很是风光,带着从关州置办的皮货特产便回兵部送人,与兵部诸位同僚叙旧,大聊关州见闻,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凌彻也不与敖诠多客套,独自回到府邸后,洗去一路风尘,换了衣服,在府中坐着思虑了会,便起身匆匆入宫。   容珏正于书房内批着折子,九儿奉上参茶,低声道,“陛下,凌彻大人回来了,在外跪着,说领罚来了,让奴才动板子呢。这……奴才……哪敢……”   容珏嘴角一勾,侧脸看着一旁方了之,问,“要不要罚?”   方了之一脸无奈道,“你别给我下套。”   容珏笑道,“叫他进来。” 九儿于是退下,至书房外传凌彻入内。   凌彻步进御书房,行至容珏案前,跪下道,“陛下万安,臣两个时辰前回京,特来复命。”   容珏盯着他看了会,道,“清减不少,路上辛苦。”   凌彻顿时鼻酸,“上回不该顶撞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容珏命内监赐座,“知道错了还罚什么,朕何时打过你?起来。”   凌彻起身落座道,“谢主子。”   “挺聪明的。差事办得漂亮,朕该赏你,想要点什么?”容珏笑意温和。   “陛下,李将军没想隐瞒,否则臣也查不出来。求陛下宽宥了他。”凌彻甫开口便为李则余求情。   容珏叹了口气,“你怎么不长记性,开口就求情?先说事儿,说完朕再考虑。”   凌彻于是将在军中数日之事一一道来。话毕又小心翼翼道,“主子,李将军治军并不差,只是一时不察。卢宁平日在军中亦算得上有威望的,没想到……”   容珏皱了皱眉,道,“先别打草惊蛇,找个功夫好的,潜去卢家搜一搜,各种书信,但凡带着字儿的都查查,看京中有无与他互通消息者……”   “臣有话想说。”方了之插嘴道。   凌彻和陈云时皆目瞪口呆,皇帝说话敢打断的,世上绝无仅有。   容珏却也不在意自己正在下令却被打断,笑着看他,“想说什么?说吧。”   方了之凑至容珏耳边。   凌彻一副没眼看的样子,低了低头。   容珏听完方了之所言,思索了一会,道,“依你。说吧。”   方了之道,“大人,卢宁家人未收到家书,可他本人还不知。你雇几辆车马,带着人扮作杂役,进去卢府把一府人等全部拿了,命他们上马车,将卢府的东西全部装车带走。而后再令卢宁夫人回个信,道已经顺利离开京城。京中若有和他互通消息之人,看到其家人逃离,定要想办法告知他们主子,卢宁身份恐已败露,也必定要下手除掉卢府之中所有证物。你便着人在卢府周围布着埋伏,看到有异动的立刻命人跟着,把这些人的老巢给端出来。卢宁知道家人安全跑了,才会再有动作,需让李则余留意着。”   凌彻听完,向容珏看了看,询问意思。容珏道,“去办吧。”   翌日清晨,鼓声一响,金銮殿上群臣班列。   “敖诠,复命的奏表朕看过了,你在关州走访军情、民情,甚是仔细,辛苦爱卿了。”容珏笑着缓缓道。   敖诠谢恩道,“臣不敢有辱圣命,李将军治军甚严,戍边安稳,乃国之栋梁,将之楷模。”   苏裴略略点头,道,“陛下,臣四年前与李将军出战,李将军风姿至今仍让老臣不忘,确是军中表率。”   容珏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嗯。苏将军说的是。朕先前欲撤换了他,实在不该,对吧。”   苏裴顿了下,道,“陛下言重了,既是钦使已经复命,想来陛下当无疑虑了。”   容珏扫了眼右侧一众武臣,将面上有轻慢之色的人名一一点到,笑着道,“众爱卿都是父皇爱重的老臣,敖诠此去替朕察明了边务,看来朕的确应该多听你们的。”   数位武将见容珏如此客气,纷纷敛色躬身道,“陛下英明。”   容珏舔了舔唇,道,“敖诠差事办得好,赏银百两,一路辛苦了,回去休息几日吧。”   敖诠谢了恩,尚不知这百两赏银是赐给自己治丧的。   一声“退朝”后,容珏下殿,百官散去。九儿扶着容珏,见着天子嘴角勾出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容。 第33章 昏迷   容珏在早朝上口不对心应付着朝臣,同时间宫外一切准备妥当。   凌彻带着数十个功夫极佳的手下,扮作马夫、挑夫样,将数辆马车停在卢府门口,浩浩荡荡车马堵住了卢府大门。凌彻亲上前拍门,来开门的小厮尚未开口说话便被制住,凌彻两根手指擒住刀锋,抵在那小厮腰后,另一手搭在那小厮肩膀上,附耳道,“招呼我们进去。大声点。” 那小厮惊得不住喘气,凌彻不满道,“快!”小厮于是竭力喊了声,“诸位小哥快请进。”   凌彻将肩膀压了压,勾着那小厮进了门,身后诸多手下压下身子,鱼贯而入,而后关上卢府大门。一众御前侍卫动作极其利落,将目光所及处所有人一律制住,而后迅速推开各间房门拿人,将一应物品封箱。数十妇孺与家丁被侍卫们擒住,皆被以刀锋抵住喉口,告诫不许大喊呼叫。凌彻目光扫了扫,走到一衣着华贵的中年女子身前,问,“可是卢夫人?”   卢宁夫人怒目道,“何处来的匪盗?天子脚下,竟敢入室抢劫,可知我家老爷是谁?”   凌彻笑了笑,道,“将军夫人,可有见过如此齐整的匪盗?”   这话一出,府中数个丫鬟忍不住往侍卫们脸上瞥。御前侍卫各个高大英俊,即便刻意打扮成莽夫,仔细一瞧依然相貌堂堂。丫鬟们被制住,命在人家手里,却是近距离看着,依然红了脸。   卢宁夫人登时知道不妙,颤声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凌彻道,“请夫人写封家书,帮夫人搬个家,还请夫人和贵府诸位配合。”   卢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道,“既然人在你们手里,只能跟你们走。但这家书,恕我写不了。”   凌彻心道这妇人不好对付,需先将一府人拿下再说,免得拖久了生变。于是道,“诸位听清了,外面车马已备好,烦请各位好好上车,别有其他心思。一来你们逃不了,二来就算给你们侥幸逃脱,贵府周围京兆尹已设下埋伏,跑不出五十步。诸位也别呼救,有谁一旦开口,在下保证他必死无疑。”凌彻话毕,飞刀出手,直中卢府大门门栓,将门栓弹开。   卢府众人皆深吸口气。凌彻命令道,“放开他们,让他们上车。”   卢府大门开开,一府人等上了数部马车,侍卫们搬着数个大箱子出了卢府。凌彻下令手下带卢府众人离开后,留在卢宁府中细细查看。   半个时辰过去,凌彻于卢府书房内翻阅许久,仍看不出什么头绪。正发愁之际,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凌彻随手从书桌笔架抽出一支笔从窗内掷出,院中人即刻被掷中膝盖,痛叫一声。凌彻听了这声音,心道不好,赶紧跑了出来,果见扮作小厮样的方了之坐在地上。   “你来怎么不说一声,没事吧。”凌彻急忙道。   “哎呦”方了之吃痛低呼一声,“下手好狠啊,扶我一把。”   “你自己起来,主子醋意大的很。”凌彻隔开数步,笑着道。   “别嘲我了。我是来帮你忙的。”方了之拧眉揉膝。   凌彻走近将他扶起,“主子叫你来的?”   “不是,他不准我想这事儿。”方了之道。   凌彻登时怒目,“你抗旨?你能不能别老害我?”   “总觉得不放心,还是想亲自看看。”方了之道,“你别跟他说就成了。”   凌彻瞪着他,“你觉得呢?”   方了之笑道,“成。你说吧,我自己去解释。”   凌彻叹口气,道,“按你吩咐,马车往京郊去了。我找了个宅子将他们安置,但还需说服他夫人写封家书,那卢夫人看上去不好对付。这里我已经布人,尤其夜里,都是功夫极好的,有异动的会即刻跟着。”   “有发现什么吗?”方了之边四处看边问。   “尚未发现,卢宁想必未留下什么证据在府中。”凌彻回道。   “卢府有马吗?”方了之突问。   凌彻道,“后头马厩里有几匹马,方才见着尚不知怎么安置。”   方了之拧了拧眉,“看看去。”   凌彻带着方了之至卢府后院马厩,方了之看了会,道,“把这几匹马放了,叫上人跟着。”   “何意?”凌彻问道。   “若是受训过的马,能无人指挥,便知在固定路线间来往,帮主人传递讯息,你着人跟着,看这几匹马往哪儿去。”   凌彻奇道,“这等间术,你怎知道?莫非你也做过间?”   方了之一愣,“少问点问题成不?”   凌彻笑了笑,“兄弟,我是什么都跟主子报的。”   方了之道,“报吧。他若疑我,我也认了,没什么好说的。”   凌彻点了点头,“这里我会着人来办。卢夫人那,她若不肯写,你可有招?”   方了之微一沉吟,“我去求个恩赦,让陛下赦她幼子,一封家书换她孩子性命,她会同意。”   凌彻皱了皱眉,“通敌是满门抄斩,绝无可赦之罪,你能求得到?陛下那日令我办这事,那眼神我清楚的很,卢府上下绝无可能宽赦。”   “若无卢夫人这家书,卢宁顾忌家人安全,很可能打死不认,也不会再有通敌动作。毕竟尚无铁证在手,仅是一封叫家人离京的家信,到时若朝中武将为他求情,辩驳起来如何定罪还很难说。若只死他一个,这事儿便断了,岂非浪费你这番前去用的心思。”方了之道。   凌彻寻思一阵,“你能求来最好。那幼子看着年方八九岁,我也不忍心。”   “卢府的人,你留意着,看有没有试图往外递消息的。神色越镇定的越有可疑,这种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往往绝望崩溃,而知道卢宁身份的定知死罪难逃,要么怕被折磨想法自尽要么想计策逃生自保。知道卢宁身份的很可能府中只有一两人。你留心看看,能不能将那人挖出来。”方了之续道。   凌彻看着他许久,言道,“多谢你。”   方了之看了看他,“你为何突然如此肉麻?”   凌彻认真道,“陛下与半年前全不一样,是因你。”   方了之笑道,“上回你那样苦谏,我还以为你当我是佞臣,顾忌着你要骂我来着。”   “虽然没你狡诈,但我也不蠢。”凌彻道,“看得出你做这许多事是为了他。”   方了之讪讪,“无甚本事,只愿他过得无忧。”   “方才进来时外边可有情况?”二人沉默一阵,凌彻开口问。   “未察觉有异。卢府整府人离开,此前未有任何迹象。方才大队车马行至闹市,京中若有同党,想必这时该知道了。我此时出去,若有人跟,当是来探虚实的。”方了之道。   “走吧,我跟你一起。”凌彻道。   “别了,堂堂侍卫军统领,万一是个认识你的,多麻烦,我自己出去。”方了之指了指屋檐,“若见有人跟我套话,你跟着就是。”   方了之和凌彻打了个手势,走出卢府大门。   未行几步,方了之便察觉有人打量着他,于是侧身向那人望去。那人见被发现,走上前来,道,“小兄弟是卢府中人?”   方了之道,“要是卢府中人可便富贵了。我只是临时帮忙的杂役。”   那人问道,“卢府中为何请杂役?”   方了之答,“卢府一府上下要出京,因匆忙怕府上家丁忙不过来。”   “卢府一家人已经出了京?那你为何留在府内?”   方了之面不改色答,“主人家走的急,让我帮忙烧点东西。我说这位小哥,你问这做什么?”   那人于是又问,“烧什么?”   方了之道,“不识字,不知道,给我工钱我就只管烧。小哥挺爱管闲事啊?”   那人尴尬一笑,道,“府中还有人么?”   方了之眼珠转了下,对着那人道,“你是不是想偷东西?”   那人一愣,正要寻话说。方了之又小声道,“无甚值钱的了,卢府一家前脚刚走,已经有人先你一步扫过一遍了。”   那人嘴角动了动,转身便走。方了之笑了一下,待得那人身影渐消,才转身离开。   方了之回到府中,换了侍卫服,朝宫门去,一路低头想着怎么去跟容珏讨这个恩赦。走至御书房外等着,却听内监来传旨道,“陛下今儿不来办公。大人可回去了。”   方了之心中疑惑,“为何?”内监笑道,“孙妃娘娘有喜,太医们已报了太后,陛下下朝后太后便派人请了陛下过去,今日便不来书房了。”   “哦。”方了之心下了然,道,“恭喜陛下”。说完这话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脚下不稳,从御书房外梯级上跌了下去。   一侧陈云时见了,忙去扶,轻声道,“方兄没事吧。陛下既让我们回去,我送送你?”   方了之无力摆了摆手,“不劳烦陈兄,我坐会就好。”   陈云时见他样子十分沮丧,靠近道,“宫中有喜,你这样不合适。”   方了之抬头看了看他,喉口嗯了一声,笑了笑,“谢谢陈兄。这便走吧。”   陈云时扶了他起来,送他回到府里,见他面色极差,还是不甚放心,对着韩群吩咐了一声,让他好生看顾。   韩群上回半夜被训斥一番,于是即刻着人去请陆思起,又命了两丫鬟侍候方了之躺下休息。   方了之从宫中一路走回府里,只字未言,直到在房中躺下,仍是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念念着自己有事情要想,却是全忘了,越是努力越是头脑昏痛,恍惚中看见案头玉横,又是一阵心绞,焦思苦虑加胸口剧痛,竟晕了过去。   侍候丫鬟见此情形皆手足无措。陆思起匆匆而来,搭上脉后,却被方了之混乱脉象弄得十分糊涂,不住叹气。韩群见此状况,怕万一方了之有什么事,容珏怪罪下来自己担待不起,犹豫许久,终是出了府门。   天色渐暗,韩群已不在宫中当值,无法在夜间入后宫,便一路跑至凌彻府中求见,却被告知凌彻不在府,顿时心急如焚。   方了之昏迷之中口中低声唤着,“容儿……”陆思起疑惑道,“容儿是什么?” 第34章 权衡   韩群寻不见凌彻,转头往侍卫营去找陈云时。陈云时听完他所说,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天色已暗,若非军政大事,这时入后宫求见于理不合不说,也未必能见到皇帝,万一碰上皇帝在行云雨之事,便是极度尴尬。可若是不去求见,方了之有个好歹,以容珏对他的宠爱,韩群等府中一干人等便是麻烦大了。   “韩群,先回去照顾着他,我再想办法。”陈云时见韩群极是紧张,拍了拍他肩。   韩群无甚办法,便向陈云时道谢,返回府邸。   陈云时枯坐,苦思着还有何方法能通知皇帝,便见账外进来一人。   “萧明,找我?”陈云时抬首问。   “见韩群急急入了侍卫营来寻你,知他被皇上派在方兄那,来问问何事?”萧明道。   陈云时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萧明见他脸色,道,“我本不该多事,不过方兄对我有知遇之情,我见韩群脸色不佳,是以来问问,若云时兄不想说,我这就走了。”   陈云时心道多一个人想办法终归好点,于是便开口说了原委。   萧明略吃惊,道,“云时兄,在下问你个事儿,你和方兄一齐当值,皇上对他……”   陈云时小声道,“盛宠。”   萧明心里一凛,“这事儿务必得想办法告诉皇上,韩群已经来找了你,说明没找到凌彻。凌彻不在,你便得负责。万一方兄有事而皇上不知,你必定逃不了被责,到时真发起火来你怎么应付?”   陈云时无奈道,“我既非朝廷重臣,又无急命在身,拿什么理由去后宫求见。难不成跟后宫守卫说有臣子病了,让皇上出宫一见?非被当成疯子不可。”   “我等侍卫要夜入后宫,只有一个理由。”萧明小声道。   “什么?”陈云时问。   “若有刺客入宫,可以应急入宫捉拿。”萧明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   陈云时一惊,“你有什么主意?”   “我在宫门外放示警焰火,你去宫里拿人。”萧明道。   “开什么玩笑?你胆子也太大了,示了警未捉到人,你我怎么交代?”陈云时道。   “我是为了你着想,这事儿本就与我无关。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回去睡了。”萧明笑道。   陈云时拉住萧明,“你等等,我再想想。”   萧明道,“示了警,宫中值夜守卫必定先往皇上那跑,你就可知道皇上今夜在哪个宫里,你身为侍卫军代统领,有刺客这种大事,半夜冲进宫护驾谁敢拦?找到了皇上跟他说这事,他定会保你的。你若是不冒这个险,方兄没事则阿弥陀佛,要出了什么事,皇上之怒我不敢想。干还是不干,你要赌一赌么?”   陈云时深吸口气,看着他,“干!”   萧明笑笑,道,“好。我当是还了方兄人情。”   萧明与陈云时定下计策,二人便从侍卫营离开朝宫禁去。   “想好了么?你动作得快点,赶紧见到皇上,否则惊动了后宫各宫主子,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萧明压下声音,边走边道。   陈云时轻叹,“我知道。眼下没别的主意。”   陈云时行至宫禁西门,出示腰牌进了宫,而后沿着通往后宫的窄巷一直走,在月华门门口被后宫守卫拦下道,“何人?夜已深,门后便是后宫主子们寝宫,若无急命不得进去。”   陈云时出示腰牌道,“怀疑有刺客潜入,我需进去告知皇上。”   侍卫见了腰牌,躬身道,“统领,后宫禁地,您无实据属下也不敢放您进去。”   陈云时叩着手指等着。萧明算准时间,一道红色火光腾起。“可进去了吧?”陈云时对那侍卫道。   那侍卫见示警焰火,和同班值守相顾一望,便开了门。   陈云时拔腿快奔。后宫巡视的侍卫们见了示警,即刻开始调动,陈云时轻纵上檐,见了侍卫们走动方向,便心下了然,朝着孙妃宫里跑。   孙妃宫门外值守内监见了陈云时,不禁十分惊讶,尚未喊出口,陈云时便道,“方才见着天上火光了吗?侍卫营的示警焰火,这是有刺客,我需请示皇上。还请公公为我通传。”   那内监一时呆住,陈云时急道,“我是侍卫军统领,快去呀。”   内监于是慌忙入了孙妃宫门,走到寝殿门口叩门喊到,“皇上,有刺客,侍卫统领在外求见。”   孙缈正躺在容珏怀里,听了这话不禁花容失色。容珏皱了皱眉,搂紧了她,“你有孕在身,切莫慌张,把心定下,有朕在,没人能伤你。”孙妃被紧抱在怀,闻着容珏温热体息,定下心神。   “叫他等等。”容珏将孙妃抱紧安抚她一会,道,“在这等朕。别怕。”孙缈点头。   容珏只着內衫便推门而出,走至孙妃宫门口,便见陈云时跪地。   “有刺客?”容珏见陈云时表情不像,疑道。   陈云时咽了咽口水,“臣该死。臣是为了见陛下。”   容珏一脸莫名,怒道,“陈云时!你嫌命长?若是惊了孙妃你拿什么赔?”   陈云时急道,“方大人他晕倒了数个时辰了,臣不敢不来报,臣为入后宫,不得不如此,皇上恕罪。”   容珏顿时呼吸一窒,将陈云时拉起,“怎么回事?”   “他……”陈云时想到下午方了之那反应,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容珏见他欲言又止,道,“恕你无罪,快说。”   “方大人下午在书房外,听了内监传陛下旨意,就从梯级上摔下去了。臣送了他回去,没过多久韩群来寻臣,便道他无故晕了过去。”   容珏拔腿便欲走,走出数步后站住。“云时,去传朕旨意,叫太医院所有人过去,朕随后就来。”   陈云时应是。   此刻大批后宫巡卫已跑至孙妃宫寝候命,孙妃听见这阵势,不由紧张起来。   容珏转身往回走,至寝殿门口边走边对着内监道,“进来给朕穿衣。”内监听命入内,孙妃见容珏回来,忙下了床扑到容珏怀里,道,“皇上,外面好大动静。”   “没事。”容珏边安抚着边想怎么应付,可一想到方了之此刻不知是何状况却是心乱如麻,失去思考能力。   孙缈见内监拿了容珏衣衫,心中不安起来,问,“皇上要走吗?真有刺客?”   容珏眉头深锁,此刻脑中全是方了之,一时想不出话来回。孙缈见容珏表情,下意识抱紧了他。   容珏突觉孙缈紧张起来,随口安慰道,“没事,有些动静而已,许是花园中有野猫,侍卫们大惊小怪了些,没什么刺客,别怕。”   孙缈半信半疑,“皇上怎么脸色如此不好?”   “爱妃,朕……”容珏一心想走,情急中却不知寻何理由,皱眉许久,“朕知道今日答应了陪你,但现在不得不走。”   孙缈听着这话,心下一沉,上回容珏将她扔在床上,她已听到些许传闻,如今刚刚有孕,却又来一次,不禁心中悲愤交加,将容珏又抱紧了一些。容珏见她如此,又补道,“这里绝对安全,朕给你保证。”   “陛下,臣妾刚刚心绪不稳,现下小腹疼痛。”孙缈微微蹙眉,靠上容珏前胸,显是不想他走。   容珏心中焦急,刚想发话叫太医,却想起自己刚刚下令让所有太医至皇子府待命,这下着实麻烦。   “你先躺下。”容珏将孙缈抱起放上塌,对着内监道,“太医院可有给孙妃开过保胎方子?”   内监道“有”,容珏命道,“先着人去煎药。”   孙缈轻声道,“陛下,为臣妾安胎的是吴太医。”   容珏哦了一声,知道太医院现下无人,却仍是对着内监道,“去请吧。”   “爱妃疼得厉害?”容珏见孙缈眉间皱痕,问道。   孙缈拉起容珏的手,道,“看着陛下便好受些。”   容珏一个苦笑,知道此刻若离她而去,便是无论如何也哄不回来了,万一真有事,自己在她面前,在太后面前都交待不过去。然而片刻后却还是把心一横,“爱妃,朕确实有要事,不得不走。你初有孕,万不要有情绪,安胎要紧。”这话说完便松开了孙缈的手。   孙缈眼神瞬间黯淡,闭上眼转了过身。默默道,“臣妾知道了。”   容珏起身便往外走,走到殿外对着数个值夜宫女道,“去把孙妃伺候好,出了事朕要你们脑袋。”几个宫女听了这话,不明就里,连声应是,慌忙便往殿内去。   容珏顾不上叫人备辇,刚出孙妃宫门便快步直往离皇子府最近的西门走。行至门口便见萧明拉了两匹马候着。   萧明单膝跪下,扶容珏上了马。   “今晚主意你出的?”容珏策马,问道。   “是。”萧明上马跟了上去。   容珏不再说话,一路飞驰,皇子府离宫门一街之隔,片刻便至。萧明跟着容珏入府,已经见陈云时带着一屋子太医候着。   太医们见容珏进了府,便欲跪下请安。   “都免了。哪个是给孙妃安胎的?”容珏扫了一眼问。   问毕便有一太医出列,容珏也不看他,边往里走边道,“萧明,骑马带上他速去孙妃宫里。”   萧明道是,即刻拉了那太医便往外走。   卧房中,刘勉之与陆思起皆在,刘勉之已经施上针,陆思起拧眉将纸上药方改了又改。   容珏进了门便道,“都别动,给我做事。”   刘勉之与陆思起二位皆见识过了皇帝如何紧张眼前此人,此刻便不敢分心,各做各事。   容珏走至床前,便见方了之面色惨白,一头细汗。 第35章 容儿   “怎么回事?昨日还好好的。”容珏坐于床沿,心头立刻揪痛起来,抬手用袖去拭方了之额头汗珠。   “陛下,方大人忧思过度,加上受了刺激,脉象又实非寻常,老臣也难断原因。现在只能施着针稳住其心脉,陆大人正在调配药方。”刘勉之缓缓道。   “什么意思?”容珏听着这一堆话,只觉头疼,“你只告诉我何时能醒?”   刘勉之道,“陛下,老臣不知。”   容珏满心焦躁,却还听着他不疾不徐地说话,当下面色便很不好看。   陆思起于是接口道,“圣上莫急。臣已命诸位太医翻阅古籍医书,去寻可有此种脉象的对症方子。”   “这个时候才翻?朕命你来调理他的身子,你就调成这样?”容珏不满斥道。   陆思起开口就被训,只得道,“臣此前已经翻阅过,略有了些心得。调养身子还需静养,方大人思虑太过,这次晕倒实乃心病,臣会尽力。”   容珏将眉头紧锁,向站立一旁的韩群问,“韩群,他今日去哪儿了,做了什么?”   韩群老实道,“回陛下,臣不知。方大人不让臣跟。”   “混账!”容珏怒道。   韩群心道之前是你说让我听方大人号令的,然而却是半个字不敢回嘴,即刻跪下。满屋子人都知道容珏此刻便是火药桶,稍一点便会爆炸,伤及无辜。屋子里虽站着不少人,却安静得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容儿……”昏迷中的方了之低哼一声。   容珏被这一呼声叫的直接掉下泪来。这称呼方了之神智清醒时几乎没叫过。此刻身在皇子府,从前他的卧房中,他听着这声称呼,便觉仿佛是上辈子那样久远的事,所有情绪全部涌上心头,眼泪直往下掉。屋内所有人皆是第一次见天子掉泪,心中惴惴,自觉低下头去不看。   唯有陆思起这时不合时宜地端上药碗,道,“陛下,臣已经把药熬好,需得都喝下去”。容珏一手接过,另一手将方了之抱起一些,将碗口放上他唇边。方了之无反应,容珏便将药碗端起喝了一口,以口对着他口去喂,药汁极苦,容珏不由皱眉。方了之几乎全无意识,喂一口吐出半口,黑色药汁吐了容珏一身。容珏耐下心,慢慢将那一整碗药喂入。药碗见底,容珏已经浑身湿透,前半衣襟尽是药汁,后背则全是汗水。“才喝了半碗,再去熬。”容珏将碗递回给陆思起。   韩群跪着,小声道,“皇上换件衣衫吧。”   容珏怔怔看着方了之,未回应这话。韩群便朝一旁张牧打了个眼色,张牧会意转身去取,将一身紫色侍卫服递到容珏跟前,便是方了之那日第一次在寝宫过夜后,容珏赏的。张牧道,“陛下,府里只有侍卫服,臣斗胆请陛下临时换了,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受凉。”容珏看着那衣服,许久后道,“好。”张牧于是唤了府中婢女为他更衣,容珏将手臂敞开,眼睛始终盯着方了之看,眼中焦急、担忧、心疼是一丝也不隐藏。   陆思起端来药,又道,“陛下,方大人这病,一半是心病。他时时刻刻唤着容儿,怕是心有所系,只是不知这容儿是何物?若能找来,许是能让方大人放下心来,说不定能醒转。”   赵容珏听了这话,带着哭笑不得的眼神看向他,道,“找来了你待怎样?”   陆思起一本正经道,“那必定要交到方大人手上,告诉他他心心念念之物已经找到。”   容珏深吸口气,十指扣住方了之手,躬身凑到他耳边,柔声道,“我来了,醒醒好不好?”   陆思起脸上登时青白不定,此刻方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口中说的容儿是什么,跪下道,“臣失言,臣冒犯陛下,臣罪该万死。”   一众人等俱是苦忍,不敢笑出声。   容珏轻声道,“起来吧。若真能唤他醒来,朕又哪在乎被冒犯。”   刘勉之又施了次针,道,“陛下,已经施了两次针,喝了药,需让他好生休息。陛下若要回宫,这里臣守着就行。”   “都下去吧。”容珏下令,屋内府中一应人皆退了出去。容珏道,“刘卿也下去吧,辛苦了,朕守着。”   刘勉之顿了下,终是未敢劝谏,便退了出去。   一夜折腾,已近四更。容珏除下靴,躺到方了之身侧,低声在他耳边说,“怎地醋意这般大,只是去陪了旁人半天,你就这样给我脸色看。”   容珏闭眼眯了一个时辰。屋外有人轻声唤道,“陛下,朝臣已到。陛下若不回宫,需着人去传个旨意。”   容珏模糊间听到陈云时的声音,睁开眼便道,“去传。今日辍朝。”   “你若不醒,我便不回宫。不上朝,不理政。我说到做到,你若不想我被天下人责骂,便给我醒过来。”容珏眯了眯眼,对着身旁人道。   方了之眉头动了动。容珏瞧见马上坐起,接着道,“不管边境之事,也不去管谁要谋反……”   方了之眉头又紧了些,容珏用手指去揉了揉他眉间,轻声道,“快醒吧。”   方了之迷糊道,“你在说什么?”   容珏惊喜道,“你醒啦?”   方了之微微睁开眼,又将眼睛闭上,用力摇了摇头,而后睁开,看见容珏的影子,开口道,“陛下,我想起来要求你件事。”   容珏见方了之恢复清明,松了口气,道,“你先别说话。来人!”   刘勉之闻声而来,瞧了方了之后,道,“大人,下官为大人去准备些药膳,万勿再忧思劳神,你需好好静养。”   刘勉之退下后,方了之看了容珏会,又道,“陛下,可以给个恩典么?”   容珏不回答,一个吻覆了上去,“你是不是醒了就不记得我叫什么名?”   方了之顿了下,“我又说胡话了?”   容珏笑了笑,“好吧,算是胡话吧,你昨日为何在御书房外摔了?”   “脚下一时没站稳。”   “是么?不是因为听到朕的妃子有喜么?”   “陛下,臣不敢。臣还未恭喜陛下。”   容珏揽过他,道,“你口不对心。嘴巴上说着恭喜我,心里却不舒服。”   方了之沉默了会,道,“我为你高兴,是真的。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刻胸口旧伤疼地厉害,便跌了下去,回来后便不知发生了何事。刚刚醒来见你在这,知道我定是晕过去了。是我不争气,让你又从宫里出来。”   容珏听了这许多话,默然道,“醒了就好。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想求你赦了卢家幼子。卢夫人不肯写那家书,我想用这恩典去换。”   “你查这事儿去了?”   “我不放心。”   “我说的话你全不放在心上,你想气死我?”   方了之低头道,“你刚刚说都答应我的。”   容珏无奈道,“我答应你。但你今后要做何事,要想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不能自己费这心思。你要再昏过去,我真的受不住。”   方了之点头道,“我知道了。”   容珏看了他会,道,“你真不在意?”   方了之疑惑,“在意什么?”   “我昨儿下午被母后叫了去,不是故意不去书房。若早知你反应这么大,我……”容珏开始解释。   方了之忽然就坐了起来,“你又把孙妃给丢在床上了?”   容珏自嘲一笑,“这回怕是哄不回来了。”   方了之想了会,才发觉这事儿透着匪夷所思,“你如何知道我晕倒了?刘勉之怎么在这?”   “整个太医院都在外面。”容珏轻描淡写,“陈云时为了去找我,不惜谎称有刺客入了后宫,还有那萧明,敢示假警,要追究起来,他俩人头不保。”   “……”方了之错愕不已,片刻后道,“你不会追究吧……”   “看你表现。”容珏道,“你要再敢晕倒,我就斩了他们。”   方了之不可思议道,“你开玩笑的吧……”   容珏作一本正经状,“我是认真的。”   “不,你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   “我是认真的!”   “……”   方了之一脸无可奈何状,叹道,“没想到他俩为了我能做这样的事。”   容珏道,“你若无事,给我好好的,我就重用他们。你的兄弟,全看你了。”   “真够狠的。”方了之嘲道。   “彼此彼此。不然怎么制得住你。”容珏道。   方了之转头上下打量着容珏,这时才发觉他着着自己的侍卫服,平日里只见他着或黑色或明黄色的龙袍,现下这紫色武袍将容珏称的极是俊朗。没有了那龙袍的高高在上,眼前的容珏更像一个英俊贵公子,方了之盯着那英眉俊目,不禁看得有些情动,耳根泛红。   “你刚醒,想什么呢?”容珏伸手捏了捏他耳朵。   “没……想……什么……”方了之不连贯道,“你怎穿着这衣服?”   “你吐了我一身药,这里又没别的衣服。”容珏道。   方了之哦了一声,靠近亲了亲容珏耳边。   容珏笑意绽开,道,“乖~不枉我守了你一夜。” 第36章 扯谎   方了之见容珏很是开心,于是又在他耳边啄了几下,轻声道,“让你担心了。”容珏脸微红,身下立时硬起来,推开了他一点,“你自己刚刚醒转,别撩我。”   方了之道,“回宫去吧。宫里定有好多事等着你。”   容珏看着他,眼神流露尽是不舍,却不得不道,“昨夜一番折腾,孙妃有孕在身,受了惊吓,要是被太后知道侍卫示警是假的,定要重惩。我若不回去摆平,你那俩兄弟真有性命之忧。”   方了之笑道,“我就知道你没这么狠心。”   “没跟你开玩笑,你得给我好好的我才保他俩命。”容珏站起,严肃道,“先回宫了。你好好待着,敢跑出去,我连韩群,张牧一起砍了!”   “不敢不敢。”方了之连摆手。   容珏唤了人入内伺候,便步出卧房。前厅仍是站了一群太医,萧明已从宫中回来,和陈云时站在一起。   “众卿辛苦了,回去吧。回去翻翻医书,若有好的治疗方子,朕有重赏。”   太医们熬了一夜,各个早就等着这句话,连忙谢恩告了退。   “孙妃没事吧?”容珏转头看着萧明道。   “回陛下,应当无碍。”萧明躬身回道。   容珏和陈云时同时松了口气,两人想的都是若出了事真不知怎么收场。   “臣护送陛下回宫。”萧明和陈云时一前一后道。   “我还未回去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们还敢送上门去?”容珏看了看他二人,道,“太后若已查出来了,你俩现在回宫就得给拿下。母后怒起来我也未必拦得住,你俩就算能保得住命也逃不了一顿痛打。在这避着吧,没事了再回去。”   萧明与陈云时双双跪地,“谢陛下。”   容珏看了看二人,踏出门外。萧明急忙起身,跑至容珏身前扶他上马,牵起另一匹马唤韩群道,“韩群,送陛下回宫!”   容珏上了马,低下头对萧明笑道,“你的心思,朕看出来了。”   萧明脸一红,牵着马的手抖了下。   容珏见状笑了笑,夹了下马肚,策马往宫门方向去。   陈云时见了萧明转身回来,长叹口气道,“幸亏孙妃没事,否则我性命不保。”   萧明忍不住莞尔道,“示假警的是我,你只是看到了警示进宫护驾。真要追究起来,死的也是我。”   陈云时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萧明淡淡道,“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说自己是看到示警冲进去护驾便是了。主意是我出的,示警是我放的,我不认和你有关,怎么也死不了你。”   陈云时目瞪口呆,“你为何这样做?”   萧明看着他道,“没有为何,我想做便做了。”   陈云时一脸不解,萧明看着他道,“记着你别认就是。走吧,瞧瞧方兄去。”   方了之见萧陈二人进来,坐直了身,道,“两位兄弟请坐,为了我让两位冒险了。”   萧明道,“别这么说。横竖得去报陛下。”   陈云时还在想着萧明方才的话,狐疑地看着他,心道,“若是不报,要有事也是我有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明被陈云时盯地脸颊微泛红。方了之见了便心下有数,笑了笑,“你俩别回宫,也别回侍卫营去,在这避避先。”   二人点头。   方了之想了会,转而又道,“萧兄,陛下不让我出去,想请你办个事。”   萧明道,“什么事?在下必定不负你托。”   两匹快马飞驰,很快便到宫门。赵容珏入了宫,匆匆至寝宫更衣。九儿见了急忙迎上来,道,“陛下,太后知您辍朝,命人来问缘由,又未见着您……”   容珏心道这下不妙,边着人穿衣边道,“快给朕备辇,去太后那。”   福宁宫外,昨夜后宫巡卫跪了一地。容珏见了,脑中便开始疾速思考该怎么应付。踏入福宁宫内殿,便见皇后,孙妃皆在。   太后坐于殿中,凤髻高盘,身前两侧松鹤香炉腾起安神香,散在空气中,太后神思倦怠,两旁宫女给揉着肩膀,一见便是昨夜未休息好。   容珏一进门,走近两步便双膝跪地请安,“母后万安。”   苏惋,孙缈见容珏跪地,急忙起身行礼。   太后抬了抬眼,“皇儿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容珏边起身,边朝太后脸上瞄,想判断自己母后心情。   太后笑了笑,缓缓道,“昨夜侍卫们惊了孙妃,说是有刺客,却未抓到人。你从孙妃宫里急急出了去,今儿早朝也辍了,去你宫里也寻不见人,母后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望皇儿告知。”   容珏静了会,便向孙妃望去,语带关切,问道,“爱妃还好吗?吴太医看过了吗?”   孙妃点了点头,道,“谢谢陛下关怀,太医说脉象安稳。”   容珏忙道,“爱妃没事就好。朕担忧了一晚上。”   孙妃低了低头,苏惋在一旁不自觉地嘴角抽了抽。   容珏看着太后脸色转好,开始寻思这谎怎么编,于是慢慢开口,边说边想,“母后,昨夜宫门外有些异动,侍卫军的人来请示。朕想,若真有刺客,那必是冲着朕来的,朕若在孙妃宫里,岂非置孙妃于危险之中。若朕不在宫中,刺客得不了手,便会逃出宫去,那么母后,皇后,孙妃也不会有危险。朕事急从权,便叫了侍卫带朕出宫。”   容珏说完一背冷汗,希望太后能买自己的帐。   太后明知道自己儿子在扯谎,但这话圆地也还行,给足自己和孙妃面子,也不好当面点破,于是道,“陛下,你这样置自己于危险中,怎么了得。昨夜是谁护卫陛下出宫?怎不知道劝谏着点?”   容珏心知此时若说了是萧明,他便有性命之虞。左思右想后道,“朕记不起来了。侍卫军人数众多,朕难免记不起人名。”   太后一听就知道皇帝有心袒护,必定问不出来。只好道,“既然如此,昨夜宫中守卫每人罚二十板子,陛下看还行么?”   容珏心惊,道,“母后,朕未有事,孙妃终归也安好,这罚是不是重了点?”   太后眯了眯眼,口气转得严厉,“惊了孙妃,又敢让你漏夜出宫,置你于危险中,还未抓到刺客,这罚还重么?”   容珏无奈,为了保萧明,陈云时二人,只好作罢,道,“听母后的。”   太后令下,跪于宫外的侍卫们各个痛嚎。侍卫们半夜见了示警,本就紧张了一夜,结果更是无缘无故被赏了一顿板子,均苦不堪言。   太后看着容珏神色,道,“陛下,你已经辍朝了两次,事不过三,还望陛下谨记。”   容珏知道自己连累了一众侍卫,无故不朝更是理亏,于是再次跪下道,“儿臣知道了。”   太后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是做父亲的人了,勿再任性行事,宠人也要有个度。昨晚一整个太医院无人,孙妃要有个什么,哀家绝不会就这样轻易饶过。”   容珏低了低头,“母后忧心了,是儿臣的错,儿臣不敢了,谢母后不追究。”   太后松了手,“去办公事吧。孙妃母后替你安抚。”容珏抬头看了看自己母亲,心下感动,小声道,“谢母后。”   容珏从福宁宫走出,见了数十个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侍卫,深叹了口气,对着身旁九儿道,“去翻昨夜后宫值守侍卫名单,给朕记下来,朕要用。”   容珏扯谎救下萧明,那头萧明却也是扯谎高手。   萧明受了方了之嘱托,一路寻至凌彻安置卢府的宅子。   御前侍卫们皆与萧明很熟,见了便道,“凌统领命你来的?”   萧明道,“是。带我见卢夫人。”   卢夫人被单独软禁在一房中,见萧明进来,立即警觉起来。   萧明一进门,便当着卢夫人面递了一锭银子到看卫手中,附耳与他交谈了几句,看卫于是出了门,留萧明一人在内对着卢夫人。   看卫一走,萧明单膝跪地道,“师母好。”   卢宁夫人本以为是来审她的,见此一情形顿时愣住。   萧明道,“师母,在下萧明。我本是征北军中人,调至御前当值。我在征北军中时曾在卢将军手下,卢将军教我武艺,待我如子,我当称夫人一句师母。”   卢夫人尚未反应过来,萧明压低声音道,“夫人,我冒着杀头的风险前来,只为报卢将军师恩。”   卢宁夫人看了看他,眼神中带着怀疑。萧明道,“夫人该知道押着夫人一家人来的是御前侍卫,是皇上的亲信。那凌统领可是让夫人写封家书?”   “你如何知道?”卢夫人道。   萧明起身,行至卢宁夫人跟前,低声道,“夫人,皇上下令时,我正在御前当值。皇上怀疑卢将军是敌间,这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皇上听了小人谗言,要致卢家一家于死地。”   萧明边说边观察卢宁夫人脸色,以判断她是否知道卢宁身份。   卢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大变,双手开始颤动,却是极力保持镇定。   萧明看了看她,开始讲述征北军军中旧事,又道卢宁在战中是如何英勇,将卢宁夸地天上有地下无。讲完一番故事后,情真意切流下泪来,“夫人,如今您全家已经被捕,命悬一线,没有逃生可能。”   卢夫人见他流泪,不由也伤心起来,流泪颤声道,“皇上当明察,我家老爷怎可能是敌间?”   萧明见机不可失,忙道,“我听说皇上欲用你幼子一命换你的家书,夫人你千万别违抗旨意,写下这家书救下卢家血脉再说。”   卢宁夫人听了,紧锁眉头,道,“那侍卫让我告诉老爷我们已经安全离开京城。皇上为何要这家书?我若写了,可是我老爷就会必死无疑?”   萧明想了想,道,“你放心,现下你再写一封给我,我定会马上传出。卢将军收到这封家书后,再收到皇上让您写的那封,就知道有假。这样你便既能保住幼子性命,又能将消息传给卢将军。”   卢宁夫人思索良久。萧明道,“我若待得太久,被上头知道了,自己也小命难保。夫人您可要快下决断。”   卢夫人终于点头。萧明迅速从怀中掏出纸笔,看着她一边写一边问,“夫人,您可知道朝中有哪位大人与卢大人交好,能为他求一求情?”   卢夫人写完信,想了好一会,道,“老爷常年在外,未见有与他交好之人。他回京省亲时,也只与几位大人约了在外小聚,从未让我知晓。”   萧明又问,“在何处小聚?我去看看能否碰上?”   卢夫人想了会道,“仿佛是一处叫雁寻楼的地方。”   萧明将卢宁夫人的信收起,道,“卢夫人保重,我定会竭尽全力为你们想办法。”   卢夫人叹了口气,她并不全信萧明,可眼前毫无办法,只得相信他,于是施礼道谢。   萧明又是一个深拜,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二对CP~~好功夫*好脑子~ 第37章 公事   陈云时坐于方了之房中,两条俊眉蹙起,将事情来龙去脉想了一番。方了之见他那神情,笑道,“云时兄在想什么?”   陈云时这时已经大概想了个明白,便有些不好意思。方了之道,“放心,陛下不会让萧明和你有事。”   “方兄,你务必将身子养好。”陈云时心中惴惴,“皇上那样子你是没见,若你真有个什么,怕他会发疯。”方了之苦笑一记,陈云时和萧明敢冒这个险,显然是知道皇帝对他看重非常。只怕如此宠下去,后宫与前朝很快便人人皆知。   陈云时正想着事儿,突听见推门声,转头一看竟是凌彻来了,急忙起身道,“属下见过凌统领。”凌彻平日里治下甚严,陈云时见了他亦是三分惧。   凌彻回了府便知韩群来寻,于是尚未休息便匆匆赶来皇子府,行至卧房见了陈云时在此,不由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云时心思若是被凌彻知道自己谎报有刺客,保不齐要被抽一顿军鞭,犹豫着要不要老实上报。方了之见状赶紧道,“皇上知道他在这,这事儿我回头慢慢跟你说。凌大人,你先坐下喝口水。”   凌彻这时见方了之卧床,便转向他问,“你怎么了?”   方了之道,“无甚大事,你先说说你的事儿吧。”   凌彻道,“我跟着那与你搭讪的人,见他去了一处叫做雁寻楼的地方。”   “是什么地方?”方了之问。   凌彻不禁有点脸红,结巴道,“嫖……小……倌的地方。”   陈云时惊呆了,心道凌彻平日里严肃的很,怎地还知道这种地方?   凌彻见他表情,伸手狠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想什么呢?我办公事去的。”   陈云时“哎呦”一声,忙道,“我错了,我错了。”   方了之眉头紧锁,道,“那人与我搭话,必是来探消息的,这雁寻楼大有蹊跷。”   凌彻道,“我一进去就被数个小倌围着,又不能动武,根本脱不开身。在那被几个小倌上下其手摸了半夜,才见那人出去。我这简直是为国献身。”   陈云时瞄了瞄凌彻,想笑却不敢。   方了之大笑道,“这事儿回头告诉皇上,让他赐你个为国献躯的匾额。”   凌彻也终于忍不住,笑道,“正准备入宫报皇上呢。你怎么看?”   方了之思索了会,道,“我怀疑这地方是他们互通情报之地。先勿打草惊蛇。我已经让萧明去卢夫人面前演了出戏,那家书九成可得手了。”   凌彻惊道,“演戏?你求到恩赦了?皇上竟肯?”   方了之道,“求到了,但我怕卢夫人不信你,还有顾忌,叫萧明去补了一计,你现下回去要她那封家书,应当无甚问题。”   凌彻叹道,“皇上太宠你了。这事儿也能答应。我本以为他会责你去求这个情。”   方了之笑了笑,“你先别进宫,去卢夫人那把这家书要了,派人急速传出。雁寻楼这事儿,怕没那么简单,让我再想想。”   凌彻想了会,道,“那我这便去找卢夫人。”   凌彻当下便起身离开,方了之笑着道,“办完事回去休息下吧,大人一夜未眠,又被摸了一晚上。”   凌彻留个无奈摇头的背影给他。   陈云时见凌彻出了门,终于忍不住笑了声出来。忽地一把飞刀从门外甩入,直直钉在他面前桌面上,陈云时瞬间足尖离地,弹开数步,惊了一身冷汗。   方了之见陈云时那惊恐样,笑道,“凌彻平日里对你们太过严厉了吧,各个见了他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陈云时定了下心神,认真道,“都是御前当值,谁敢出差错,他严厉亦是为我们好。若真是有个什么,求情的也是他,凌统领是个好上司。”   方了之点头,道,“他向来如此。”   萧明得手后便往回赶,在皇子府门口远远瞧见凌彻出来,赶紧大撤两步躲至后巷,生怕被撞见了找不到话解释。直至凌彻走远,才躬身出来进了府。   “方兄,按你说的,得手了。”萧明进了房,将卢夫人写的信交给方了之。   信上写着,“夫君,卢家一家老小已被制,皇上怀疑你是敌间,快快想办法证明清白,救救全家人。”   方了之见了信,叹道,“看来卢夫人不知卢宁身份。”   萧明道,“我看她那样子也像不知。”   “还有说别的么?”方了之问。   萧明回,“有。说卢宁回京时会去一叫雁寻楼的地方与朝中交好的大臣们聚会。”   方了之与陈云时同时道,“什么!”   萧明错愕道,“怎么了?”   陈云时道,“凌统领昨夜跟着人去了那,是个嫖小倌的青楼。”   这回轮到萧明大为震惊,道,“什么!凌统领去嫖?”   “不不不”,陈云时道,“他是为国献躯。”   方了之拧眉道,“这下我可确认,这雁寻楼是个通消息之所。只是,仅仅是通消息,还是本身就是个敌间藏身之处,还要去查探。”   萧明道,“方兄,在下求你别费心神了。你再有个什么,皇上发起火来,我们都小命不保。”   方了之想起容珏的话,一个哆嗦,道,“我先睡会,不想了。我还真怕连累你们。”   萧明躬身道,“谢谢方兄顾忌我们小命。有什么事在下为你去做。”   方了之笑笑道,“谢谢萧兄。你和云时兄去那雁寻楼瞧瞧去?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萧明和陈云时双双抱拳道,“好。方兄你快休息,这就去。”   萧陈二人说罢便急急要走,方了之赶紧往回喊,“别穿侍卫服去!”   萧明回头道,“我知道,你快睡!”   萧明带着陈云时出了皇子府,便寻了一处布庄,两人将身上侍卫服换下。陈云时一身白色长袍,胸口绣着蓝色祥云,袍尾蓝色丝线绣出莲花枝蔓相接。萧明看着陈云时发怔,将自己的玉佩摘下,系在陈云时腰间,轻声道,“这玉佩配着这身衣衫,给你了”。   陈云时不知所措,站着不动,任他将那玉佩系好,道,“萧兄,我不知你有这心思。”   萧明道,“我没什么心思,不过看着这衣服简单了些,要去逛青楼,没点富贵东西,人家不接待。”   陈云时被这话一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抬脚便走,冷冷道,“哦,我也没什么心思,那就办公事去吧。”   萧明听了这话便有些讪讪,想伸出手去牵陈云时,却被躲开,于是默默跟着陈云时出了去。   “不知这雁寻楼在何处?”陈云时与萧明走了许久,仍未找到,边走边道。   萧明道,“你过来让我牵一下。”   陈云时转头怒道,“做甚?你不是没心思吗?”   萧明道,“办公事。”   萧明说完,走过去揽住了陈云时。陈云时一脸莫名其妙,萧明在他耳边道,“旁边便是一青楼,知行莫过同行,你让我亲一下。”   陈云时顿时脸红,想推开萧明,却被萧明一个吻覆上来。萧明紧紧搂着他,小声道,“别推。”   陈云时于是一脸红透地被萧明搂着,被闹市中走过的人们指指点点瞧了许久。萧明松了松他,又亲了两下,拉起他便往旁边青楼走。站在门口引客的龟公早就瞧了他们这出,不禁脸红耳赤道,“公子,我们这招呼不了二位。”   萧明道,“我知道。”而后掏出碎银赏了那龟公,道,“刚到京城,想跟你打听京城何处有我俩寻欢之处。”   那龟公瞧了瞧陈云时,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京中有数个地方,城东有迎春楼,城中有雁寻楼……”萧明立即打断,“就这了。告诉我在哪。”   龟公于是详详细细将地点告知。说完后,萧明当即打了他一耳光,道,“这一耳光是告诉你,别乱瞧我的人。”   那龟公气个半死,却看着萧明这架势不敢再说话,眼睛也不敢再朝陈云时看。   陈云时乐道,“你真够奸的。”   萧明又搂了搂他,“走吧,办公事去。” 第38章 心思   苏惋和孙缈与太后宫里叙了会话,便出了福宁宫。太后对孙缈表现地尤为关切,又赏了好些首饰,叮嘱她好好安胎,道皇上对她很是关爱,将那西域进宫的果子只赏了她吃。苏惋当下听了便心里别扭,脸色不佳,一踏出福宁宫就语带讥讽道,“妹妹,皇上对你的宠爱实非寻常,遇上刺客这种大事竟然能不顾自己安危,将妹妹一人留在寝宫之中。”   孙缈先皇后有了身孕,本就小心翼翼不敢得罪她,被挖苦了之后只得默默吞下这委屈,道,“陛下是为了母后和皇后着想。”   苏惋笑道,“陛下是为了谁着想,只怕你我都心里有数。妹妹这可不是第一次被丢下了吧。”   孙缈不作声,强忍屈辱,道,“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这便告退了,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苏惋道,“妹妹,可要叫太医?听闻昨夜太医们全被传出了宫,妹妹有身孕在身,都比不过一个宠佞,真是叫人唏嘘。”   孙缈咬了咬牙,拜了下便转身而去。   苏惋从娘家带进宫的侍女小声道,“娘娘,孙妃有孕,您这样刺激她,万一有个什么事,怕皇上怪罪。”   “她父亲不过是个文臣,可有可无,怕什么?”苏惋道,“我不想得罪的人,让她去得罪得罪,我不想做的事,让她帮我去做做,否则岂非白白浪费了她这身孕。我倒想看看咱们这个痴情的皇上,是更看重皇子还是更看重他那个糙侍卫,若是看重皇子,正好除了那宠佞,若是看重那侍卫,孙妃就倒霉了。”   侍女道,“孙妃看上去很是懦弱避事。”   苏惋笑道,“可架不住她对皇上有真感情啊,有感情便总有不理智的时候。”   侍女轻声道,“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娘娘对皇上……”   苏惋又是一个嘲讽的笑,“皇上娶我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知道,我也知道。既然强行娶了我,我就要得到我应得的。”   侍女低下头去不作声。   宫外。   萧明与陈云时按着那龟公所述寻到了雁寻楼。这雁寻楼不在京城闻名的柳巷之中,却在一处文人齐聚的地方,周围很是清雅。雁寻楼三个字写得极其漂亮,挂在一三层小楼中央,两侧围着文笔铺子和茶庄,如若不是内行中人,实难发现这是处寻乐所在。   陈云时自小家教甚严,从未到过此种地方,看了那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竟有些许紧张。萧明看了看他,道,“别告诉我你是个雏儿。” 陈云时眼神飘了飘,看地面道,“你给我少扯点淡,办公事去。”萧明见了他这反应,嘴角勾出一个开怀笑意,伸出一只手与他相扣,道,“走吧。”   萧明与陈云时一进雁寻楼,便觉所有人的目光朝他俩看来。四五个正陪客的小倌虽顾忌着客人不敢直视,却都用余光瞄着陈云时。未在陪客的小倌们更是直勾勾看着他俩,二人进门不一会便有几个人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有些眼生,可是第一次来。”两位小倌各自靠上萧明与陈云时,顿时间便软骨无依,要往二人怀里扑。陈云时立马反感皱眉,萧明握了握他的手,道,“有没有眼色,没见爷带着人么?”   伏于萧明肩上的小倌道,“公子这是何意?要来我们这,却看不上我们?”   萧明道,“知道你们有许多花招。爷带着人来,想看你们助兴。”萧明说完将一锭银子拿出放到那小倌手上。   陈云时瞄了瞄萧明,心道你可真够大方的。   那小倌左右打量着二人,道,“二位楼上请。”   萧明紧紧牵着陈云时不放,随着那小倌上了楼。   小倌带着他们入了二楼最里边的厢房,道,“二位想看客,还是想看奴?”   陈云时一脸困惑不解,听得萧明道,“看客要多少,看奴要多少?”   小倌道,“看奴家们刚刚那个数够了。要看客人起码再加四倍。”   陈云时惊道,“你们做这种事,不怕被客人掀了这楼。”   小倌乐道,“能知道这门道的都是老客。”   陈云时惊讶地看着萧明,道,“你也是老客?”   萧明一愣,不知该怎么回。那小倌笑了笑,道,“怎么说?”   萧明道,“今儿出门没带这么多银子,看你们就得了。下回再说。”   小倌于是关上门,退了出去。   陈云时一脸愤怒盯着萧明看。萧明忙道,“我真不是老客,我试他来着,谁知道真有。”   二人对视着,旁边房间便开始传来咿咿嗯嗯的Yin~靡之声。   “你敢看!回去抽你鞭子!”陈云时拿出官威来威胁萧明。   萧明苦笑道,“陈代统领,属下这是办公事。”   “你这也是办公事?你告诉我,你进来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看到几个小倌肤色极白,鼻梁俊挺,身材极好,京中少见。”萧明道。   “你混账!”陈云时伸手就要打。   “不像中原人。”萧明也不躲,赶紧接着道。   陈云时手停在半空,“你怀疑是奸细?”   “很可能。”萧明道。   “哦”陈云时顿了下,“那你要看么?”   萧明道,“不看。本该唤个小倌来上,从他嘴里探消息。”   陈云时道,“那你为何……”   萧明轻声道,“有你在,我不敢。”   陈云时听了这话,顿时又喜又怒,“那你他妈浪费银子做甚?”   萧明道,“来了若不做什么惹人怀疑。”   “那现在怎么办?”陈云时问。   萧明想了想道,“先皇严命,四品以上大员禁逛青楼,你说若是朝廷上有大人来了此地,又在这被人抓了个正着……又或者有大人嫖着嫖着就透露了朝堂机密,被旁人听了去……”   陈云时皱了皱眉,“那这地方得握着多少人的把柄?”   萧明侧了侧脸,唇靠上陈云时耳边,道,“你几品?”   陈云时想了想道,“代统领……武职算四品。”   萧明笑道,“陈代统领有把柄在我手里了。”   陈云时伸手就要劈,萧明未待他打下,急道,“我有心思。”   “你说什么?”陈云时顿住。   “我说我有心思。我早就有心思,从前只是普通一侍卫,不敢动这心,现抓住了机会有了点前程,才敢告诉你。”萧明看着他,道,“做这许多,结交方兄,为他办事,花银子办公差,都是为你。”   陈云时表情僵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看不上我也没关系,是我自愿的。”萧明看着陈云时表情,喃喃道。   “我没有。”陈云时讷讷道,“我从前没想过这事。”   “你是将军之后,得娶妻生子的吧。”萧明又道。   陈云时看着他不言语。萧明笑笑,“我可没想要跟你怎么样,没图你回报我。”   陈云时哦了一声,闭口不言。   相隔那房间里的声音逐渐大起来,夹杂喘息叫喊,陈云时听着这声音愈□□荡,整张脸羞红。萧明见了他俊容上带着情,终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手环住陈云时腰间,吻上了他唇,一手去解他的衣领。   陈云时未挣扎,却道,“你胆子真够大的。”   萧明难耐心中渴望,一边解他衣衫一边道,“回去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陈云时被他吻得意识模糊,身上发烫,小声道,“我没试过。”   萧明将那连着旁边房间窗户的小格推开些许,道,“我知道你没有,看吧。”   陈云时往里瞥了瞥,顿时又转过头,道,“我不看,你教我就是。”   萧明心中欢喜,抱着他躺了下来,一路从他颈间往下吻,吻至腰间又往下。   “啊~”陈云时低呼一声。萧明将食指扣住他手,用心伺候着他,待得他情难自抑,将他转了过来。   萧明极度温柔小心,陈云时仍是连连呼痛。萧明皱了皱眉,退了出来。   陈云时轻声喘着,回头道,“怎么了”   萧明看着他那想要又吃痛的样子,笑道,“你吃得消吗?”   陈云时咽了咽口水,“从小习武被打到大,你说呢?”   萧明嗯了一声,道,“往后定不让你吃苦。”说完又抱上他腰,贴了上去。   隔壁两小倌的呼叫声渐停,这边厢萧陈二人同时低吟一声,便紧抱了在一起。   “你……是个老手吧”陈云时趴在萧明怀中,将呼吸调匀。   “不……不是……”萧明磕磕巴巴道。   陈云时使了点内力以手指握住萧明下巴,“老实点。”   “从前有过一两个……以后定不会有。”萧明立刻指天发誓。   陈云时笑了笑,将手指往下挪,一路挪至肚脐下方,“敢有我废了你。”   “绝不敢有,否则军法处置。”萧明爬起来,跪在陈云时面前,帮他把衣衫系好。   陈云时嘴角勾起个笑,“便宜你了。”   萧明将陈云时衣衫整好,小声道,“还好你肯,要不我们在此什么也未做,估计是查不出什么了。”   陈云时耳根一红,“你道有人听着?”   萧明道,“试试就知。”   陈云时一个激灵,放大声音道,“大人,完事了便走吧,这种地方不宜久留,万一被上头知道了,你可是杀头的罪过。”   萧明看着他,笑了笑道,“这里又非柳巷,朝中大人们有几个屁股干净的?大家心照不宣,没人会查这来。”   陈云时道,“还真是官官相护,合着这是专为大人们设的场子。”   萧明乐道,“我心肝真是聪明。”   陈云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萧明凑过去亲了亲他,道,“走吧,若有人听,这会该按捺不住了。”   萧明揽着陈云时出了房门,行至楼下。甫要踏出大门,便被一着黑衫的白净男子拦了下来,“公子留步。”   萧明转头怒道,“敢拦爷去路,你是什么货色!”   那人一笑,“公子好大的脾气,不过想跟公子说两句话。”   萧明脸上怒气不消,却是眯眼仔细打量此人,道,“爷没兴趣跟你说话”。说完出手便要将他手打开。   那男子轻巧躲开,笑道,“在下也有两下功夫,若是想打,在下愿意奉陪。万一不小心惊来了官差,不知道公子可要陪着我去衙门走一趟。”   萧明脸色微变,那人道,“只是说两句话,公子不必如此。”   萧明摸了摸鼻子,思索了会,道,“想说什么?说吧。”   “公子这边请。”那男子摆了个手势,请萧明与陈云时二人至一楼偏厅。   二人至偏厅坐下,那男子便道,“在下伯遥,第一次见,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萧明大怒,拍桌喝道,“你敢偷听?”   伯遥不置可否,“大人若不说,今日便出不去这个门了。”   “你们……居然敢威胁朝廷命官?”陈云时惊道。   “大人若是四品以下,现便放您出去,若是四品以上,请跟我去京兆尹府。”伯遥笑道。   萧明露出难言神色,“你想怎么样?”   “和大人做个交易。”伯遥便说边按下墙壁上机关,将一锦盒拿下,打开,放到二人面前。   萧明和陈云时瞬间傻眼,那锦盒之中,皆是银票一千两,总共十张。   凌彻将要来的卢宁夫人家书命人送出,又修书一封给李则余,提醒他严密观察卢宁动向。办完所有事后,亦是困乏不已,回到府中休息。 第39章 恩威   萧明、陈云时二人从雁寻楼走出时,揣着那一万两银票,心情极度复杂。   “怎么办?”陈云时道,“这事儿太大了。”   萧明道,“我随便编排了个官职身份,若不赶紧动手,怕他们查出来了,事情要生变,得赶紧进宫。”   陈云时道,“可不知道你我现在回宫是个什么情况,皇上让我们避避先。”   萧明道,“你回方兄那去。我回宫报皇上,这事儿非同小可。”   “我去。”陈云时道,“你不是说横竖死不了我吗?”   萧明怒道,“你听话!”   陈云时一掌拍过去,“你跟谁下令呢!”   萧明顿时怂了,小声道,“让我去吧,我说了不再让你吃苦,万一皇上没摆平太后,我舍不得让你挨打。”   陈云时默了会,道,“我陪你去。”   萧明仍要出声拒绝,陈云时严肃道,“不准抗命。”   萧明叹了口气,道,“好吧,但愿宫里没事了。”   陈云时、萧明匆匆换了衣服入宫,至御书房外求见。   赵容珏听到内监通传,心中觉得奇怪,不由皱了皱眉。   “叫你们避避再进宫,你们还真不怕死。”容珏叫了萧陈二人进来,看着跪地的二人道。   萧明深吸口气,“皇上,方大人让我们去办了件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赶紧进宫来报。”   “又折腾什么呢!叫他好好休息,简直是胆大包天!”容珏怒道。   萧明一滴汗滴落,道,“陛下,方大人在府中未出去,想来应当休息了。只是交待臣办了些事,容臣仔细回禀。”   容珏听了这话,怒气消了些,道,“起来说。”   “陛下,凌统领和臣均探得一处叫做雁寻楼的地方,方大人怀疑是敌间互通消息又或者是藏身之所……”萧明将在雁寻楼被人威胁加重金收买的事一一报上,并将那一万两银票取出双手递上。   容珏听完心中极是震惊,却又瞧了瞧萧明,道,“你有漏了什么没报吗?”   萧明和陈云时二人脸色均微微变了变。萧明跪下道,“臣为了不惹人怀疑,和陈统领演了出戏。”   “哦?”容珏眉毛挑了挑,看着陈云时笑道,“演戏?朕记得云时你演技可不怎么好。”   陈云时听了这话,神情相当尴尬。   萧明更是极度紧张,跪着略有些发颤。   “起来吧。”容珏伸手去扶他,“事情办得好!朕要重赏你们。”   萧明受宠若惊,急忙谢恩起身。   容珏将那一万两银票放到萧明手上,“办公差使了不少银子吧,赏你了。”   “臣谢陛下隆恩。”萧明躬身,对容珏这一赏感到很是惊讶。   容珏看着萧明笑了笑,“你啊,敢把上司上了,胆子真够大的。”   陈云时顿时满脸通红。萧明见皇上有心和他说笑,终于定下心来。   “去把陈亭召来。”容珏对着内监道。   陈亭不久前被赵容珏从潭州调上京,在吏部候职,看到内监来传,急急便跟了去。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陈亭撩起官袍,双膝跪地。   容珏命人赐座,道,“朕欲令你任关州知州,朝中武臣反对。朕,要给你个机会。”   陈亭躬身道,“臣谢陛下信任,必定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容珏揉了揉眉心,道,“敌间已经到家门口来了,京城重地,竟敢威胁收买朝中大臣,意图打探情报,实在可恶!这事儿交给你全权处理,必须给朕把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查出来。朕要看看,都有谁把朕朝中的事情给透到床上去了!”   陈亭领命退下。容珏坐了会,将御书房龙案一叠折子扔在地上,显然火大烦心至极。萧明和陈云时在一旁立着大气不敢出。   容珏静了会,怒气渐渐平息下来,将一份名单递给陈云时道,“云时,等陈亭把人都查出来,若要去朝臣家中拿人,把这些人带着去拿。被你们连累各个挨了二十板子,赏点功劳。”   陈云时跪下道,“臣代侍卫军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关怀,臣感激不尽。”   萧明松了口气,这时知道昨晚的事已经解决,陈云时和他算是没事了。   “萧明,朕让你选人,选得怎么样了?”容珏叫了陈云时起身,转而问萧明道。   “臣已经留意许久,选了几个出来。还需一些时间。”萧明回。   “朕正式命你为副都指挥使,去为朕把这事儿办好。”容珏对萧明起了重用之心,提笔拟旨。   萧明接下旨意,眼神余光直朝陈云时瞥。容珏见状,道,“云时将门之后,武艺又极好,朕也喜欢他,本欲给他赐婚来着。”   陈云时听了这话,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忙道,“臣还年轻。”   容珏笑了笑,对萧明道,“给朕好好办事。”   萧明知道容珏这是软硬兼施,于是立即表忠心,道,“臣不敢有辱圣命,必定竭尽全力。”   容珏嗯了一声,很是疲乏地挥了挥手,“下去吧,昨夜一夜折腾,都累了。”   陈云时将容珏扔掉的奏折一封封捡起放于案头,小声道,“陛下保重龙体。”   陈云时与萧明二人退了出去,容珏看着那一叠折子发呆,想着平日里方了之陪他阅折子的时光,顿觉没了他在,一切都了无生趣。朝政琐事每日如洪水般袭来,只叫他烦心不已,直想把眼前一堆折子烧了了事。   然而看着看着,方了之在宫门前一番话却又入脑,“我想你做个圣君……”容珏叹了口气,将茶盏拿起啖了茶,伸手去取大堆折子里的第一封。   皇子府里。   方了之在府里一睡就是一整天,他平日里思虑甚重,喝下太医开来的安神药,终于是无知无觉地昏沉睡去。   韩群、张牧第二日便得了圣旨,将皇子府门守住,把凌彻、萧明、陈云时一一挡住,一个人没再往里放,也不让方了之出门。刘勉之与陆思起在皇子府待了数日,精心为他开方制药,又看护着他静心修养,方了之于是无奈得百无聊赖了好些时日,在皇子府里看花望天,终于等到赵容珏上门。   “你长肉了,看着比以前俊了不少。”容珏好多天在宫里理政,未见方了之,进了皇子府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打趣他。   皇子府一众人等见容珏进门,皆跪地请安。   “你好狠哪!把我关着我快闷死了!”方了之也不跪,张口就抱怨,一干人等均是惊诧,未料想这主嚣张至此。   “只是闷?没有想我?”容珏扬了扬手,在前厅坐了下来。众人见了手势便起了身。   方了之这时才行礼,道,“我想你。想进宫去见你,你为何把我关在这?”   容珏伸手拉他,道,“别跪。跟我说会话。”   方了之在他身旁坐下,道,“你把我关了这么多天,我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可知我多担心。”   容珏道,“你殚精竭虑了这么久,事情差不多了,还想怎么样?”   方了之哦了一声,道,“都完事了?”   “卢宁得了他夫人家书,放了心。他主子派人问他为何让家人逃跑,他修书解释,被李则余抓个正着。雁寻楼朕令陈亭去查了,是北辽设在我京城的敌间机构,秘密培养了许多奸细,更用威胁加重金收买朝廷命官,获取情报。你让凌彻放出去的马,去了几个朝臣家中,被朕全部抄了家。”   方了之松了口气,道,“陛下英明。这地方若是留着,以后不知要出多大事。”   容珏笑了笑,道,“方卿英明。”   方了之怔怔看着他的笑容,脑袋里想问的问题一时间空了,数日里的思念全部涌上心头,不顾所有人看着,直接吻了上去。容珏将他揽过,以整个怀抱回应着这个吻。   皇子府一众人默默退开,方了之和容珏吻了许久,才舍得分开。   “陛下,卢宁为何通敌?他主子是谁?”方了之将容珏留在唇边的温度舔了舔,回了下神,又问。   “李则余上了道请罪折子,押着卢宁回了京。这案子拿下的朝臣,朕还未派人去审。”容珏轻声叹了口气,“朕……怕审出来……”   方了之想了想道,“应当不至于是陛下兄弟。这是他们父皇打下来的江山。再怎么着,陛下的兄弟不至于通敌卖国,何况陛下几个兄弟都无兵权在手,仅靠卢宁掀不起风浪。外族的兵更不可能为己所用,身为皇子,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陛下可以不用怀疑他们。”   “但愿如此。朕也不想。”容珏道。   “这么大动静,朝中什么反应?”方了之问。   容珏笑了笑,道,“朕这几日上朝,兵部的人没人敢说话,真是难得。敖诠那厮知道自己快完了,尽拍朕马屁呢。”   方了之笑道,“陛下终于省心了。”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这吗?凌彻跟朕说,你对间术了解的很。没有你,这事儿没那么顺利解决。”容珏道。   方了之抬了抬头,小声道,“陛下,可以再等等吗?”   容珏拉过他,让他靠上自己肩头,“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把事情都告诉你。你无需紧张。”   方了之低声嗯了下。容珏又道,“你身子好点了吗?朕很想你。”   方了之歪了歪头,带着个报复的笑意看他,“没好。你想怎么样?” 第40章 伺候   容珏看着他那神情,不由一愣,“敢报复我?惯得你!” 顺手扯过他来便在他臀上重拍一记。   方了之嘟囔道,“真没好,昨儿还头疼来着。”   “哦。”容珏放开他,小声道,“那算了。”   方了之看了他半天,笑道,“宫里这么多人,还不够么?”   容珏道,“最近没去后宫。上回孙妃有孕,你直接给我晕倒了。我敢吗?”   方了之被这话惊得呆住半天,心里是既感动又无法相信,“你怎么对我这般好?”   “早说过你离盛极远着呢,不必这般忐忑。”容珏笑道。   “你没去哄孙妃?”   “没去。”   “为何?”   “卢宁这事儿你费了许多心思。朕要处置好,不想白辛苦你一场,没空去。”   “哦,孙妃有孕在身,这事儿完了你去陪陪吧。”   “朕的后宫你也操心,你有完没完?”   方了之不说话了,许久后小声道,“可陛下不是我一个人的,永远不可能是。”   容珏看他那样子十分沮丧,于是连声哄道,“从此都不去后宫了,好不好?”   方了之瞬时抬头,像看疯子一样看他,“你说什么?你疯了?”   “我……”容珏一片好心好意却被堵,气道,“你想我怎么样!怎么都哄不好你!”   方了之冷静了下,道,“对不住。别生气。一到你身上,我就不理智起来,总是又纠结又别扭。”   容珏扶了扶额,道,“知不知道你好难伺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却不知拿什么才能让你开心,让你无忧。想把天下扔了陪你吧,你却又要我做个圣君,哪里有你这样贪心的人?”   方了之轻声,“我错了,我不该说那话。只要你开心我便开心了。”   容珏看了会他,不想再提这话头。嘴角勾了勾,道,“说错了话要怎么罚?”   方了之努努嘴,“刚刚不是说算了吗?”   “这么久没见,你真不想要?”容珏将手从桌下放于他腿间。“朕这就叫陆思起来,问问你受得住么?”   方了之道,“这话你也好意思问。”   容珏乐道,“对你朕没办法,对旁人,朕有的是办法。”   容珏话毕,便喊,“来人!”   方了之忙道,“别问!”   容珏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怎么说?”   “伺候你还不成么?”方了之道。   “乖~”容珏说完打横抱起方了之就往卧房走,没走几步,便于内院中迎面便撞上赶去煎药的陆思起。   陆思起慌忙低头,容珏看他样子,笑道,“爱卿,给朕拿点药来。”   陆思起小声道,“陛下,要什么药?”   “你说呢?”容珏将抱在身上的方了之颠了颠。方了之耳红至颈,闭上眼将脸靠上容珏胸口。   陆思起道,“方大人的药还需熬两个时辰。”   容珏气个半死,伸脚就要踢他。陆思起明白过来,忙道,“臣知道了,这就去取。”   方了之躲在容珏怀中,笑到眼泪飙出。容珏走快了两步,行至卧房,将他扔在床上。   “陆大人可真够耿直的。”方了之边笑便道。   容珏道,“你还敢笑?欠收拾!”   方了之边笑便从床边爬过去给容珏解衣扣,道,“不敢不敢,求你手下留情。”   陆思起悄无声息地将一小瓶药膏拿入卧房,放于桌上。小声道,“皇上,方大人刚好,不能太过火,少用点。”说完便急急退了出去。   方了之停下解扣的手,又将脸埋到容珏怀里,忍笑着道,“听见没?”   容珏被方了之扑在怀中,早已难耐,将那药膏拿起,拧开,空气中便即刻充满淡淡麝香味。容珏用食指挑了一些,在方了之耳边道,“自觉点啊。”   方了之哦了一声,便开始解自己衣衫,很快便赤身相对。容珏见他身上伤痕经陆思远治过竟好了许多,不再扎眼,不禁十分开怀,道,“朕要重赏他。”   方了之揶揄道,“方才还想踢人家来着。”   容珏很是开心,笑着搂过他,将那药膏往他身后送。   方了之头伏于容珏肩膀,用舌尖轻点他耳边。空气中香气弥散,催地二人皆心中漾起情。那药膏极是清凉,方了之被容珏小心挑弄,情不自禁将头扬起,脸上现出红晕。   容珏边吻他,边将方了之手掌放上自己左胸,道,“朕知道没办法只陪你一人,但这一颗心,都给你了,一点没分给旁人。”方了之看着容珏那健硕身躯,手指抚过他的手臂线条,听着这无法再要求更多的情话,眼角湿润起来。   容珏将他抱着缓缓放下,道,“你又哭?哪来那么多眼泪?从前挨了这么多打也没见你掉泪。”   方了之吸了吸鼻子,“你讲话太肉麻,谁知你平日里跟后宫女人讲了多少情话,这般会讨人欢心。”   容珏怒起来,拧着他耳朵道,“再敢给我说一遍试试。山荫房里吃过那药还记得吗?”   方了之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本以为自己全忘了,没想到那痛苦滋味自己的身体竟然还记得。容珏见他身体这反应,忙紧紧抱着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方了之一笑,“那都是我自愿受的,你不必这样。”   容珏此刻却是极度懊悔,看着方了之尽是心疼,“是我不该提,吓着你了。”   方了之转个身来对着他,看着他双眼,“怎么这样说?我从未怨过你,你千万别记着。”   容珏想起自己曾经对他用过的刑,愣住许久。方了之笑着去吻他,“别扫兴。我都忘了。”   容珏不动,看着他发呆。   方了之于是双手攀上容珏颈间,狂热地吻他,直吻到容珏大脑空白,将他翻了过来。   容珏以指尖轻柔,将那药小心送入,而后又探入二指,轻声道,“不舒服就说。”   方了之点了点头,笑道,“今日这般温柔?不像你了。”   容珏小心推入,道,“从前很粗暴吗?让你不舒服了?”   方了之被这熟悉的身体贯穿,低哼一声,“不,你从未让我不舒服。”   容珏慢慢一推到底又缓缓抽出,方了之被催地按捺不住,道,“快点。”容珏于是随着他意快速抽弄。“啊,慢点~”方了之嗯嗯呀呀,容珏于是又慢下来。   一场云雨,容珏全按着方了之的意思,将方了之侍弄地连连呼喊。方了之情尽之时全身颤抖,被容珏紧紧抱住,托着他全身待他尽数泄出,而后又缓缓将他放下,在他身上用力抽动数下,方了之求饶道,受不住了。容珏泄于方了之身后,将他转过抱起。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朕等了这么久,到底谁伺候谁?”容珏将方了之抱在怀里,柔声道。   方了之将脸埋在容珏胸前,笑道,“自然是臣伺候陛下。”   “是陛下伺候你吧。”容珏用手指在他背后打滑。   方了之不作声,伏在容珏身上笑着。   “伺候地还满意吗?”容珏轻声道。   方了之点头,笑道,“乖,功夫挺好。”   容珏哭笑不得道,“真是惯得你。没上没下。”   方了之抱着容珏翻了个身,将容珏压在身下,道,“这才是没上没下。”   容珏被这个与从前一样的场景怔住许久。   “怎么了?”方了之见他神色变化,问道。   “我……想起……”容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什么……怎么?你想上了我?”   方了之从他身上翻下,躺在一旁,道,“想过。”   容珏看了看他,“还真有这心思。”   方了之笑道,“陛下英姿,正常人谁能不动心?见你第一面就有了。”   容珏见着方了之的眼神闪过从未见过的一道光,顿时愣住,也未细想这话有多么大不敬,问道,“第一面?你快饿死了还能有这心思?”   方了之舔了舔唇不回答,问道,“我要真想,你肯么?”   容珏皱了皱眉。   “说笑的,别当真。”方了之怕他真不悦起来,赶紧道。   容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等你没什么事儿瞒着我了,我可以考虑下。”   方了之惊道,“真的?”   容珏笑道,“想交待了?”   方了之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极为惋惜的表情,“可惜我还没都弄清楚。”   容珏拉住方了之的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眉头开始抚摸,从眉到鼻,到嘴唇轮廓,颈间线条,喉结,胸前红缨,结实腹部,两腿内线……方了之被握住手指,抚过这英俊天子的每一寸肌肤,心跳地厉害。   “身体而已,哪天真想要,给你。”容珏将方了之抱起,把他手指移到自己股间。   方了之只觉心脏快要蹦出自己身体,前身又挺直起来,抵住容珏腹间,小声道,“现下信你的话了。”   容珏冷哼一声,“惯坏你了。”   方了之抬头,露出个谄媚的笑,“什么时候把禁我足的旨意给解了。”   容珏将手掌放在他臀上抓了抓,“现知道求我了?看你表现。”   方了之哦了一声,头就往下移。容珏将双手枕于脑下,嘴角勾出一个享受的笑意。 第41章 颠鸾   方了之将容珏侍奉得极舒服,事毕又规规矩矩帮他穿好衣衫,躺到他身旁,小声恳求,“可放我出去了吧。”   容珏将眼睛闭上,把他抱上身,笑道,“跟朕回宫去,明儿带你上朝。”   方了之笑了一声,“你说什么?”   容珏把手指放上他耳朵,“怎么了?不愿意?”   方了之顿了顿,“可我无官职在身。”   容珏乐道,“想要什么官职,现便拟旨。”   方了之道,“你这会不会太随意了?不怕被老臣们啰嗦?”   “近来担心自己脑袋的多了去了,朕看有没有人敢。”容珏道。   “得了官职便不是侍卫了,怎么陪你?”方了之小声道。   容珏笑了笑,“日日召你就是。”   “如此我真会被骂成佞臣的。”方了之嘲道。   “不是不在乎么?”   “是不在乎,但在乎你。皇上这样,会被认为是偏信宠臣。”   容珏嗤道,“还就宠定了。”   方了之看着他英气而威严渐显的侧脸,认真道,“陛下登基不过数月,经此一事,朝中武将老臣不敢再轻视陛下,往后陛下想办事会得心应手许多。”   “你先前给我挑的人,这几天都召过了,很是钟意。”容珏闭着眼,慢悠悠道,“朕,仍未想明白你为何如此了解官员履历。”   方了之笑了笑,“那块玉横旁边的锦盒,是我自跟你回来后记起的事情,你想知道就去翻吧。”   容珏紧了紧眉头,将方了之手指扣住,“既是你还没弄清楚,我不看。等你愿意讲了,来告诉我。”   方了之嗯了一声,转而道,“兵部一部许多人是苏裴旧部,先皇爱重,处置起来怕是重不得。”   容珏松了松身,懒懒道,“嚣张了这么久,早该治治了。不重惩不把朕放在眼里。”   方了之深吸口气,知道眼前人天子威势已与数月前完全不同,却仍是道,“陛下手下留情。”   容珏仰了仰头,睁开眼看着他,“这是要给谁求情?”   方了之松了容珏手,下了床,跪在床前,“求陛下祸不及其族。”   容珏对他这举动倒是不意外,坐起来看着他,温和道,“凡有通敌的,朕不能饶。”   “陛下,雁寻楼那地方牵出的朝臣,的确是死有余辜,可如若全按通敌处了,便都是灭族大罪,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皇上若无法外施恩,虽合情合理,无可指摘,可朝臣必定人人自危。皇上威权太盛,以后想听到真话就难了。”方了之斟酌着说辞,很是小心。   容珏听完这话,蹲下,用手指抬起方了之下巴,道,“你是不是管地太多了。”   方了之仰头,眼中三分恳求,七分情意,“臣请陛下三思。”   容珏看着他那眼神,心立即软了,坐在了地上与他平视,轻声道,“你若是以后尽这样为人求情,朕还如何下决断?”   方了之静了会,咬了咬唇,道,“臣不敢了。臣一时糊涂。”   容珏叹口气,“那是不是你也不说真话了。”   方了之小声,“我说的都是真话,可我怕你觉得我所求太过,会厌弃我。”   容珏心平气和道,“怎可能厌弃你?我想听你的真话。但朕不可能事事都听你的,你不能这样求我,懂吗?”   方了之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跪姿调成坐姿,挪到容珏身旁,靠上他耳边,道,“知道了。”   容珏将他往怀里拉了拉,“我知道你会懂。朕希望你明白,你我二人之间,没有什么话是要跪着说的。”   方了之鼻酸,小声道,“怎么这般会说话,我输给你了。”   容珏笑眯眯地看他,“你说的事,朕会考虑,以后不能再这样求我。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方了之点头。   “想好要个什么官职了么?”容珏揉了揉方了之脑袋,问道。   “不要官职,让我审理此案吧,审完了我再回来陪你。”方了之笑着道。   容珏斜眼瞥了瞥他,“你还是想管这事儿。”   方了之将手放于容珏胸前道,“我保证给你最详实的案宗供词,让你做决断。”   容珏犹豫了会,终于还是答应,“此事掣肘太多,朕另找个地方给你,令大理寺与刑部协助你。”   方了之身子动了动,欲起身,容珏道,“我刚刚说什么了?”方了之于是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声,“必定不辱皇命。”   “嗯。”容珏揽了揽他,道,“我信你。”   容珏抱了方了之一会,又道,“雁寻楼里管事的叫伯遥,身手极好。云时带人去拿,竟也和他纠缠许久,若非带了强弩手围着,差点让他跑了。你若单独审他,要小心。”   方了之莫名问道,“受伤了?”   容珏道,“没有。你问这做什么?”   方了之随口回了句,“想着若受伤了应当不必太担心。”   容珏皱了皱眉,却是没有再追问,道,“别太费心力,该拿的人都拿了,这事儿不急。”   方了之嗯了声,“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你放心。”   容珏与方了之倚着床边坐了许久,陆思远小声敲门道,“陛下,方大人该吃药了。”   容珏道,“进来吧。”   陆思远端着药进了房,眼睛却始终朝着地面。容珏笑道,“爱卿,朕要赏你,要什么?”   陆思远躬身道,“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方大人的身子臣还未找出根治方子,臣不敢要赏。”   方了之对着容珏道,“你让人在这住了多少天了,让人回家吧。”   容珏点头,道,“回府去吧。”陆思远急忙谢恩,匆匆退了下去。   “陆大人也不容易,被你派来照料我,整日提心吊胆,听闻被你训了几次了。你不骂他他就谢天谢地了。”方了之看着陆思起背影感叹。   容珏拉起他,“走吧,你也跟朕回家去,朕宫里池子里这会该泡上药了。”   “真去啊?别了吧。”方了之迟疑道,“上回那么大动静,我再跟着你回去,给你女人知道了,万一气出点什么事来,我担待不起。”   容珏默了会,仍是拉起他手,“我不愿再见你孤独一人,更不愿你胡思乱想。我从前的家是你的,现在的家也是你的,以后有了皇子也一样。”容珏将方了之手握紧,“朕定会护你周全,你放心。”   方了之听着这番话,表情数度变化,从感动到震惊,最后全然不知所措。他心里想的事儿,容珏全都一清二楚。   容珏看着他的表情,又道,“君王之爱很危险,我试过。众矢之的,孤独异常,若父皇对我有一丝疑虑,我早已万劫不复。如今,朕决定了要爱你,便绝不置你于危险之中,无论发生什么,朕绝不疑你。”   方了之眼泪如注,未预料容珏对他之心这般强烈,此爱之重,几乎让他快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道,“你从前……”   容珏打断他,“从前的事,不提了。”   方了之抬头将眼泪往回倒,握紧了容珏的手,跟着他踏出皇子府。   皇子府前,巨大的龙辇一直侯着,雕金龙凤顶镶满珠玉宝石,皇家之威严贵气令人屏息,周围数十侍卫随从跪地,百姓避让。容珏在龙辇前停住,回头道,“第一次见朕,是这般么?”   方了之笑了笑,不答话。容珏牵着他跨了上去。侍从们起身御马,龙辇往宫中方向行去。   “今日怎这般排场?”方了之坐在容珏身侧,看着他笑。   “接你进宫,怎能随意?”容珏眯眼道。   “哦,”方了之挑眉,“原是一早打算好的,诓我来着。”   容珏将嘴角挑了挑,“宫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伺候我,你还用我诓,好好反省下。”   方了之哑口。容珏伸手将他衣衫解开,亲了亲他颈间,轻声问,“你想要么?”   方了之瞬时紧张得整张脸通红,“这这这……是在外面,外面……好多人……"   容珏又往下亲了亲,“再问一次,想要么?不回答就没机会了。”   方了之深吸口气,终是抵挡不住,以比蚊子更小的声音答道,“想要。”   “坐好。”容珏将他衣袍尽数解开,伏了下去。   马匹声轰隆,盖住方了之连续不断的低吟,光天化日,数十侍卫在外跟着,龙辇内目之所及极尽豪华,而这一切的主人正伏在自己腿~间。方了之只觉自己在做一场极端离奇的梦,可身体的感觉确是真实的,他被这比幻想更离谱的现实刺激得疯狂喘息,自己亦不知最后如何失去控制。   龙辇驶入宫禁,容珏抬起了上身,靠上身后软垫,笑着看方了之,道,“太经不住了吧你。这才走出来一条街。”   方了之喘息许久才平静下来,看着容珏道,“是你太会玩了,我真吃不消。”   “给。”容珏拿起茶盏至他跟前,“没伺候过人,看你这样我功夫还算到家。”   方了之将茶盏拿起一口喝下,搂过容珏紧紧抱在怀里。 第42章 重惩   翌日金銮殿上。   方了之一身绯色官袍,腰间罗料大带,系着锦绶、玉佩,头戴进贤冠,望着坐于高处龙椅之上的昨夜枕边人。着朝服,戴着天子冠的容珏威严而俊美,让他看呆许久。   整个朝堂之上,群臣跪拜,仅此一人抬头直视天子,而天子也看着他,静静待他回过神来。   方了之周边朝臣各个低头,等着天子开口道句平身,却是比平常多等了许久。容珏迎上方了之的目光,笑意盈盈看他,以嘴型道,“看够了吗?” 方了之看懂这口型,顿时红脸,低下头去。容珏终于开口,“众卿平身。”   朝臣起身,容珏的表情瞬时变得严厉,沉声道,“朕命敖诠赴北境考察,如今李则余上了道请罪折子,押了卢宁到了京城。”说到此,容珏看向已经面色发白的敖诠,笑道,“敖诠,你给朕办的好差事。”   敖诠应声而跪,声音已是发颤,“臣不察,臣有罪。”   容珏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续道,“敖诠,你在李则余给你设的接风宴上对他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敖诠连连叩首,说不出话。容珏慢悠悠道,“朕不着急,你慢慢想,好好想,要是实在记不起来了,朕烦人去请李则余来就是。”   敖诠听着容珏这口吻,早已魂飞魄散,颤声道,“臣说……兵部上下不希望李将军获罪。”   容珏乐道,“哦。就这样?”   敖诠满头冷汗,小声道,“臣罪该万死。”   此刻兵部一干人等均是色变,未料想敖诠这厮交待得这么快。   容珏眯了眯眼,又道,“还漏了什么没说么?”   敖诠知道自己说了皇帝年轻意气,未打过仗。可这话要是说出来自己搞不好死得更惨,于是紧咬牙关,连连道,“臣酒后失言,臣罪该万死。”   容珏轻叹一声道,“可惜了,朕本想饶你一命,你不老实,就怪不得朕了。”   敖诠听了这话,急忙道,“陛下,那话不是臣的意思,陛下英武不凡,料事如神,纵使未上过战场也对边境之事了若指掌。”   方了之听了敖诠这马屁话,嘴角不由动了动。   而兵部尚书张衡脸色变了几次,恨不得立时过去把敖诠掐死。   容珏目光扫过兵部一众人,缓缓道,“朕相信,光是你说不出这种话。”   张衡跪下道,“陛下,臣没有授意敖诠说这样的话,请陛下明察。”   容珏也不看他,“张衡,没有你的授意,敖诠竟能代表兵部上下,你的部下,管得好啊……”   敖诠连忙道,“陛下明察,臣只是转达尚书大人的意思。”   张衡叩首道,“臣绝不敢说这样的话,陛下。”   眼见这二人就要吵起来,兵部一干人等均是一头冷汗,不想被牵涉其中。   容珏哦了一声,问敖诠道,“敖诠,你说兵部上下不希望李则余获罪,为何?”   敖诠磕巴道,“李则余是老将……与兵部众人有袍泽之情……兵部诸位认为陛下此举不妥。”   容珏勃然大怒,“在你们眼里,袍泽之情比忠君更重要,是吗?”   这一下众人都知触了这年轻天子的逆鳞,均不敢作声。   容珏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敖诠,你有辱皇命,违抗朕意,口出不逊,死罪难赦。”   敖诠瞬时大哭道,“陛下,臣确是得了张衡授意,求陛下明察。”   容珏看着他,对身旁内监道,“拿纸笔给他。”   内监将纸笔放至敖诠面前,容珏缓缓道,“所谓兵部上下,是哪些人觉得朕年轻意气,用人失当,你现在给朕写下来,一个不许漏。”   兵部一干人等均屏息,平日里闲话过皇帝的各个脸色极为难看。   方了之挑了挑眉,心道这下知道利害了,谁让你们平日里居功自傲,不把这新皇威严放在心上。   苏裴见从前旧部各个面色煞白,便知轻视新皇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叹了口老气,准备跪下求情,尚未开口,便听得容珏道,“苏将军军功至伟,于私还是朕的岳父,也从未见他对朕有一丝不敬。你们一个个,算起来都是他从前的属下,竟敢藐视天威,违抗朕意,死不足惜!”   苏裴听了此话,求情的话便是万万也开不了口,便站直了身子不出声。   内监将敖诠写下的纸交到容珏手中。容珏看了看,道,“给你们个机会,自己认了。”   张衡此刻便是一背冷汗,心里暗暗道,你们千万别认。   然而容珏目光之厉,兵部诸人皆觉腿脚发软,终于是一个个跪了下来。   容珏瞧着殿下已跪了七八人,便道,“张衡,有话说吗?”   张衡心里已把敖诠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眼见大半个兵部要换血,叩首道,“臣治下不严,请陛下责罚。可臣万不敢授意敖诠违逆圣意,还求陛下明察。”   容珏眯眼看着他,“敖诠不过兵部侍郎,跟李则余没什么交情,朕量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心思。既不是你的授意,那是谁的授意,朕交给你去查清楚。”   张衡心头一紧,自己若不交代,便就要扯出苏裴来才能交差,自己现在若交代,便是死罪难逃。权衡之下,望向苏裴,眼中带着恳求之意。   容珏看在眼里,又道,“想抗旨?”   苏裴终是为他出声,单膝跪地,“陛下,是臣的意思。臣愿领责罚。”   容珏轻叹一声,“苏将军请起。李则余朕不欲降罪,更不会怪罪你,都是跟着父皇打江山的,朕怎能不念旧,怎可不法外施恩?可苏将军需谨记,旧情是旧情,国法是国法。”   苏裴谢恩起了身,张衡见状松了口气,又听得容珏道,“张衡,你回头看看。”   张衡见兵部数人跪地,俯首泣道,“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   容珏皱了皱眉,“你的属下都敢随意议论朕,你只是治下不严吗?”   张衡额头挨着地面,开口不住讨饶。   方了之抬头看着容珏,容珏看了他会,道,“刑部尚书林全,给朕说说按律怎么处置。”   六部诸臣见了今日这阵仗,皆是心有戚戚。林全出列道,“敖诠有违圣命,欺瞒陛下,口出不逊,按律当斩。兵部诸位主事藐视天威,实属大不敬,理应处死。兵部尚书张衡,纵容部下妄议君上,当革职。” 林全说到最后亦是声音发颤,容珏登基数月,还从未在朝堂之上杀过人。   容珏听完便道,“那就按律吧。”   兵部一众人等未料容珏竟是如此重处,皆呼喊求饶,朝中大臣各个心惊肉跳。容珏却只当听不见,扫视群臣道,“父皇打下这江山不过数十年,如今敌间已经到了家门口,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竟有把朝中之事透到床上的,这大好河山,怕是要断送在朕和诸位手里。”   群臣被这话惊地纷纷跪地,听得容珏道,“此案,朕已命方卿主理,即日起于审刑院审理此案,着刑部与大理寺配合查案,不得有误。”众臣皆暗道何时来了个方大人,抬头便见方了之叩首领旨。经了这朝堂天子之怒,没人敢开口问这方大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皆叩首称是。   内监喊了句“退朝”后,群臣许久才站起起身,兵部剩下没几个人,均是心有余悸,腿脚发颤。苏裴面色不佳,却是始终未和迎上来的武臣们说话。   “你怎么了?半天不说话。”容珏朝后便唤人去召方了之一起用膳,见他坐着许久不言,终于开口问。   “想着需叫萧明尽快挑人,让云时带回镇西军去练练,今日你杀了兵部这么多人,众武臣虽不敢说话,但必定心存不满,怕他们生事。各军中若无陛下亲信,实在难叫我放心。”方了之皱眉道。   容珏唤九儿为方了之布菜,接着道,“朕心里有数,你少操这心。”   方了之嗯了声,看了看他,小声道,“你着朝服可真好看。”   容珏看着他,眼中带笑,“你够嚣张的,朝堂之上盯着我看。”   方了之亦是笑笑道,“忍不住……”   九儿走至容珏耳边,道,“孙妃来了。”   容珏眉头蹙了下,方了之忙起身道,“我先下去了。”   容珏抬眼看了看他,思索了会,道,“你坐下,我出去。”   容珏将筷子放下,把方了之按下,嘱咐他吃完再走。   容珏走出殿门便见孙缈侯着,问,“爱妃何事?”   孙缈见容珏走出,却是略惊讶,福身道,“臣妾思念陛下,宫中备了陛下爱吃的小菜,来请陛下。”   容珏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唤人备轿,道,“天气暑热,你叫人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孙缈小声道,“许久未见,很想念陛下。”而后将容珏的手放于自己小腹之上,道,“他也思念陛下。”   容珏笑了笑,牵着孙缈将她送到轿上,转而上了辇,道,“去孙妃宫里。”   内监唱了句,“起驾。” 容珏招手唤身旁侍卫,道,“去叫你们凌统领和陈云时送方大人去审刑院,务必护好他,朕的书房值守让凌彻重排。” 第43章 伯遥   苏惋许久没见到容珏,更听人来报,自己父亲在前朝被责,心下立即不爽起来。身旁内监低声道,“今日皇上召了那人共食,吃到一半被孙妃请走了。” 苏惋皱了皱眉,道,“跟父亲说一声,让人留意着那侍卫。”   方了之用完膳,内监迎上来伺候他洁面漱口,一应宫人皆把他当主子般伺候。方了之笑了笑,心知必是容珏吩咐,于是也不推,待得宫人退下,整了整官袍,踏出殿门,便见凌彻和陈云时侯着,不由立住呆了下,道,“皇上不在这。”   凌彻叹道,“知道。这不被吩咐来伺候你么。”方了之露出个极为惊讶的表情,“你们?”   陈云时抱拳道,“方兄,圣上让我和凌统领护送你去审案。”   方了之失笑,“这也太过了,怎可让二位同时来护卫我?”   陈云时心道把凌彻叫来护卫你确实够可以的,但口上不敢说。凌彻摇头叹道,“走吧,大人。”   方了之于是被二人跟着出了宫,到了审刑院官衙门口。凌彻问,“要跟着你么?还是在外等你?”   方了之无奈道,“你们回宫去吧,二位跟着,我极不自在。”   凌彻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敢随时抗旨?”   方了之扶额,“那劳烦你们在衙门里坐坐,喝喝茶。”   审刑院院事见了这早朝上这莫名被委任的方大人进来,赶忙来迎,躬身道,“大人快请,有何吩咐下官即刻去办。”   方了之施礼道,“烦请带我去见见伯遥。”   院事连忙道,“方大人,下官受不起。他在狱中,下官这便带你过去。”   方了之道,“有劳大人。”   凌彻与陈云时即刻拔腿跟着,方了之无奈道,“劳烦两位在这等等我,你们看着我审不出来。”   陈云时看向凌彻征询,凌彻皱眉想了想,问院事道,“狱中安全否?”   院事道,“他手脚皆上了镣,应当没事。”   凌彻转向方了之道,“我和云时在门外等你。”   方了之点头,院事便引着三人至押伯遥的监牢走。   审刑院狱中关着大理寺转移的重犯,雁寻楼案发后,这里只关着伯遥一人。院事将方了之引至门口,方了之道,“大人请留步,我自己进去。”   院事犹疑了一下,却想到皇帝下旨让他全听方了之吩咐,于是停步唤狱卒道,“带方大人。”   方了之站在狱门口,深吸了口气,将情绪极力克制,踏了进去。牢中幽暗潮湿,方了之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行了四五十步,终是走至关押伯遥的监牢牢门。狱卒打开了门,退了下去。方了之撩起袍脚,跨进了门。   伯遥手脚均被拷住,听见有人走进,抬了头,忽地手脚链均发出巨大碰撞声。   “终于……看到你了。”伯遥看着眼前此人,嘴角勾出一个苦笑。   方了之坐了下来,摸了摸地上铺着的已经湿冷的稻草,道,“这里条件真差,小王爷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跑到这来,何苦?”   伯遥闭上眼,长叹一声,“你说呢?”   方了之轻笑一声,“为了我?把世子位丢了,来这开青楼?”   伯遥道,“你看上赵容珏,愿意为他辅政治国,我有什么办法?”   方了之道,“你来这探情报,想灭他的国?”   伯遥看着他,“数年不见,你对我没有别的话说?赵容珏让你来审我?”   方了之沉默了会,“他还不知你的身份,你爹要是知道你给抓起来了,还关在这种地方,两国交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怎么这般胡闹?”   伯遥冷哼一声,“战又如何,你家皇帝未必打得过,正好灭了他。”   伯遥话音未落,方了之上前便扇了他两巴掌,“你疯了!”   伯遥大声吼道,“我是疯了,当初是我父王先去找你爹的,我他妈为了你跑山里待了几年,连世子位都不要了。你不过见了赵容珏一面,就愿意跟着他老子,为他办事,给他杀人,你鬼迷心窍了!”   狱卒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问,“方大人,何事,可要叫人?”   伯遥表情变得十分奇异,笑道,“方大人?赵容珏连你名字都不知?”   方了之对着狱卒摆手道,“你出去。”狱卒听到伯遥的话,压着心中极度惊诧出了去。   方了之看着伯遥,年少时数年记忆翻涌,胸口剧痛,跪了下来。伯遥见他脸色痛苦,忙道,“你怎么了?”   方了之满脸汗,身子蜷缩,将手抚住左胸口不住喘气。伯遥见此状况,顿时慌了,忙喊,“来人!”   方了之喘息道,“别喊,胸口受了一剑,旧伤。”   伯遥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受的伤?”   方了之不出声。伯遥怒道,“为了赵容珏?你疯了!他除了一张脸,有哪里比我好?”   方了之极力忍耐,呼吸急促。伯遥见状又道,“你武功废了?内力没了?”   方了之依然是不出声。伯遥已然快疯了,急道,“你过来,我帮你。”   方了之爬至伯遥身前,伯遥单手撑地,以一掌传了些许内力至他胸前,为他调息。方了之许久后终于平复下来,小声道,“谢谢。”   伯遥眼泪滴在方了之身上,“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了之笑了笑,不回答此问,小声道,“在我爹那学徒也好几年,你怎么干这事儿也不改个名字?”   伯遥道,“改了你今日还会来么?”   方了之静了会,“你得回北辽去,你被抓这来,没多久你爹就会知道,到时候没法收拾。”   伯遥笑道,“你有办法叫赵容珏放了我么?”   方了之苦笑,“以你的本事你还出不去么?你在京城的人不可能都被抓了吧。”   伯遥道,“想套话?他们要来救我,也得我同意。”   方了之想了会,“我叫奇门中人来救你出去。”   伯遥看着他道,“奇门中人不涉国事,历来君王上门求贤从未请出过人,你坏了你家规矩,跑到这给赵容珏做牛做马,你爹不可能答应。”   方了之无奈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回去?求你看着天下苍生的份上,别这样任性。”   伯遥看着他许久,道,“给我看看你的伤。”说罢伸手要去掀他衣衫。   方了之忙让开数步,“你别过来。”   伯遥笑道,“为赵容珏守身如玉到这程度?”   “不是,你别乱说。”方了之低声。   “让我看下我就出去。”伯遥看着他,认真道。   方了之犹豫许久,将衣衫解开。   伯遥看着方了之身躯,顿时如疯狼般吼道,“你做了什么事?”   方了之系好官袍,道,“说话算数。你今天就给我想办法出去。”   伯遥完全失去理智,“我要杀了赵容珏!”   方了之忙上前捂住他嘴,“你小声点!你方才答应我什么了!”   伯遥瞬时将他抱起,在他耳边道,“我不出去,叫赵容珏来见我,我要问他,你的伤是哪来的?”   方了之推开他,怒道,“你骗我!”   伯遥一笑,“怎么?怕他知道你认识我?”   方了之冷静片刻,“我的伤是我自愿受的。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受了一剑后记忆混沌许久,许多事还未理清关窍,他也不知。你别搅这个浑水,你给我回去做你的世子去。”   伯遥冷笑一声,“父王气我跑了,才把世子位给了个窝囊废,我若回去夺位,第一件事就是灭了你家皇帝。”   方了之狠盯着他看,“你敢!”   “你若助他打仗,涉两国之争,就是叛你奇门,你爹会收拾你。”伯遥笑着看他,“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我也想看看。”   “伯遥,你会是个好君主,去把你的国治好,两国相安,天下太平。你怎可为了私情做这种蠢事?”方了之静了静,心平气和看着他。   伯遥默然,片刻后道,“赵容珏若是敢对你不好,四十万兵马等着他。”   方了之嗯了声,“你这是答应了,是吧?我代天下百姓谢谢你。”   “有条件。第一,给我出个主意,回去把窝囊废除了。第二,每月给我修书,让我知道你过得如何。第三,我若来这看你,你必须赴约。”伯遥看着他道。   方了之松了口气,“你把你布在京城的人给我撤了,把被你收买的朝臣名单给我,我就答应你。”   “你还是想着你的小白脸皇帝。”伯遥嗤道。   “伯遥,你若不回去夺位,现下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你弟弟卖命,万一你爹有个什么,他登了王位,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你觉得有意思吗?”方了之这话一击即中,伯遥拧了拧眉,道,“成交。”   方了之笑笑,“成交。”   伯遥接过方了之递来的纸笔,开始写下人名。方了之问道,“卢宁为何为北辽卖命?你可知他主子是谁?”   伯遥努努嘴,“你想问赵容珏的兄弟里有没有想谋反的?”   方了之道,“我想应当不会,还是问问心安。”   伯遥道,“赵容珏老子打江山时许他的官职没给,又把他扔边境上去。我父王许他护国大将军,你说他要不要投敌?”   方了之哦了一声。伯遥又道,“老子是这样,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真准备给他卖命一辈子?哪天他翻脸不认人,你怎么办?”   方了之静了会,“他不会的。”   伯遥嘲道,“不会?那怎么不敢让他来见见我?”   “他见了你,你还能活着回去吗?你要是被他杀了,你爹怒起来,死的是千千万万人命。”方了之吼道,“你今晚必须给我出去。”   伯遥看着他一会,忽地笑了,“你在乎我的,对不对?你不想我死在这。”   方了之嘴角牵了牵,“你回去,答应你的事我保证做到。”   “给我抱下。”伯遥声音微颤,小声道,“走了又不知何时能见到你。”   方了之叹了口气,走至他跟前,看了看他手脚被镣铐栓破皮的地方,小声道,“你受苦了。以后别再干这种事。”   “我走了你的赵容珏会迁怒你么?”伯遥抱住他,小声问。   “我死不了,你放心。”方了之道,“你必须赶快离京,别把事情闹大。” 第44章 包庇   伯遥抱着方了之的手又紧了些,“等我回去把窝囊废除了,我再回来找你。”   方了之往外挪了挪身子,道,“自己小心点。”   伯遥不舍道,“你受这样的伤,还废了武功,我实在不放心,我留几个人保护你好不?”   方了之一笑,“现外面就站着两个呢。”   伯遥不悦道,“赵容珏的人?你跟着他他就把你护成这样?”   方了之道,“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伯遥胸中愤懑,捏住方了之耳朵道,“他若是再碰你一根寒毛,我就带你走,你现在一丝内力也无,不是我的对手了。”   方了之歪了歪嘴,收起伯遥写下的名单,小声道,“知道了。你放开我,我这就走了。”   “我花了几年,几十万两收的人,就这么轻易给你了,你一点回报都没有?”   “不是答应了你三个条件,还想怎么样?”   “亲我一下。”   “你别得寸进尺。”   伯遥将方了之箍紧,在他唇上碰了下,而后松开他,眼角却是湿了几分,“本是为我大辽做的功夫,现送给你的赵容珏清朝堂,才亲你一下算便宜他了。”   方了之失笑道,“要不要给你磕个头,王爷。”   “你知道我要什么。”伯遥嘲道。   方了之躬身拜了下,“走了,保重。”   “快滚吧,别让我后悔。”伯遥坐下,扬手驱他。   方了之走出牢门,将自己极力恢复到平静,沿着悠长通道向外走,走至监牢入口,便觉方才那狱卒低头以余光瞥着他。方了之下意识地从袖中捏出一根银针,站定思索片刻后,又将那银针收回,走了出去。   凌彻与陈云时见了方了之出来,疑惑道,“这就审完了?”   方了之将手上名单挥了挥,点头道,“完事了。”   审刑院院事一脸错愕,未料想这方大人竟是这样快就拿到供词,心中不由疑窦丛生,却是刻意按捺脸上惊疑,拍马道,“方大人好本事,陛下选的人,实在是厉害,下官敬佩不已。”   方了之却是担心这院事若是待在衙门里,今晚怕会被杀了,于是道,“这事儿完了,我请院事喝酒庆一庆,这便走吧。”   院事犹豫了会,终是不想错过这个攀附皇帝亲信的机会,道了声好。方了之看了看凌彻与陈云时道,“二位一起吧。”   凌彻和陈云时愕了下。凌彻道,“陛下让我护送你审案,没让陪着喝酒。”   方了之笑笑道,“那凌大人便回宫复命去吧。”   凌彻一脸纠结,陈云时此刻却是暗自庆幸幸好凌彻在此,否则便是自己来做这左右为难的决断。   “走吧,我不喝,看着你就是。”凌彻发话。   方了之向那院事打了个请的手势,迈腿往外走。   方了之一路与那院事搭话,家长里短,很是亲和。院事对这皇帝亲信表现出的谦谨略是意外,亦是时刻躬身,极是尊重小心。方了之经过几处酒肆都未停步,有意把那院事往远了带。走出去半个时辰,那院事脚力不支,终于道,“方大人,不如就近吧。”   方了之一笑,“和大人一见如故,光顾着说话了。这便寻处近的进去吧。”   二人于一处酒肆坐下,方了之见凌彻与陈云时直梆梆立着,道,“二位,既不是在审案了,无需如此,平白惹人注意。”   凌彻四下一顾,便觉酒肆中许多人以余光瞥着自己与陈云时,尤其陈云时立着实在招人注目,只好道,“坐下吧。”   陈云时应是,与凌彻坐了下来。方了之便唤了声,“伙计,上酒。”   方了之一杯杯给那院事敬酒,十足要灌醉他的架势。院事却是不好推辞,只得一杯杯喝下。眼看那院事即将不省人事,凌彻皱眉道,“现在可是大白天办公时间,给皇上知道了,他脑袋不保,你玩什么?”   方了之道,“皇上怪罪起来,他也是我灌醉的,要杀头也是先杀我。”   凌彻摇头道,“皇上会杀你才怪。”   方了之嘴角勾了勾,“绝不连累你和云时就是。”   方了之将那院事灌醉在酒肆里,仍是自己慢悠悠坐着饮酒吃菜,直到月色渐隆。凌彻和陈云时无奈守着,终于也是忍不住,吃了些东西,又候了好一会,等到酒肆打烊,方了之才起身。   方了之走到酒肆掌柜跟前,放下一锭银子,道,“有兄弟喝醉了,烦请让他在这待一晚。”那掌柜看了看醉倒的那院事,又看了看眼前的银子,连声道好。方了之道了声谢,回头唤了凌彻与陈云时步出酒肆。   凌彻与陈云时均是眼皮打架,却还是跟着方了之,将他送到皇子府门口。凌彻无奈道,“大人,你可够折腾人的。”方了之拍怕凌彻肩,“这么晚了,两位在我这歇息一晚吧。明天和我一起入宫去。”凌彻心道若是此时回去,不过一会便又要回来护着这主回宫里,便应了道好,和陈云时一起入了皇子府。   同时间,赵容珏在孙妃宫中收到急报,审刑院被袭,伯遥逃逸,死了夜晚当值的狱卒守卫数十人。而审刑院院事却不在,无人调动弩手来援。待巡城卫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毫无影踪。   赵容珏听完急报,瞬时火冒三丈,将来报的都城卫军骑尉骂了个狗血淋头。孙妃从未见容珏如此动怒,惊得不敢说话。容珏平静下来后,将孙妃安抚了一番,却是睡不着了,起了身在宫中踱步。孙妃见此情形,却也不敢自顾自歇息,只得起身陪着。她本就有孕在身,不一会便神思倦怠,打起呵欠。容珏竟是视而不见,一言不发,便出了孙妃宫里,朝御书房去。   赵容珏第三次半夜撇下孙妃,这回连个安抚话也没有,孙妃一肚子苦水,却是什么也未说。   容珏在书房踱步数圈后,将刚刚退下的骑尉叫来,把事情又问一遍,而后道,“去把今日下午值守的狱卒带来。”   审刑院十数狱卒半夜里被都城卫挨个叫醒带进宫,各个魂儿飞了一半。见到赵容珏时,一个个跪着发抖。容珏靠上书房椅背,闭上眼,静了许久方道,“今儿下午谁去了狱中?”狱卒们皆小声道,“只得负责审案的方大人一人。”   容珏闭着眼不说话,许久后才道,“都下去吧。”   “陛陛……下……”容珏听得一人开口,睁开眼看着他,道,“有什么话,说。”   那人小声道,“小的听到那犯人直呼陛下名讳。”   容珏嗯了一声,问,“还有别的么?”   那狱卒哆嗦道,“方……大人似乎认识他。”   容珏不作声,眼圈却是红了一些,于是又将眼睛闭上,挥手道,“都下去。”   狱卒各个松了口气,慌忙退下。   容珏招了招手。方才来报的都尉走近,听得容珏道,“把去追的巡城卫召回来,此事作罢。”   都尉心中大惊,方才容珏还为此事大为光火,现在却是连人都不追了,小声道,“陛下,死了数十守卫,这人犯怕是不简单,真的不追么?”   容珏瞬时吼道,“闭嘴!”   都尉忙跪下道,“陛下息怒。臣这就去。”   容珏在御书房独坐一夜,第二日早朝时双眼通红。审刑院院事三更时被手下在酒肆寻到,方知大事不妙,连滚带爬进了宫,此刻在朝堂立着,心中极是惊惧,想着等下要怎样请罪才能死地好看些。   容珏漫不经心听着群臣奏报,许多事都只回个把字便不再开口,众人见此情形,都知皇帝今日神思不济。那院事心惊胆战地听完群臣所奏,刚欲出列请罪,尚未跪下,便听得容珏道,“朕今日身体不适,这便退朝吧。”   院事楞在当场,这么大的事,皇帝不可能不知,然而既未问罪,还挡住了自己请罪,这是何理由?   容珏午饭未食,看着一桌菜发呆,面色不佳到一众侍从不敢说话。九儿小声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奴才去请太医。”容珏摆了摆手,枯坐了会,问了时辰便起身往书房走。   方了之与凌彻、陈云时在书房外候着,远远瞧见容珏走近,方了之便跪了下来。凌彻和陈云时皆不知他是何意,一脸莫名。   容珏快步走至方了之身前,扶他起身,道,“天气这么热,地上烫的很,跪着做甚。”   方了之手被他牵着入了书房,凌彻与陈云时刚要跟着,被容珏令道,“留在外面。”于是二人止步,满心疑问地站在了御书房外。   容珏将方了之牵着一直走到龙案梯级下,按着他坐了下来,自己坐在他身旁。   方了之侧脸看他,小声道,“你没睡好,眼下黑了一片。”   容珏不说话,拉过他亲了亲,在他耳边道,“是你什么人?”   方了之吸了口气,将昨日那张供纸拿了出来,“所有被收买的朝臣,都在这里了。”   容珏不看,又问一次,“是你什么人?”   方了之见他两眼通红,顿时心疼不已,小声道,“幼时旧友。”   “只是旧友?”   “只是旧友。”   “你不想他死?”   “不想。”   容珏静了片刻,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想他死,我可以不杀他。”   方了之沉默一阵,看着容珏双眼,终是不忍骗他,小声道,“他是北辽王子,很可能会是世子,我不想事情闹大。”   容珏呼吸凝住,昨夜一夜思索,想到诸多可能,却是未料到这个答案。“王子?跑到我京城来开青楼?图什么?”   方了之脸色微变,咽了咽口水道,“图我。”   容珏这下火了,站起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了?你说只是旧友!”   方了之连忙起身道,“我确实只是视他为旧友。我要是对他有一丝其他想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容珏听了这话,眼中怒气消了消,“何时认识?”   方了之老实道,“我十岁,他十四时。”   容珏揶揄道,“原是竹马无猜的感情。你和北辽王子竟有这交情,却来撩我?”   方了之盯着容珏双眼,“你若疑我通敌,杀了我吧。”   容珏也盯着他,“我若是想杀你,就不会撤了追兵,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方了之低头,“谢谢你。我知道让你信人不容易。”   容珏拿过方了之握在手上许久的供纸,看了会,道,“本事真够大的。”   方了之道,“你放心,这份名单不会有假。”   容珏哼了一声,道了句,“蛮子。”   方了之听着这一声敌意极大的称呼,嘴角抽了抽,道,“是,是,是。”   容珏苦思了一夜,一肚子委屈愤懑,却是未想到这情敌是此身份,此刻便有些后悔,心道该抓回来看看是什么样子,将情绪缓了缓后,喊道,“云时,进来。”   陈云时听到声音,即刻入了书房,躬身道,“臣在。”   容珏瞥了瞥方了之,问,“那伯遥身手很好?”   陈云时道,“回陛下,极好。”   容珏哦了一声,又问,“长相如何?”   陈云时一脸莫名,不知如何作答。一旁方了之苦笑一记。   “问你呢!”容珏抬高声音。   “长得……很是英俊……”陈云时回。   容珏不悦道,“比朕呢?”   陈云时越发莫名其妙,评价天子容貌,怎么着都不妥。   方了之忙道,“绝对没你好看。”   容珏道,“我没问你,我问他呢。”   陈云时连忙道,“方大人说的是。陛下英姿,无可匹敌。”   容珏明知道自己是白问这个问题,听着却还是舒服了一些,将名单递给陈云时,“看看,有漏掉的,带着人去拿。”   陈云时接过,领了命退了下去。   方了之观察着容珏神情,小心翼翼道,“火消了么?”   容珏冷哼了一声,“不准再见他。”   方了之想到答应了伯遥的条件,又看着眼前敌意十足的容珏,心中连连哀叹,结巴道,“我……我答应了他会见他”。   容珏挑了挑眉道,“你敢!给朕知道了,立刻兵发北境。”   方了之嘟囔道,“怎么个个如此任性?”   容珏狠剜他一眼,“你舍不得?”   方了之撇嘴道,“你不是说要休养生息,藏富于民,能不打就不打吗?”   容珏道,“我改主意了。”   方了之只好逃开这个问题,拉过容珏吻上去,无比讨好的一个吻后,小声道,“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绝对不对旁人有一分心思。”   容珏听着这话,终于暂时把气消了,道,“人犯跑了,死了十几个狱卒,这事瞒不下。”   方了之嗯了声。   容珏将醋吃完,却又是无比心烦,“半夜都巡卫发现的事儿,军中这么多人知道了,大理寺转移的人犯,刑部核的案子,明日朝上,大理寺和刑部不可能不报,必等着朕把审刑院院事给斩了好平息这档子事。”   方了之道,“我把审刑院院事灌醉在了外面,这事儿论起来,我是罪责难逃。”   容珏严肃道,“我就知道跟你逃不了干系,早上我若不拦着他请罪,必在朝上说出你来。”   方了之小声,“这事儿往轻了说是他渎职,罪不至死。你命我审的案子,我拉他出去喝的酒,主责在我。”   容珏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你为了救他一命不惜让我为难。”   “是我惹的祸,把我交刑部去吧。”方了之笑道。   “你把朕交刑部去吧。”容珏把头埋到方了之肩上,苦叹一声,“头疼,给我揉揉。”   方了之于是伸出手指去给容珏按摩,柔声道,“让凌彻撒个谎吧。”   “嗯?”容珏抬头,“又玩什么花招?”   方了之手上不停,道,“就道你让凌彻去追人了,找个死尸回来充伯遥就是。一个敌间,是死是活不重要,谁会盯着死尸看?何况这事儿,大理寺、刑部、审刑院见过他的人都巴不得撇清干系,你说那是伯遥,谁敢说不是。既是人追回来了,供状已有,我和院事的死罪可免了吧。”   容珏嘴角勾了勾,“你真够可以的。” 第45章 得赦   方了之给容珏一边揉着一边道歉,“这事儿是我过了。”   容珏沉声道,“早就盘算好了,是吧。”   方了之小声,“原本真的只是想帮你审了这案,听你道了才知是伯遥,我不想两国因这事闹起来,你初登基,不宜开战。若非如此,实在不敢瞒你,你罚我吧。”   容珏看了他会,口气若无其事,面上却是几分委屈,“伤心了一晚上,还未来得及生气。”   方了之马上心疼了,“原想跪着求你原谅,可我怕这么做了,也未必能让你欢喜。让你伤心难过是我该死。”   容珏道,“已经伤心了,现下还让我知道放跑了情敌,心口疼得很。”   这回轮到方了之不知道该怎么哄,连声说,“对不住。”   容珏在御书房地面躺下,闭眼小声,“你想放了他,跟我说就是。”   方了之不敢回话,怕又惹得他伤心。容珏将他拉近了些,道,“昨夜怕你跟着他跑了,方才见到你才心安。”   方了之鼻酸道,“怕我跑了怎么不追?”   “怕万一你真叛我,追回来舍不得杀你。”   方了之听着这话,愧疚十倍而生,“我怎可能跑?在你面前死了也不会离你而去。”   容珏静静躺了片刻,方了之小心问,“还难受么?”容珏摸着胸口,“这里痛。”   方了之急道,“我去请太医。”   容珏伸手拉了他伏在自己身上,闭眼低声问,“你跟他有过么?”   方了之拧了拧眉,“有过什么?”   “装傻?”   “没有过。”   “没抱过?”   方了之无奈,“……抱……过”   容珏忽地睁开眼睛,“真不该放了那厮。”   方了之将他龙袍解开,以手放到他胸前揉按,“还疼么?”   容珏嗯了声,“多按会儿。”   方了之应是,边按边道,“谢你信我,心疼我,为我放跑了重犯。谢你原谅我,不责我,我心里感激得很。”   容珏随口道,“话怎么这么多,少说两句。”   方了之点了点头,把嘴巴闭上,手上继续。   按到方了之手酸,容珏终于道,“好点了。晚上给我接着按。”   方了之点头,“知道了,这是罚我呢。”   容珏不置可否,起了身,“我一夜未眠,一天未食,你还不该主动点么?”   方了之连声道是,伸手去把容珏衣领系好,又将案上参茶递到他嘴边,讨好道,“我去给你传点吃的来。”   容珏嗯了声,“把凌彻叫进来。”   凌彻入了御书房方知伯遥跑了,将前后事连着一想,便知跟方了之逃不了干系。刚想开口,便听容珏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别开口。”   凌彻心思这是有心包庇了,于是封口不言。容珏正想着怎样令凌彻在朝堂撒这个谎,方了之便端着碗莲子羹,一盘点心入了来。容珏看着方了之的乖巧小媳妇样,嘴角勾起道,“来喂我。”   凌彻一脸不忍直视,低头待命。方了之心中有愧,只好乖乖上前,将碗放下,取了勺盛了一口喂到容珏嘴边。   容珏于是坐着等他喂完一整碗,方开口,“凌彻,朕要你办个事儿。”   凌彻领了命后算是明白了,却心怀不安,“主子,那人真的不追么?能在京城重地干这事儿,还出手如此阔绰,怕非寻常人。”   容珏瞥了眼方了之,“不追了。有人舍不得他死。”   凌彻不再多话,躬身道,“臣这就去办。”   容珏于是招手唤凌彻近身。凌彻走近,容珏顺手拿了块桂花糕放在他嘴边,“赏你的”。凌彻只得张开嘴吃了,心里直叫苦,暗道你俩闹别扭,能别玩我么?   方了之尴尬一笑,“劳烦凌统领了。”   凌彻于是躬身拜了下转头便溜了。   容珏将一大叠折子放在方了之面前。“我一夜未眠,现准备睡一觉,你给我看完。”   方了之点头,“知道了,你睡。”   容珏打量他道,“今儿真够乖的。”   方了之略笑笑道,“给你添麻烦了,全凭你吩咐。”   容珏满意地哼了声,闭眼靠上椅背。   方了之坐于梯级之上,将奏折翻开。   翻到一半,忍不住笑了,孙慕以礼为由,请赵容珏以江山为念,与皇后举案齐眉,以早有嫡子。   看来这孙妃没少被皇后奚落刁难,逼得自己老子上折请皇帝宠爱皇后。   方了之将折子抽出,看了看容珏的睡颜,忆起第一次见这人的景象。   隆武三十一年,隆武帝在这一年生了几次急病,前朝立储之声纷起。这年深秋,隆武帝带着宠妃与两个儿子,容冕,容珏至奇门山游玩,一路轻车简行,随从极少。   奇门山,传说鬼谷先生门徒立派于此,两百年不衰,历代历朝在此拜师出山的人才不计其数。以至有传言称,天下军师,刺客,谍间,奇诡之士,乃至算命测字,相学异术半数出奇门,奇门门主若振臂一呼,大可与天下之主分庭抗礼。因怕遭君王灭门,奇门门规,凡门中嫡传,只可收徒,不可出山。   明面是游玩,可隆武帝却存着别的心思。三十五年前他在此得一锦囊,其后四年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终得天下。称帝后他数度派人前来求贤出山辅政,均未如愿。今渐觉自己春秋无多,终亲自上门,欲寻将来为储君辅政之才。   隆武帝尚未上山,奇门门主便知来意,派人送来书信,“奇门两百年门规,只收徒,不出山。”隆武帝虽三番四次请不出人,极是恼怒,但碍于奇门从来诡谲,也不敢随便派人烧山杀人,左右权衡之下,送出密函一封,问天命归于自己哪个儿子。   奇门门主遣人回信,附上门中祖师《奇门遁甲》一本,留言道,“得天道者,天命自归之。”   方了之看着容珏,嘴角勾了勾。想起自己当年年方十四,陪着野心勃勃的伯遥跑到山下偷看大衍帝王是何长相,结果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大衍皇帝没看一眼,整个魂魄交予皇帝身旁的七皇子,眼前此人。   容珏将身子蜷了蜷,方了之顿时移开视线,而后又自嘲笑起来。十四岁后的数年,他在暗,容珏在明,他便是这样偷偷看着容珏,直到今天,此人和他相爱,他依然留着这个本能反应。   方了之见着容珏额上渗出细汗,便轻声唤内监再去取冰,又至容珏身旁将他领口打开些许,怕他在这酷暑天气里热着。容珏察觉,伸手握住他的手,睁开眼睛,笑道,“想干什么?”   方了之垂眼道,“怕你热着。”   “折子看地怎么样了?”   “孙大学士以礼为名,请你宠爱皇后,以早诞下嫡子。”   容珏将方了之抱坐身前,“朕该怎么复他?”   方了之平静道,“你是该宠爱皇后,也不该三番四次把孙妃扔下,让她受人奚落。”   容珏身下物硬起顶着他,“我是应该,可是它不答应,它想宠爱你。”   方了之躲不开,被顶地迅速耳红,“我可没法给你生个嫡子。”   容珏以极为可惜的表情叹了口气,便将他抱起按在龙案一叠奏折上,“趴着。”   方了之心道这下惨了,却是不敢违逆他意,趴着一动不动。   容珏将龙袍腰带解下,反缚住他手,将他官袍撩起。   内监此刻抱着一大块冰出现在眼前,因以为容珏仍在休憩,悄无声息地便进了书房,见了眼前此景,急忙将冰放下,跪着爬了出去。   容珏笑了笑道,“你让他拿的?”   方了之嗯了声。容珏乐道,“正好。”   方了之一阵惊恐,“你要干什么?”   容珏拿起朱笔,撩开方了之里裤,将他一腿提起,沿着他股间褶皱一笔笔描画。方了之登时全身紧绷。容珏命道,“不许动。”说完便去取冰。   “陛下,白日宣yin,御书房中,搞不好等下有臣子求见,你这样实在不妥。”方了之以极为不雅的姿势趴在御书房案上,心中极是不情愿,却因着昨日做下的事而愧疚,不得不顺着他。   方了之话刚说完,后门便一阵凉意,不由全身颤了颤。容珏以朱笔沾冰直接探了进去。   “啊……”方了之大呼一声。这一声后,候于书房外的侍卫面面相觑,皇帝和宠臣单独在内,这动静不知该不该冲进去护驾。   容珏小声道,“这才刚开始呢,你想叫来人看么?”   方了之咬牙愤愤道,“你你你……昏君,你还不如把我送刑部去。”   容珏坐下道,“朕也非昏君,折子还是得看。你趴着,我看。”   容珏一手拿折,一手拿笔,一本折子看完,朱笔已在方了之后门来回抽动十来回合。十来份折子看完,方了之身后全湿,冰水混着欲液滴滴答答。   方了之双手被缚,被撩的想抚触前身而不能,求道,“给我吧。”   容珏不应,“你不是叫我昏君吗?折子没看完呢。”   “你真有心看折?”方了之咬牙道。   “有啊,朕念你听听。”容珏握笔之手不停,口中念道,“这封,弹劾吏部尚书……”   方了之听着容珏念叨,心中焦急想看这折子的内容,却是耐不住身后不断被挑逗,连声讨饶。“我错了,你不是昏君。”   容珏把折子撂下,问,“先看折子还是先要了你,你自己选。”   方了之心里把容珏骂了一百次昏君,然后眼泪汪汪道,“等会再看折子吧。”   容珏亦是强忍了许久,早就等着这话。朱笔抽出,方了之低哼一声。容珏看着他扭了会,笑道,“别急。”   容珏在一盒子印章中拨拉许久,挑了一块圆润玉石,以手温润了润,塞入方了之被冰水刺激了许久的地方,“擒住先。”   “我他……”方了之已经脏话快出口,却是苦熬,把后面的妈字咽了下去。   “别玩花样了。”方了之求道。   容珏将硬物在他身后蹭了蹭,“刚刚认识我那会可是说什么花样都受得,如今骗得手了想赖账?”   方了之将那玉石擒得往里滑,苦苦忍耐,连连求饶。   容珏见他极是辛苦,终于将那玉石勾出,将自己送入,道,“你竹马都已想起来了,还未跟我坦白。逼得我放跑了大敌,这点罚还受不得么?”   方了之得到大赦般牢牢擒住身后之物,连道,“受得,该罚。” 第46章 裁断   方了之被容珏的炽热填满,只觉从未这样需要过他。经过这冰火两重的罚后,感觉自己又体验到了一个新世界。从小在山里静修习武,清心寡欲久了,跟着这自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帝,算是见识过了帝王是多风流不堪,花样是多么层出不穷,调弄起人来又是多么轻而易举。   方了之被罚完后,二人皆在这大热天里气喘吁吁。方了之双手仍未解,容珏随手扯了方才孙大学士那奏折给他擦了擦。方了之一脸震惊,心道你可真是个昏君哪……   容珏看他那表情,眼中一丝厉色闪过,方了之生怕再被罚一次,赶紧换了副脸色,讨好道,“可以把我手解了么?”   容珏干咳了声,伸手将方了之手腕上的结抽了。方了之被绑住许久终于得救,将发麻的手腕松了松,便赶紧为容珏将衣袍整好,系上腰带,如小娘子般温顺乖巧。   容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慢悠悠道,“和那伯遥怎么认识的?”   方了之为难地顿了下,“一定要答?”   容珏见他那老大不乐意的表情,随手将一封折子递到他手上,“经御史台风闻言事递来的,看看。”   “吏治。历朝历代避不开的问题。”方了之将那奏折展开,道,“此人很有见地。历来开国君主必大刀阔斧整治上下官吏,可往往没过几十年,贪腐之风必然再起。尤其地方基层小吏,几乎没有升迁调动机会,又在当地根基极深。官员上任若控制不住他们,便是难以施展拳脚,往往对这些人睁只眼闭只眼。官员们有品,三年一考,做的好的升迁,做不好的贬谪,便是几年一调,倒是小吏是无品无考,无甚指望也无人管制,时间长了,最祸害百姓的便是小吏们。”   容珏看着方了之发笑,难得他刚刚被自己如此折腾一番,能这样快正儿八经地谈起政事来。   “此人胆子不小,说是弹劾吏部,实际乃是说朕的吏治大有问题呢,是吧。”容珏待他看完,将折子拿回,漫不经心拿起茶盏,润了下喉。   方了之拍马道,“陛下是明君嘛,若是昏君此刻该动怒了。历代吏治皆是难题,哪怕严刑治好了几十年后也是卷土重来。”   容珏手勾了勾,唤方了之近身,“跟朕出去民间看看。朕要亲眼看看是否如此。”   方了之心道,你出去能看到才怪。却是婉转答道,“陛下,如今朝野还有许多事待处理,孙妃又有孕在身,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还是将这事儿先放一放,不急在一时。”   容珏看他那样,眼神不屑,“你才不是这么想的,你想的是我自小长在深宫,不知民间疾苦,养尊处优惯了,若真下去,地方官员必定如临大敌,怎可让我看到真实景象,对吧?”   方了之心思被容珏猜了个十足十准,暗道竟未发觉这人把自己摸地如此明白,不禁有点胆寒。   “等孙妃顺利诞下皇儿,朕跟你出去玩玩。”容珏唇边带笑,又道,“上这折子的,两年前的科举状元,叫王文元。”   方了之知道还有后话,沉默等着。   “朕那时为情所困,糊涂透顶,父皇不满多次,竟然最后还是传位给我,方卿,你说父皇怎就这样偏心呢?”   方了之眉心动了动,“先皇对陛下一向是偏爱的。自古储君之争皆是君王喜好之争,有几人真能像李世民那般杀兄逆父。陛下自幼聪慧宽仁,自然得先皇器重。”   容珏盯着他看,似要看他心底去,许久后道,“姚庆你认识的,对吧。”   方了之低头嗯了声。   “梁延跟朕说他死了。”   “陛下,先皇容不下这样的人,死了也很正常。”   “朕没有跟你说是父皇杀的。”   方了之神色如常道,“陛下说梁延告知陛下,那不是暴毙便是先皇下旨杀了。”   容珏嘴角一勾,“梁延从未在朝堂露面,连官册中都无他的名字,朕都是在父皇驾崩前才知晓,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方了之抬起头,双眼黑瞳深邃地看他,不说话。   “你对朝臣履历一清二楚,连我不知道的你也知道。除了是父皇监控朝臣的暗桩,朕想不出来你还能是何人。”容珏缓缓说出这句话,没有喜怒,也看不出态度。   方了之微微透了口气,回道,“我确实为你父皇办过事。”   容珏笑了笑,“很好。没骗我。可你不止如此。”   话到此即停,不再追问。   方了之将官袍整了整,道,“这身衣服穿着怪不自在,明日还是穿侍卫服来陪你吧。”   容珏不置可否,拿着折子漫不经心道,“在朕手里,不会有见不得光的机构官员。枢密院,朕要改制。”   方了之心一惊,却是没说话。   “朕,要跟你做许多事。下察吏治只是一件。待萧明把人挑好,朕要和你一起去镇西军中看看。北境边关朕也想去,你那伯遥,朕终归要会会。朕要和你看一看这天下到底是何模样。”容珏边看边道,语气和缓,却是透出天子的千钧之势。   方了之本想说离开朝堂,远赴边陲并非君王该做之事,却不知为何听了容珏想跟他做的这一切,心中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拒绝,于是道,“为君之道,并非独断专行,再英明的帝王也终归是一个人。陛下光明正大,用人不疑,必为明君。”   “这话怕不是真心的吧,半个时辰前还骂我昏君来着。”容珏没事人一样将朱笔拿起,沾了朱砂复折,方了之想起那笔在自己敏感之处反复撩动了这么久,竟仍被他拿来批复朝政大事,心里又骂了句,“昏君。”   容珏心里却是在做着和方了之一道出去看遍江山的美梦,不成想被九儿一声叩门打断了。   没人比九儿更知道容珏关了方了之单独在御书房内是在做什么,自是不敢随便进去,然而眼前已经排了一群人,不得不轻叩御书房大门,“陛下,审刑院院事张甫安、刑部尚书林全、大理寺卿韩昭在外候了多时了。”   容珏一听这话就头疼起来,看着方了之道,“必是告你状来的。”   方了之轻声嗯了下,“院事不请罪不安心。林全回了刑部办公,大约也知道这事儿了。皇上令三部审的案子,现主犯丢了,怎么都不敢不来。”   容珏笑了笑,“你出去叫他们进来。”   方了之抖了下袍脚,走快两步,将御书房门打了开。道,“三位大人请。”   这一声便让三人齐齐发愣,张甫安更是一脸怨怒看着他,怕他恶人先告状来了,便是打死也猜不到这厮原是在这跟皇帝颠鸾倒凤。方了之低了低头,让了路给三人进去。   三人进了书房便行大礼。张甫安是最为忐忑的一个,眼神余光直打量容珏,猜测他心思。   “三位一起来,何事?”容珏神色如常,全看不出喜怒。   “臣该死。”张甫安刚刚被叫起身便又跪下。   “人犯丢了,你不在院内,朕知道了。”容珏口气淡淡。   林韩二人见这态度均不开口。张甫安心中极慌,低声道,“臣不在,是因……”   容珏打断,“如果不是出去办公事的,就不要说出口了。做错事还找理由,罪加一等。”   张甫安瞬时万分惶恐,知道这理由是不能再说出口了,却是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何罪名,额头贴地,不敢再说话。   “敌间头子在你牢里跑了,传出去叫人笑话。此事不可再张扬,朕已秘命人追杀,若是追回来了,免了你死罪。”容珏眉头动了动,怕张甫安还不知趣,又加一句,“你给朕回去把该收拾该清理的事办了,不该说的话少说。”   张甫安毕竟亦是在朝多年,听到这总算是明白了。容珏要保他一命,封他的口,为的是保住那位来历不明的方大人,于是心下大松一口气,叩首道,“谢主隆恩。”   容珏看了眼张甫安,心知他轻易被方了之骗走乃是存了想攀附的心思,道,“你办公事期间不在官衙,理由朕不想听,该怎么定罪,你自己知道。”   张甫安捡回一条命,此刻便是怎么被罚也认了,诚心道,“臣知罪,臣愿领罚。”   作陪的林韩二人更是人精,从进门见了方了之开始,始终未发一言。容珏转而道,“此事下狱的朝臣在大理寺押着,可有进展?”   韩昭道,“臣已经粗粗审过,人人均道不知那是北辽敌间机构,承认受贿,不肯认通敌。”   容珏冷哼了声,“倒是个个不傻,怕被灭族呢。都透了些什么出去,可审出来了?”   韩昭回,“臣已整理好供状。大多为朝堂人事任免,朝中大将的个性履历,大衍军中部署,还有……”   “还有什么?”容珏见韩昭面色一滞,问道。   “还有陛下喜好品性,后宫状况,有无男宠,男宠叫何名字……”韩昭说到后头声音愈发小。   容珏瞄了眼方了之。方了之立即心虚了,低头看地。   “倒是对朕私事感兴趣的很。不愧是蛮子。”容珏嘴角勾了勾,那话后头的蛮子二字是说的咬牙切齿。   容珏沉吟了会,道,“林全,着刑部核了案情,定罪,报朕。除了卢宁和与他通消息的四人,余下的酌情处理。”   方了之听了这话,知道容珏愿意按他的意思,手下留情,于是抬头看了看他,给了一个崇拜欣赏的拍马表情。容珏视而不见,故意将方才调戏他的玉章拿在手上把玩,笑道,“问朕男宠,可有人回?”   韩昭跪下,不安回道,“有人道是皇上身边的九公公。”   容珏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谁透的,这样没眼色?回去给朕掌他的嘴。”   韩浩应了声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倒却是未瞧见身后立着的方了之更惨不忍睹的表情。 第47章 守身   整整一下午,从烈日炎炎到日斜西山,方了之陪着容珏将他那堆折子扒拉完了。皮鼓声响,容珏仍是赖在书房不想动,一点没有要往后宫挪屁股的意思。方了之心下一算,啊,这大约是该和皇后例行公事的日子,于是想着怎么开口说告退。   “别想走。答应了给我揉胸口呢。”方了之未出声,容珏倒是先开了口。   “今儿似乎是初一呢,陛下不和皇后娘娘陪着太后进个膳么,若让太后等得让人来请可显得陛下不近人情了。”方了之嘿嘿一笑。   容珏心里烦的很,料着皇后和孙妃这会该在太后宫里了,然而却是半点不想动。打方了之晕过去一回后,连和皇后逢场作戏都免了,后宫众奴才都看出来他刻意冷落了皇后,他自己的娘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这初一十五的家宴,简直就是让他宠幸皇后的鸿门宴。前朝臣子叫着,后宫太后催着,无非都为了个嫡子而已。   “去我宫里等着,用完膳我就回去。”容珏倒是铁了心一般,脑中算盘打好怎么推辞了。   方了之哀叹一声。容珏便不满道,“怎么了,又没想折腾你,给我暖暖床也不乐意么?”   “陛下,这酷暑天气,还要暖床么?”   “朕宫里凉快。”   “……”   方了之见容珏那凛然神情,便知道是拒绝不了了。   容珏满意地走了,心道鸿门宴虽危险,好歹自己宫里还有个念想。   然却是打死没想到,方了之在他宫里的奇遇。   这边容珏陪着太后、皇后、孙妃吃着各怀心事的家宴。容珏心情不错,笑意盈盈,还能腾出心思来关怀了孙妃两句,皆因想着宫里有个在给自己“暖床”的。   “皇儿”,太后将那银丝鱼羹慢慢咽入口,缓缓道,“今日你舅母来看我,带着云儿,云儿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水灵灵的,聪明可人,谈吐甚好,让我见了很是欢喜。”   容珏哦了声,道,“云儿表妹,父皇很是喜爱她,朕记得。”   太后微微笑了下,道,“那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心思,见了我竟道若是能日日来宫里陪我便好了。”   容珏一怔,开始知道这话儿要往哪里去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他母后的着急程度。   “母后见她有这心思,擅自做了个主,把她留下来了,这会儿当在你宫里了。皇儿,她是你的表妹,你可要善待她。”   容珏差点将一口汤水喷出,着急咽下去之后,忙道,“母后,你说什么?”   一桌人里只有苏惋见过那人在皇帝寝宫里,也便只有她知道皇帝这会是什么心思,当下就想笑,却是按捺着等着看这出戏怎么演。   太后却仍是不疾不徐地道,“皇儿你许久未召过人了,云儿是个可心的,温良贤惠,懂事乖巧,母后便为你做了这主了。”   赵容珏此刻心里是一万个“完了。”这召幸妃子是个什么程序他一清二楚。未免这从来不用自己宽衣的皇帝亲自动手,皇帝的女人从来是内监以被子裹着光着撂在他床上。这万一某人和他那表妹短兵相接,赤身相见,这简直是没法更糟了。要是个普通女人哄哄也就算了,偏生那人是他表妹,这要是受了这等奇耻大辱,闹到太后那去,方了之不死也得死了。   顷刻间便是饭也吃不下去了,起身便要走。太后见此情形,不禁乐道,“哀家还担心皇儿怪我,没想到皇儿也有这心思,怎不早说呢?”   容珏便是连一个字都来不及回复了,礼也未行就快步出了福宁宫中。容珏后脚刚离开,苏惋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后咳了一声,苏惋方知忍了这幸灾乐祸的笑意。孙妃见了皇后失态,便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但反应却是全然不同,一股子心酸无奈交错,将手上帕子攥了攥。   那头方了之被容珏下令到宫里等着,便也只好遵旨而行。容珏宫中宫人早就对此心照不宣,各个见了他低头不言,悄声退出去。原本方了之倒也是没那么嚣张无礼,会先爬上龙床等着,无奈白日里被赵容珏折腾太过,用过膳后便觉疲累,四顾无人,便也偏巧想放肆那么一回,上了龙床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睡了不一会便听到宫外动静极大。一听这声音却不像是赵容珏回来了,立马醒了神,一个激灵便裹着被子滚到了床下。直到见到两个内监抬着人进来,心里才算明白了,原是有召幸的妃子给抬了进来。   方了之眉心锁了下,心道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宫里的门道他也不愿多想,却是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只好蜷起身子往里滚了滚,暂且躲在这龙床之下。   好在赵容珏这赶来的脚程也算快。外头宫人虽知道此刻寝殿中有着一男宠一女子,却也不敢过问当今天子的床上花样,见了容珏急急而来,一个个面不改色,倒也像什么都未发生。容珏见了这毫无动静的态势,心放下一半,步入殿中,却只见龙床上被薄被裹着的武沐云,不见心头牵挂那人。武沐云见着容珏这急急而来的步态,脸颊便是已红了起来,轻声唤了句,“容哥。”   方了之在床下把这句称呼听了个一清二楚,竟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此刻容珏未见到他,心中极是不安,却又不好当着武沐云的面找人,只好先耐下性子坐下,道,“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云儿在此,自是为了侍奉陛下。”武沐云话毕便就要从薄被里钻出来。   “你等等。”容珏忙出声阻止,心道我跟你做出戏倒是无妨,却不知那人现躲在何处,万一给他见了去,晕在当场可怎么得了。   容珏轻咳了两声,道,“云儿,我从小便当你妹妹,没这个心思。”   武沐云听了这话,便是心中如雷击。自己已经光身在此,断无回头之路。于是也不顾容珏之命,就要从薄被脱身出来。   容珏惊地连退数步。武沐云见这架势却是更加讶异,暗道这表哥从小便招许多人喜欢,风流之名当不是白得的,自己的姿色还不至于令他倒胃口吧。这么想着,便又将身子往外挣,眼看那白如玉的前胸便要挣出薄被,武沐云脸上一丝红晕,更是多了几分妩媚,眼波流转,朝她那俊容无双,自小倜傥的表哥望去。   未料想容珏全然不顾这春光在前,尴尬之后便是态度转硬,喝了一声,“懂不懂规矩!”   武沐云数年未见这表哥,只记得年少时他的柔情有礼,温润如玉,被这一喝才知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敢妄动,于是将堪堪挣出的半个身子又裹了回去,面上却是委屈地快哭了。   容珏见状叹了口气,放柔声音道,“别怕。没有责你的意思。朕今日实在倦了,也不知母后将你送了来。朕改日……”   话未说完,武沐云便知这是要将自己完璧归赵了,她亦出身高贵,耐不住这毫不留情的拒绝,两行泪便是直接流了下来。   容珏此刻只想知道他心里唯一那人去了哪里,顾不上安慰眼前这表妹,平日里那哄女人的本事一个也不想用,张口便叫人来抬。武沐云便是死死咬住下唇,将这屈辱生生吞下肚去,开口便含哽咽之音,“臣妾告退”。容珏挥了挥手,心道你再不告退我心脏便要不好了。这手势落在武沐云眼里便是毫不耐烦地逐客,简直觉得自己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眼见武沐云被抬出了自己寝宫,容珏才长吁口气,坐在床上道,“出来。”   于是便见方了之裹着被子从床下滚了出来,脸上是极力忍笑的神情。   “还好没事。心脏快不好了。”容珏见了他出来,整个人才松快过来。   方了之苦忍许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你自己惹的祸事,非要留我在这,怪谁?”   “敢嘲我了?”容珏无奈笑道,“朕这回得罪的可不是个好哄的,要不把自己献身出去,没法跟母后解释。”   “哦”方了之若无其事答道,“我也没让你为我守身啊。”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不是不得意的,掩不住眼角一丝笑纹。   容珏被这话堵了下,却是发现自己的确自觉为他守身了许久了,而这人却不领情,不禁觉得十分委屈。   方了之于是爬上床在他耳边亲了亲,“胸口还疼么?”   容珏嗯了声,“疼。连着两晚担忧你的生死,你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方了之忍不住笑开了,一手为容珏揉了揉胸口,一手揽着他肩,“陛下心意臣领了,往后别赶人走了。”   容珏松下来后方觉自己从未这样紧张过,就着方了之的手便躺了下来。 第48章 杀手   椒房殿里。苏惋心情大快。   “皇后娘娘今日怎么在太后面前如此失态,可得小心啊。”苏惋身边的老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拿她当着半个女儿,见皇后喜怒皆形于色,也不得不开口提醒。   苏惋轻笑道,“我若没反应,怎么能看见孙缈那反应。她也不知憋屈了多久了,这回多了个同仇敌忾的太后侄女武沐云,可是正中下怀。本宫等着看好戏呢,看这天子之爱,普天之下有没有人能受得起。”   武沐云这第一晚在宫中的日子便是在屈辱和想不通两种感觉交替中度过的。无论如何,自己的姿色也绝不至于让人厌烦,便是将自我从头到脚否定一番之后,再对着铜镜住神许久,依然觉得不可能。心神濒临崩溃之际,同病相怜的人来了。   “孙妃娘娘?”武沐云垂泪一晚,回到宫中穿了衣便独坐一夜,这才清晨时分,便见了传说中宫中唯一受宠的妃嫔探自己来了。   武沐云当下便有了许多心思,迅速将自怨自艾敛起,抬头便又是皇亲国戚的风度姿容,略点了头道,“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云儿第一日入宫,本该见过太后和皇后娘娘后,再去拜见您,不知何事劳动娘娘亲自来了。”   武沐云此话并不带敌意,可也并不亲近。孙缈将微微隆起的肚子扶了扶,武沐云便忙唤人道,“娘娘快请坐。”   孙缈将武沐云打量一番,见她眉目之中皆是难藏傲气,心里便有了计较。拨了拨手上鎏金护甲,小声道,“知道妹妹难眠,来为你解解心中疑惑。”   这话实也是孙缈自苦之语,听在武沐云耳里却像是专程来奚落她的,当下面色不悦起来。孙缈见了却也不恼,接下来便道,“妹妹这才是第一回 ,我却是领教了数回了。”   武沐云见了孙缈那不像装出来的哀怨神态,好奇和对自尊心的维护终于战胜了戒心,遣了下人,便问,“姐姐何出此言?”   孙缈从未见过传闻中那皇帝宠佞,却从宫中众人偶尔的捕风捉影与皇后的数次暗示里知道了个大概。深宫后院,无人可诉。被皇后揶揄地久了,这回终于来了个可分担苦楚的,平白无故便生出几分同情友好来,于是将那憋在肚子里许久的话尽数告诉了武沐云。   这下武沐云终于把自己的疑问给解了,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为何眼高于顶,非想要跟了自己这个表哥,简直是自讨苦吃。可此刻已经晚了,自己第一晚便受此奇辱。如不翻身,不知道剩下漫漫人生,该怎么在这深宫度过。   孙缈自小被诗书之家教地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纵是对着那假想敌有万分恨意,也不敢轻易动手。可武沐云出身高贵,听了那皇帝男宠是个侍卫,便只觉那是个必要除去的奸佞男宠。自古皇帝的男宠有几个好下场,何况还只是个奴才。   于是这皇后有意无意地递了信儿给孙缈,孙缈又将这想除而不敢除的人透到了武沐云耳中。若论受屈,武沐云比孙缈却是厉害多了。孙缈好歹有个宠妃的虚名,还有孕在身。可武沐云却是一个手指也没被碰就送了回来,这口气是不论如何也咽不下,明知道孙缈想利用自己,不可轻易表态,那脸上的愤怒却是明摆着的。   孙缈隐忍多时,只待有个人为她出手,话传到了,却也不多坐,起身便道,“妹妹,我只是跟你同病相怜,不忍见你自苦,才来说这两句闲话。若被皇上知道了,怕也要怪罪于我。来日还长,只愿妹妹早日想开,勿像我这般一片痴心空对月。”   是啊,来日还长,武沐云送走了孙缈,便只在胸中念叨着这句。   如此尊贵出身,羞辱了她的奴才,不杀怎么行。   武沐云知道了自己被非因姿色被嫌弃,梳洗一番后却倒是振作了起来,既然不可能再出宫去,便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若是依着孙妃推测,自己被急急送走,乃是因为那男宠在皇帝寝宫之中,那便是如论如何也不能到太后那告状去,杀敌一千自损五百的事她是不会干的,纵使要了那奴才性命,可自己清誉受损却是自毁前程,万万不能的。   那头得罪了女人的容珏此刻便是枕在方了之手臂上,不去想别的心事。哄女人这事儿实在麻烦,他那表妹若是去太后那告状便随她去吧。   “你今日这般紧张实在失策了。”方了之嘴里说着这话,心里却是甜的很。   “难不成你想亲耳听着我宠幸她?”容珏懒洋洋地躺着,嘲道,“我那表妹倒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她是齐国公的女儿?太后最小的弟弟?”   “嗯。朕未曾想她有这个心思,今日即便不是你在,朕也未必就愿意动她。”   “给你那云妹妹知道了实情,臣小命难保。”方了之嘴角动了动,对那一声容哥是介意的很。   “方大人是何等人物,还能怕朕的后宫妃子么,朕不过是平白为你操这心。”容珏翻身笑了笑,搂过他便阖眼。   然而赵容珏这个妹子还是有两下子。   武沐云到底与孙缈不同,公卿贵族出身,手腕也多,威逼利诱几个奴才不在话下,更难得的是知道哪些奴才问得,哪些不能问。在宫中不过十来日,她日日往太后宫中跑,一边哄得太后欢心,一边便摸出了方了之的底细,知道了他是从行宫里带回来的一奴才,靠着皇帝宠幸整日里赖在御书房里,偶尔被皇帝叫到寝宫去临幸。太后宠爱儿子,对自己儿子的嗜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到前朝去,也无甚所谓,不过是宠一奴才而已,去行宫之前是那九儿,回来之后便成了这侍卫,不过这回宠的程度却是翻了十倍百倍,连旧宅都赐了他。   容珏因着武沐云的事却也是收敛了几分,这段时间便再未留方了之在宫中过夜,忍地百爪挠心,却是赌气般地未召一人,日日孤枕独眠,倒真像是铁了心要为某人守身。   方了之难得偷闲,这日下了值便略感寂寥地踢着块小石子往府中走,顺势眼睑垂下看着地面,从双腿缝隙中向后看去,嘴角便勾起了一个弧度。这跟着自己几天的人,终于要动手了么?足下突然立定便转头便朝此人望去。   身材高瘦,手脚极长,眉目凌厉而寒光四射,时刻崩住四肢,这架势和眼神方了之熟得不能再熟。杀手,初出茅庐的杀手,可不知是哪里的杀手呢。   方了之指了指自己,唇边带笑做了个口型,“你想杀我?”   这话讲完,方了之便抬头往上看,果然天罗地网,十数杀手隐藏于周边酒楼、客栈、食肆之中。   不由又笑了笑,真是偷东西偷到了贼祖宗身上。这样子看着是江湖中人呢,手笔不小,是谁花那么多银子买我的命……   于是继续淡定地信步朝前走,耳朵听着后面那人一步步靠近,十四,十五,十六步……终于一把利刃抵上自己背脊。   然而那杀手刚做了个向后用力的捅杀动作,手上匕首便被横空飞来的短刀截去,连着两根手指一起飞了。那杀手瞬时大叫一声,面露惊恐,看着鲜血横流的右手发颤。方了之皱了皱眉,将那杀手揽过怀,两根手指便为他封穴止住了血。那杀手惊恐之余满脸不可思议,听得方了之在耳边缓缓说,“内力是无,找穴的基本功还在,你是叫你的人撤了,还是准备叫他们一起死?”   “使命不达,只有死路一条。”那人话毕便挥掌向抱住他的方了之头顶劈去。方了之一声叹息,退了半步,便见着怀中此人喉口再被一把短刀插过,直直倒在地上。   闹市中突然发生此事,周边做生意的人群纷纷丢下摊子拔腿便跑。十数杀手顷刻间便纵身落地,将方了之围在其中。   方了之踱了一个小圈,将来的数人一一扫过。开口便道,“你们主子也够蠢的,收了大笔银子来要我的命,却不探清底细,派你们这些个新上道没多久的人来杀我,这种坑主顾的生意也做,江湖名声都不要了么?这回杀不了我还得再来一回,可是把你们的命白白送了啊。”   众杀手一听便各个傻眼,已有好几个露出想撤之态。方了之嘴角勾起,又道,“现下你们要跑也是死,要杀我也是死,横竖没别的路走。入了江湖要守江湖规矩,不如就把舌底的药给咬了吧,好歹有各个全尸。”   方才那人是怎么死的,各个看的真切,这会便是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方了之被围着,竟也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一个包围圈便也跟着往前挪,场面甚是奇异。方了之边走边叹,“问你们也问不出是谁给了你们主子银子来要我命,但凡你们之中个把人有点用,我倒是还能想办法保你们的命。”   于是便真的有个把人露出了犹疑之色,然而刚要开口却被身旁同伴一刀刺了胸口。   方了之略露了露惊疑之色,笑道,“真够败类的。我没杀成,先把同伴杀了。”   这下便是断无逃生可能了。十几人互通了个暗号,便都朝中心的方了之扑来。方了之袖中数根银针齐出手,直直刺入方才那杀同伴之人喉口、腕间、膝盖、脚踝数处。那人便一声呼喊未发出跪在了地上。几乎同一时刻,周围十数人尽数倒地,被一把短刀旋了个圈,挨个割破喉口。方了之拉起被自己救下的那人,掰开那人下颚,将□□取了,再将他喉口银针取出,道,“知你不怕死,跟我走吧。”   那人身上几处穴被封住,全身内力无法运作,于是被方了之拖着进了皇子府。皇子府中众人见了此景皆极是惊讶。方了之将那人放坐在府中内院,单独对着他,一双眼睛透出极为凌厉的寒光,对视许久后,那人竟是有些胆寒,将目光垂地。方了之终于开口道,“叫何名,家人在哪?”   那人不答。方了之于是斟了杯酒递过去,见他不接,又道,“不怕死,无牵无挂,只为完成主命的人我见得多了。很可惜,你露怯了。你不怕死,是因为有牵挂的人在别人手上。你害怕同伴透了消息给我,你主子会下狠手,所以抢先杀了他。这群人,你是头目?”   那人喉结一个明显的吞吐后,抬头看着方了之,手却是微微颤起来。   方了之将手中酒饮下,道,“想来你也知道不少事。住我这吧,你一天在我手里,你主子就有忌惮,怕你破釜沉舟,不敢杀你家人。”   那人显然未料到被方了之捉住的结果是这样,遏制不住惊愕之色。方了之笑笑道,“放心吧,我不想知道谁想杀我,凭你主子的本事也还杀不了我。你待着就是。”   方了之将那人安顿好后,便回到皇子府前厅。早就等着的凌彻看了他来,便道,“谁想杀你?”   方了之作了个揖,“多谢凌统领,否则我今日横尸闹市,可是死地不太好看。”   凌彻眉头微动,“恐怕未必吧。多的是人保护你。”   方了之笑道,“瞒不过你。能不告诉皇上吗?”   凌彻于是露出招牌式的忠君表情,道,“你觉得呢?” 第49章 对手   赵容珏一个时辰后便知道方了之遇刺之事,同时还知道了除了凌彻和陈云时被他派着轮番保护方了之外,还有起码两拨人护着这家伙。   “什么人要杀他?”赵容珏口吻冷静地很。这冷静而杀伐气极重的口气凌彻从未听过,不禁也是心头一凛。   “臣还不知。看功夫并不是多厉害的人物。怕是□□,那帮杀手的主子又不知对方到底是何底细,收了重金想多赚点钱,指了帮无甚能耐的新手。”   容珏嗯了声,“暗中护着他的人是什么来历?”   凌彻低了低头,“有两个远远看着不似中原人士。”   容珏冷冷道,“把布在皇子府周边的人撤了。”   “主子,那臣?”凌彻试探性地问容珏的意思。   “你也别去。都有人保护他了,又哪在乎朕这点心意。”   凌彻于是闭嘴了,知道这定是醋吃大发了。可心道,你真能放心么?   这一晚。方了之料着有人来灭他抓回来的活口,而容珏又无比配合地撤了门外守卫,一场入府的行刺简直是一定的了。   天色极好,夜晚已经有凉风,空气不如白日般粘腻。月朗星稀,适合杀人。   方了之坐于院中,喝着小酒,听着屋檐之上渐近的步履声,便知这回来的并非一帮乌合之众,想来这杀手们的主子吸取教训了。   “你主子这就派人来灭口来了,心挺急的。”方了之手指向上指了指,下午带回来那人面色便凝重起来。   “有何心愿未了么?”方了之朝着他举了下杯。   那杀手无望地摇了摇头,一副等死的决绝之态。   “刺杀朝廷命官是大罪,会祸及妻女,说不定一家老小皆会沦为奴籍,流放边远之地,你真不怕么?”方了之惋惜一叹。   那人冷笑了一声,“你是朝廷命官?”   方了之道,“那你当我是谁?”   那人顿了一下,不再搭腔。   便是这搭话的一瞬,原本越来越近的十数步履声竟全部没了声音。方了之眼见着那人面色陡变,却是不再理他,静静斟酒发呆。   许久后,方了之道,“看来你可安心在我这住着了。”   “你……是什么人?”那人终于开口问。   “功课没做足,损兵折将的,我都为你主子肉痛。”方了之眯了眯眼,“跟你说了是朝廷命官,还要给你看官服不成?”   “他……说你是个男色……”那人断断续续道,显然这会已是不信了。   方了之于唇中比了个食指,“我没让你讲。都说了对谁要杀我没兴趣知道。京兆尹收了你同伴的尸回去,杀朝廷命官这种案子是他的权责,我不能抢人饭碗。”   京兆尹此刻正在着急上火,凌彻带了皇帝口谕而来,下午闹市杀人的案子必须急速查明真相。而众手下将那尸身们从头翻到脚,一无所获。于是深更半夜亲自登门,询问方了之有无仇家,得罪了何人。方了之却未将那杀手交出,只是道自己不知。   那杀手隔墙听了京兆尹与方了之对话,终于相信方了之不仅是个重要人物,并且真心要保他家人一条命。   京兆尹没料到的是,皇帝对这案子的重视程度远远不止如此。第二日早朝竟当着百官的面再过问一次,更让他将案情详细再报。容珏边听边扫视群臣,慢悠悠道,“天子脚下,有人买凶当街杀人,此事若查出来,不管是何人所为,朕要重惩。”   当天下午便有人至京兆尹府自首,认了此案。供状上毫无新意,便是一时财迷心窍,雇凶劫财,不认识那是朝堂命官。京兆尹看着这漏洞百出的供词,便知此事绝对和朝臣有关。想了想皇帝对此事的重视,便觉这事儿自己再查下去有性命之忧,将那供词原封不动地递了上去。   容珏一下午阅折,罕见地没和方了之说一句话。方了之主动搭腔也没有回话。另一旁陈云时心里打鼓,不知这二人搞什么名堂。   傍晚时分,容珏当着方了之的面,召武沐云晚上侍寝。陈云时瞥向方了之,便看到一个极无奈的看小孩子般的苦笑。   天子寝殿。   容珏事毕搂着武沐云,问,“入宫有半个月了么?”   武沐云正处于将自己全部托付于人的少女情怀之中。生理疼痛与心中羞怯交混,脸上红晕泛起,想着心事,全然没听到此问。   “何苦呢?朕本想将你送出宫,指个人给你。”容珏轻叹了一声。   武沐云抬了抬头,面色困惑,“容哥,你说什么?”   容珏将揽着她的手臂抽出,道,“不必回去了。今晚宿这吧。”   武沐云对这破格宠爱很是欢喜,点了点头往容珏怀里靠了靠。   武沐云在龙床上睡去。身旁容珏却是清醒的很。起身便往外殿走,九儿领着一众宫人侯着,见了容珏出来,纷纷跪地。   “都在这了么?”容珏淡淡地问。   九儿道,“陛下,都在这里了。”   地上跪着的皆是武沐云宫中宫人,内监宫女十数人。   “你们主子入宫这么久,传家信出去了么?”容珏扫了眼一众宫人,口气很是厉害。   “回陛下,传了。”管事内监一点未耽搁,即刻便回。   容珏指上扳指转了转,“有谁去过你们主子宫里?”   “回陛下,孙妃娘娘去过。”   容珏对此答略意外了些,手上动作停了下,眯眼道,“是谁帮你们主子拿着银子在朕的后宫贿赂人?”   十数人无人吭声,均不认这事。容珏口气转和,道,“你们主子刚入宫,花点银子疏通关系无甚大错,又是朕的表妹,朕不会为难。朕想知道的是朕的身边有谁收了银子。”   仍是无人敢说话。容珏便是真火了起来,“朕不知武沐云竟这么有本事,管的你们连朕的话都敢不回。一个时辰里无人交待,全部杖毙!你们主子正会周公呢,没空给你们求情。”   一众宫人即刻脸色发白,均没想到这么点合情合理的小事能惹得容珏发这么大火。武沐云近身侍女便是发着抖出声。   不交代则已,一交代便是交代出了一长串人。各个宫中皆有被武沐云收买的奴才。   容珏将火气压下来,道,“都下去,今晚的事不准告诉你们主子,若收到你们娘娘家信即刻给朕送来。”   众宫人皆叩首称是,九儿深吸口气,小声道了句,“陛下息怒。”   宫中主子拿点银子打赏下人实在算不得什么罪过,何况武沐云新人入宫,出身尊贵,更加没什么了。容珏这气,连九儿也不甚明白。   容珏本意仅是试探,也未曾想到这个妹妹半个月便折腾出许多动静,自己倒真是小看了她。若她是真知道了当日裸/身在床,方了之便在同一屋内,以她的出身,不想此事暴露,在宫外买凶杀了他倒也合情合理,就连自己母后也会求情,说到底是自己荒唐。   容珏步入卧房,看着龙床之上的武沐云,心思这事儿若真是她所为,还真不好处置。   而方了之自打听了那杀手说自己是男色,便已猜到,多半是皇帝的女人干的。于是心知肚明这事儿必得大事化小,也便无甚上心。想的更多反而是他那皇帝陛下的醋意该怎么平息。   算下时日,伯遥该回了国,这留下的护卫没他命令是不会撤走的。若是不想办法,宫里那位真火起来,这帮人保不准要被随便按个名目抓了。想到这俩主,也是双手一摊想不出辙。   赵容珏和方了之继续冷战,武沐云的家书却是一进来便有奴才转交到了容珏手上。   齐国公长子,武沐云哥哥所复,“所托之事未成,待从长计议”。   容珏手握这封家书,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表妹做的这事儿。心里不是不火的,可是如若彻查便得牵出缘由,谁也落不着好。   思来想去,仍然决定给她一点教训。当下下令全数撤换了武沐云宫中宫人,将收了武沐云银子的奴才各个一顿狠打,当场便有被打死的。整个后宫,无不惶惶。   做完这一切后,仍是召了她侍寝。武沐云被抬进寝宫时两眼发红,容珏在旁看了眼,道,“这意思,是不愿意侍奉朕?”   武沐云忍着极大委屈,默然道,“臣妾不敢。”   容珏却是一丝情面也没有给,“要么安心侍奉朕,从此别再耍花样。要么你还留着你的脾气,从此朕不再召你。”   武沐云恨恨道,“容哥就这般护着那人么?那人不过是个奴才,我这样做说到底是因他受辱,说到太后那去也无甚大错。”   容珏眼神极狠,却是笑道,“朕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在朕的后宫收买人心,半个月将整个后宫都布了人,这般做派,真要闹到母后那去么?前朝顺明年间,后宫妃子联合着宦官纵火,差点烧死皇帝,这事儿怕是母后也记得。朕如何能宠一个野心这般大的妃子?”   武沐云这下知道容珏比她狡猾得多,她不过是打听了些消息,却被说成在后宫培植亲信。硬往大了说,后妃有意联合宦官,这帽子等同谋反。容珏对派人杀方了之一事只字不提,本末倒置,只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能动那人,否则后果极为严重,与谋反无异。   想明白了这一层,武沐云便出了一身冷汗,她出身再如何高贵,也戴不起妄图勾结内官控制宫廷这帽子。   容珏看着她神色变化,知道自己不必再说话了,于是静静靠上龙塌,将心放了下来。武沐云将眼角泪痕拭去,从被中钻了出来,靠到容珏身上,算是服了软。容珏将她的家书拿出展开,放在她眼前,“你的家书要回信么?”   武沐云小声,“臣妾知道该怎么回了。”   赵容珏将武沐云摆平时,已经和方了之冷战了数日。方了之对着这天下第一难哄的人毫无办法,连日里便在街头收集各种宫里看不见的小物件想讨他欢心,什么捏的成双对的糖人,同心锁,同心结,还有画着两只大雁的纸鸢,几乎要把那东市上卖给青年男女谈情的物事都搬进宫里。   赵容珏每日都能见他带着东西入宫来,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方了之乞和数次皆不奏效,终于忍不住道,“你想我怎么样?”   “你这么聪明,还不知吗?”   “陛下,不是我愿意的,没有伯遥命令我赶他们他们也不会走的。”   “那就杀了。”   “我不能杀……”   “还是舍不得,对人有情。”   “伯遥善离间,陛下要中这计么?”   “激将没用,要么赶走,要么杀。”   方了之终于碰上个对付不了的人,于是哀叹一声,坐在御书房地上,两行泪流下,“你真要逼我杀了他的人,我做不到。若真是不喜欢我了,我便死在你面前吧。”说罢便要往那铜柱上撞。   容珏一惊,忙站起喝止,“住手!”   方了之哽咽道,“我无兄弟,伯遥对我有长兄之谊。他与我一齐长大,实在不能杀他的人,否则有违道义。”   容珏心头一动,走近将他拉起,“不杀就不杀,寻死觅活地做什么!”   方了之苦肉计演起来却是止不住了,眼泪直流,“你不喜欢我了,我活着无甚意思,我便是全指着你活着的。”   这话不同的人听便效果极为不同,一旁的凌彻便是鸡皮起了一身,万万没想到他主子居然听着还挺受用。   “谁说不喜欢你了。”容珏口一松,方了之便就坡下驴,“你不理我,我便每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寑,离死不远了。”   凌彻极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便是这种话也能说地出来。方了之却是心里恶狠狠回道还不是你给我招的事。   容珏见这人止不住的眼泪,终于心软,“行了,把眼泪收收,既然你这样为难就算了。”   方了之轻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的。”   凌彻一副涨了见识的模样,对这十数刺客在前而面不改色的方了之说哭就哭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自己那阅遍美人生杀予夺在握的主子竟然能吃这一套,真不愧是一物降一物。 第50章 送礼   赵容珏对后宫平白多了个难搞的妹子很是头疼,但太后明着暗着让他宠幸武沐云,想到自己与母后达成过的交易,不得不应付着,许久没留方了之在宫中。方了之自知虽然苦情戏唱了一出,但容珏对自己身边仍跟着伯遥的人心怀芥蒂,便也不主动,等着这事儿慢慢翻篇。   被方了之捉回府的杀手便被好吃好喝招待了半月,被派来灭口的人半月里便死了三波。那杀手终于是明白了,自己是被方了之捉回来的饵。   酷暑日子终于过去,转眼快到七夕,眼看时间越拖越长,却灭不了口,这饵的主子终于吃不消手下的人越死越多,以箭传信,将一字条留在了“饵”所住的屋外柱上。   方了之亲眼见着这根箭从天而降,便是从府外后巷的食肆二楼射来,笑道,“终于吃不消了。连屋顶也不敢上了。”   那“饵”将箭从柱上拔除,展开那字条,登时大惊失色。方了之于是快步上前,将那字条取过,原是他主子不愿再损兵折将,让他要么逃出,要么自裁,若七夕之日还活着,便杀光他家人。那杀手默了一阵,就要将手上那箭刺入喉口。方了之瞬时银针出手,十来根银针刺入他握箭之手,便是一丝力也发不了了。   “你主子没让你非死不可啊。”方了之笑笑道。   “你能放我走?”那杀手显是被字条乱了心神,一心求死,毫无生志,说话声中尽是哀意。   方了之叹了下,“你若死了,你家人便没用了,没用的人留着做什么呢?”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可能,我守口如瓶,死了更不可透露任何事,他为什么要我家人性命。”   “既然你守口如瓶,什么也没交待,你主子又为什么派了这么多人来灭你的口呢?”方了之看着他笑道,“因为这行当,没有道义,只有规矩。你活着就是破绽,谁也不能保证哪天有你更在乎的事情逼得你开口,所以你必须死。”   那杀手看着方了之,等着后话。   “你主子既然容不得有破绽,怎可能真的放过你家人呢,谁能保证他们对你做的事一无所知,所谓灭口,那是要灭干净的,这是规矩。”   那杀手听了这话,怒吼道,“你把我抓回来,够毒的!你是什么人?”   “我刚才不拦着你,你死了,你家人便活不过明天。他杀不了你,才出此下策。”方了之从他毫无力气的手中轻轻拉出那支箭,“懂不懂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那人摇了摇头,方了之无奈,道,“回个信,若你家人死了,你便把知道的所有事报上京兆尹府。”   那杀手却面露惧色,显然不敢和自己主子做这个交易。方了之眉头一皱,“不敢?那我也救不了你,你去寻把刀自裁了吧。”   听了方了之一番话,那杀手方才一门心思的寻死之意却是无了,低声道,“可我若威胁他,从此江湖也无立足之地,从你这出去就是必死无疑,你还能保我一辈子么?”   方了之嗤了一声,道,“我没闲情保你一辈子,帮你杀了你主子倒是可能。”   那杀手楞住,“你说什么?”   方了之低声道,“一日之内,帮你除了他。”   那杀手面露惊惧与犹疑,不敢相信方了之这话。   方了之嘴角动了动,“你的命,和你家人的命,在你一念之间。”   那人在养了他半月的方了之与要他命的主子之间,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终于选择信了前者。   方了之说一日之内却还是谦了,信传出后,他派的人一路跟着那递信之人到了一处银庄,递信之人将字条交给银庄中的小厮,那小厮又出了银庄,进了处青楼。转了几手后,终于跟到了京中西南处的园子里。不到半柱香/功夫,园子里所有活口均被制住,其后就被带到了京兆尹府门前。   “你干的事?”容珏听着京兆尹边报着这事儿便转头问方了之。   “嗯。”方了之应了声,“知道你气未消,送个礼给你。被我捉回去那人见了自己家人,都告诉我了。京中和这杀手组织有关系的银庄,青楼,买卖铺子都给你问出来了。原是专接王公贵族的生意,买主名单都有了,你要看么?”   容珏看着一脸尴尬的京兆尹,问,“你审出什么来了没有?”   京兆尹回道,“臣无能,动了刑尚未问出来什么,怕给打死了,没敢再审。”   容珏伸了手出去,方了之于是便将那名单递到他手中。   “没想到朕的亲戚们暗中杀人的需求还挺多,够养活这么多人。”容珏看了看那名单,笑着道。   方了之低声道,“这礼够原谅我了么?”   容珏哼了声,“你尽给我惹些头疼事,这得牵出多少人命,朕还真不愿见。”   方了之不作声。容珏将那名单折起,又问,“朕的人一个没动,谁帮你做的事?”   方了之露出个讨好笑意,“用你的人动静太大,唤了几个从前的朋友,绝没有用伯遥的人,我哪敢哪。”   容珏瞪了他一眼,“知道就好。”   方了之笑道,“七夕陪你出宫去玩,可好?”   听着这话的凌彻与京兆尹俱是默默低头,自觉把耳朵封上。   “七夕宫中年年有夜宴,那是陪妃子的日子,你一边凉快去。”容珏却是嘴上拒绝了,心里已是在盘算怎么偷溜出宫去。   “哦。”方了之闭嘴了。将袖子拢起,把原本欲送的小东西收了回去。   “张卿,放点风声出去,道你捉去的人已交待了不少事,朕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来请罪。”容珏对着京兆尹道。   京兆尹应是,退了出去。   “朕那妹子原想灭了你来着,没想到给你牵出这么多人来。”容珏看着方了之,揉着眉心道,“都是朕的亲戚,平日里朕给他们三分颜面,现在好了,你给我送这么个棘手事,烦!”   “还未谢过陛下,为了我操了不少心。”方了之笑了笑,“陛下在后宫发了通大火吧,这几日九儿和司职内监做事越发小心。”   “不全为你,朕也烦她花这心思。”容珏道,“她想入宫,保她家接下来的富贵,想着世代做皇亲,还不给朕安分点。”   “垂涎陛下的人可多了去了。”方了之一脸正经道,“陛下保重。”   容珏苦笑道,“放肆,再找不到人敢像你这般说话。”   这话说完二人都默契地沉默了。方了之知道容珏的无奈,容珏知道方了之的心思。   凌彻见这二人调情完了,上前躬身道,“陛下让臣与萧明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三十人供陛下最后遴选。”   “好。”容珏递了份折子给凌彻,“陈亭走了数月,潭州境内又起了股流寇,让他们去给朕办了。”   凌彻看完那折,心中惊诧,折上新任知州请示用兵两千剿匪,皇帝竟下令给三十人。   “主子,这流寇狠极,一有喘息机会就滚雪球般抢劫与裹挟人口,壮大极快……”凌彻犹疑,心思这么久以来好不容易挑了三十人,让人去干这九死一生的事儿,是不是过分了点,却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容珏皱了皱眉,道,“去办。陈亭用了几个人就办了的事,你们挑出的三十人办不到,还选什么选?”   凌彻心道自己说话没半点用,于是略抬了抬头朝方了之望去。方了之避开眼神,全不理他,凌彻于是只好领旨。   “你怎这么记仇?不为我说两句话。”凌彻与方了之下了值,路上便忍不住怨了句。   “凌彻,皇上下旨用你精挑细选的三十人剿匪,你不敢抗旨想拉上我?是不是太不道义了。”方了之笑了下。   “这股流寇的头子是从前陈亭大人用间挑他们内斗之后,拼死剩下来逃了的人,数月时间纠结匪盗,杀掠村庄,少说已达数百人,皆是穷凶极恶,又已经上过陈亭一次当,没那么容易灭了。否则你以为那新任知州为何要用数千兵力。让我手下精锐去送死,你道我如何舍得?”凌彻长叹一声,只觉肉痛。   “凌彻,皇上要挑的是将帅之才,以少敌多便是考题。”方了之看着凌彻,道,“若做不到,那这些人便不算皇上要的人,你和萧明就是有负皇命。”   凌彻沉默了会,“你和皇上都是一个心思。我便是心疼也没法不遵这旨。”   方了之看他难得露出这般神情,沉声道,“大人,西边,北边,哪里不是凶恶之敌,难道各个地方都要以数倍兵力相守么?军饷你出?你这表情给皇上看到,定要挨骂。”   凌彻于是敛了脸色,不发一言快步走了。方了之看着他背影,叹了声,便朝着侍卫营里去。   “方兄,许久未见,找我何事?”萧明见方了之入帐,忙站起躬身。   “听闻你们挑了三十人,来看看。”方了之躬身,还了个礼。   萧明于是引着方了之出了帐,边走边道,“兵法武艺,骑射功夫是一个个比出来的,皆是精英。”   方了之跟着萧明行到一组正在操练的小队人前,一一看过去。   萧明道,“见过方大人。”   三十人齐齐躬身,“见过方大人。”   方了之还了个礼,笑道,“不必客气。”而后随意挑了个人,站到他跟前,道,“请教兄弟,以一敌十倍人马,可有赢面?”   那人抱拳,答道,“若对方是齐整勇猛之师,当设伏,分小队人马突袭之,来回数次以乱军心。若对方是无甚章法的凶恶之师,当拦其后路,前设诱饵,待其争之而内乱。”   方了之笑了笑,手臂搭上萧明肩头,道,“你们凌统领,白担心一场。” 第51章 七夕   赵容珏手上那份名单,握着的便是一众外戚的命门。方了之送的这个礼,实是一把悬在他的亲戚们头上的剑。而他只需他们知道有这把剑的存在,不必将这把剑劈下来。   这道理,他明白,方了之也明白。   自打京兆尹有意透了消息出去,连日来进宫探访太后们的亲戚们便络绎不绝,最后逼得太后称病不见任何人。容珏等了数日,估摸着该来的人都来了,于是亲自至福宁宫问安。   太后宫门避了几日,在宫中拜佛弄花草,见了自己儿子,难得没有好脸色。“你做了什么事,你叔伯舅舅们快把福宁宫门槛踏破了。”   容珏赔笑道,“让母后烦心了。也没什么大事,便是抓住了点他们的小把柄,他们不敢来我这,便都想着来找母后叙旧情了。”   太后没好气道,“到底都是你长辈,别太过了。”   容珏上前亲手奉茶,“母后说的是。可是朕什么也没做,也没责罚他们,便只是京兆尹张适接了个案子,嘴巴不紧,透了事出去,弄得他们各个紧张得很。”   太后接过茶盏,瞄了眼他,道,“真是如此么?”   容珏关切问,“茶温合适么?张适嘴巴不牢,让母后操心,朕定好好罚他。”   太后拧眉道,“若真是犯了事,陛下也不用看着我的情面,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   容珏即刻接口道,“哪能啊,朕决不让母后为难。”   太后数日里的不悦心情终于一扫而光,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儿子,开口道,“齐国公也来了。虽说是你舅舅,要是做错了事,母后也不能包庇。云儿也得宠了些日子了,冷冷她吧。”   这话简直正中容珏下怀,心道拍马这招真是好用,连点头道,“母后如此为儿子考虑,儿子凡事都听母后的。”   这便意味着再也没人逼着自己召幸武沐云了,容珏简直大大的畅快,方了之这礼的功效被他发挥了个够。   容珏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话,极尽关切,放下天子架子,便仍是从前做皇子时的样子,连太后宫里的老嬷嬷咳了一声都被关怀了句,“身子还好么?要不要请太医看看?”福宁宫一众奴才都被赏了东西,吩咐好好伺候着。容珏待了两个时辰,给够了太后面子,才站起行礼告退。太后那被一众亲戚烦了数日的心情便被这儿子用了两个时辰哄好了。   容珏从福宁宫出来便往御书房走,却见只得凌彻与陈云时侯着,便问,“人呢?”凌彻回道,“主子,他告假一日,臣允了。”   “为何告假?”   “主子,他说给陛下准备七夕之礼呢……臣只好准了。”凌彻偷瞄了下容珏表情。   容珏嘴角牵了下,“七他个头,朕答应他出宫了么,这理由就敢告假。”   凌彻与陈云时都听出这话言不由衷,均低头不作声。容珏轻咳了下,道,“明晚七夕夜宴随你值守的侍卫给朕少排一人。”   凌彻应是,道,“陛下若要出宫,臣安排人晚上跟着。”   容珏犹豫了会,凌彻忙道,“远远跟着,绝对不出现在陛下跟前。”   容珏哦了声,“安排去吧,拿套侍卫服给朕备着。”   于是凌彻与陈云时都看得出这日下午容珏烦躁地很,巴不得这一天早点过去。   七月初七夜。   宫中宫人一早便开始忙碌,自隆武帝时七夕便是宫中重要节日。宫里娘娘们拜月,各有所求,隆武帝便与爱妃们在宫中夜宴,看着京中知名戏子一一登台,牛郎织女,明皇贵妃,出出戏都是道地一个情字。   容珏一早打算好了逃出宫去,下令提早开席。台上歌舞便是刚刚开始,苏惋举杯敬了太后与容珏一杯,容珏便唤了台上以舞助兴的一美貌宫女下台。   苏惋,武沐云与孙缈亲眼看着容珏搂过了那宫女在怀,太后微微皱眉,却也未当面说什么。   容珏将那宫女抱坐在怀,一手放于她腰,上下打量那宫女,连饮四五杯,而后道,“朕看上你了,去朕宫里侯着。”   那宫女听着这话,脸上红白不定,便是既喜出望外又忐忑不安。太后一见这表情,便知容珏说了什么,叹了口气,不再朝他看。   容珏见搞定了太后,嘴角微微上扬,扬了扬眉指着身上宫女对九儿道,“带她去沐浴。”九儿问了句,“是去陛下宫里池子?”容珏即刻瞪他一眼,九儿忙道,“奴才愚蠢。奴才这就去准备。”容珏又勾了勾手命九儿走近,附耳道了几句。   九儿便领着那宫女下了去,容珏扫了眼众人,苏惋,武沐云二人皆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孙缈眼神哀怨,嘴角却仍勉强上扬带笑,于是心下有数,知道自己这戏演成功了。容珏清了清嗓,命人赐了盘贡果予孙缈,道,“爱妃有孕在身,饮不得酒,多吃点果子,朕听闻这果子有美容之效。”   孙缈站起福了福身,容珏忙道,“肚子大了,今日后便不要行礼了。”   孙缈低头嗯了声,只觉苏惋与武沐云的目光齐刷刷看着自己。容珏笑道,“听闻爱妃与云儿交好,云儿入宫第一日便去看了她,朕很欣慰。”   孙缈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看他,却见容珏神色无异,便不知这话是真话还是敲打,忙道,“臣妾怕云儿妹妹刚入宫思念家人,去陪着聊了两句。”   容珏嗯了声,“这样甚好。七夕本就是女儿节日,你们多聊聊吧,朕先回宫了。”   三人面上均十分尴尬,却皆回道,“是。”   太后对这儿子算是毫无办法,昨日来给足了自己面子,何况宠幸宫女并不是什么大事,便装作看不见。   容珏打了个眼色给身旁站着的凌彻,凌彻便跟着退了席。   容珏在寝宫换上凌彻备的侍卫服后,方才那宫女便被抬了进来,九儿听容珏之命将那宫女眼睛以黑布蒙起。虽不见双目,仍能看出姿容尚佳,秀发垂下,从额至肩露在外的肌肤白皙,眉与鼻透着秀气,双唇因着紧张而略分,却是更填几分媚惑,不愧是容珏从一群舞女里一眼挑中的。   容珏挥了挥手,内监便朝着内殿抬了去。容珏转头瞥见凌彻表情,小声道,“你喜欢?送你。进去办了。” 凌彻忙道,“臣不敢,主子别开玩笑。”容珏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当帮我瞒天过海一宿就是。”   凌彻惊诧万分,心脏快蹦出身体,双膝跪下道,“陛下饶了臣吧,臣万不敢做这事儿。”容珏看他十足惊恐状,笑道,“起来吧,朕再想办法,不为难你。”   凌彻如蒙大赦,起身道,“主子,这也太离谱了。”容珏心情甚好,没怪罪这话,眯眼道,“姿色不错,你真不喜欢?”凌彻小声道,“别取笑臣了。”   容珏难得见凌彻这表情,嘴角勾起,道,“在这等我。”   容珏步入寝宫卧房,龙床上那宫女听到脚步声,便是身体微颤。容珏看在眼里,问,“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姓江,叫小茹。”   容珏道,“朕说看上你了,是看上你帮朕个忙,没有要你的意思。你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当做这个忙的酬劳。”   江小茹被这话惊地不自觉咬唇,呼吸亦不稳。容珏道,“有心上人么?说实话,朕成全你。”   江小茹小声道,“奴婢心中只有陛下。”   容珏嗤笑一声,“做朕的女人可无趣味,想好了再说。”   江小茹不作声了,不敢回话。   容珏道,“朕没空兜圈子。想要什么赶紧说,朕走了你就没机会了。”   江小茹于是鼓起勇气道,“奴婢自幼家中贫寒,没别的指望,只靠奴婢一人……”   容珏即刻道,“知道了。你在这睡一晚。明日赐你百两银子。”   容珏转身欲走,想了会又问,“凌彻认识吗?”   江小茹道,“奴婢见过凌统领一次。”   容珏问,“喜欢吗?说实话。朕真没时间。”   江小茹道,“奴婢是陛下的人,不敢有这心思。”   容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句,“明知问不出实话还浪费时间。”于是起脚就走,到了外殿拉起凌彻,边往外走边道,“里面那个,你要是喜欢,明天送你府上去。”   凌彻一愣,容珏将他拉到身前,“现扮着侍卫呢,凌统领带我出宫吧。”   凌彻缓过神来,唤了几名侍卫一路领着容珏朝宫门走。   出了宫门,凌彻立即后撤数步,退到容珏身后。容珏笑道,“这般谨慎?从前没见你这样。”   凌彻低头一声不吭,容珏挥手拍了下他后脑,笑道“心不在焉,想朕的女人呢?”   凌彻抬眼,眼神显是忐忑不安,容珏不满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凌彻小声道,“臣不该有这心思,主子,臣万死。”容珏用手搭上他肩,将他勾近了些,“方才瞥见你看那宫女跳舞的样子,就知道你喜欢。跟我这么多年了,送你个女人朕还能这样小气么?”   凌彻不作声了。   “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么,从前没见你这般小心。”容珏边朝着皇子府方向走便问。   凌彻点头不说话。   容珏无奈摇了摇头,走快两步,便见一熟悉人影在前。   “穿这衣服俊得很。”方了之迎上前,牵住了容珏的手。凌彻与一众侍卫便自觉消失了。   “你倒是一句客气话没有。”容珏见了他,心里忍不住的开心。   “我知道你会来的,早就侯着了。”方了之侧脸亲了下他唇,小声道,“冷了我这么久,我想你。” 第52章 坦白   方了之牵着容珏穿过两条街巷,便到了极热闹的乞巧市中。   “东边日日有夜市,这乞巧市更是三更方尽,五更便又有茶坊开张,有些热闹去处可以玩个通宵,我从前便带人来过。”容珏见着眼前景象,不自觉回想起从前。   方了之将手指扣紧,小声问了句,“你想他了?”   容珏眼角微湿,“有点。”   方了之嘴角微微动了下,“还是没忘了他。”   容珏嗯了声,没否认。   方了之怅然道,“你心里最爱的还是他,让你放下一切的只有他。”   容珏眉心动了下,“人已经死了,你比什么?”   “要是没死,我能比过么?”   容珏怔了怔,许久没答。   方了之见了他的表情,低头不言,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笛递到容珏面前,“很久没吹过了吧”。   “从前常吹给他听,那时便是满心风花雪月,仿若天下就我一个痴情人。”容珏笑道。   “能给我吹次么?”方了之小声道。   容珏接过,“这里这样喧嚣吵闹,能听得见么?”   方了之一丝失落滑过眼眸,容珏看在眼里,揽过他道,“回去府里吹给你听。”   方了之点头道,“好”。容珏将玉笛收起,笑道,“你就给我备了这?也敢告假?”   “不是,备了礼在府里,你一定喜欢。”方了之眼中款款情意,带着一丝不舍。   “我带你去看看宝津楼前的卖艺人,西域来的女子,便是在那奏乐跳舞,身段与宫中女子大不同。”容珏拉着他,往人群中走。   “你说没有兄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容珏穿着平常服饰,和方了之在乞巧市中穿梭,恍如这人群里普通一对爱人,便不由想问他身世。   “高堂皆在。”   容珏拉着他的手紧了紧,“独子?”   方了之笑道,“是。”   容珏止步,脸色变了下,“你这样跟着我,便是不孝了。”   方了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忠孝不两全么。”   容珏顿了下,道,“带我去看看吧。”   方了之默了会,回道,“我家无甚特别。万金之躯就别舟车劳顿了。”   “你不愿意让我见你父母?”容珏抬了抬头,看着远处星河,语中尽是惆怅之意。   “不是。我偷跑出来……若回去,说不定会被我爹打残。”方了之老实回道。   容珏莫名看他,突然问了句,“连着我一起打么?”   方了之笑道,“那是自然不敢打你的。”   “那就带我去,我给你挡着。”   方了之沉默了会,看着容珏极为期盼的眼神,而后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道,“我家你去过的。”   预料之中,容珏被这句震住许久,“什么时候?”   “你十四岁时和先皇一起去过。”   容珏搜寻着记忆,想起数年前那次深秋出游。便是那次出游之后,祁宁到了他身边,想起这,心里又不自觉抽了一下。   “算下时日,来年春天孙妃该生产了,待她顺利产下孩子,我和你一起去一趟。上回去奇门山,只在山脚村庄看了看,没登过山。听说山上风光甚好,奇门一派两百余年定居山中,朕也好奇的很,想去一探究竟。”容珏边走边道,停下步后便到了从前常带祁宁来的宝津楼。   “容儿……”方了之唤了一句。   容珏看着卖艺的众人,耳边突然响起这声。下意识便猛地转头看,而后又深吸了口气转回来,对着身旁人道,“你……和他什么关系,还不愿讲么……”   方了之心提到嗓子口,小声道,“陪我过完今日,好么……”   容珏透着台上光影看他,只觉从未见他如此紧张不安,握住他手,道,“你怎么了?”   方了之将容珏从人群中拉出,拐入一条并不喧闹的小巷,一路沉默。容珏由他拉着,只觉方了之手心越来越湿滑,不多久便全是汗,差点便要拉不住他。   “你害怕?”容珏站定,松开手看他。“你在怕什么?”   方了之隔着半步,小声道,“给我吹支曲好么?”   这话里乞求,不安,紧张交错,容珏开始后悔自己问了那个问题,从未见过眼前此人不知所措到这种程度。   于是将袖中玉笛拿出,放上了唇边。   一曲过后,方了之泪盈于睫。容珏看着他的脸色,柔声道,“好听么?”   “和从前不同了。”方了之将不安掩起,笑道,“从前只有待一人的深情,如今还有高山流水,波澜壮阔的山河。”   容珏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我给你画了一副画,画的是这京城。外城,内城,河道,衙门,南北行,杂物铺,银楼,青楼,茶庄,胭脂水粉档,京中各处食肆酒坊,包括方才那宝津楼,都在里面了。”方了之笑笑道,“京城繁华之景,你该日日能见到。”   容珏鼻尖动了下,心中感动,笑着道,“有心了,画了多久?”   方了之道,“到昨日,四年。是我来京城的时间。”   “四年前就想送我了么?”容珏看着他,问。   “是。那时你心里,眼里只有一人。”方了之顿了下,道,“便是他。”   容珏皱了皱眉,“花这么多心机学他,为的是得到我的心?”   方了之苦笑道,“原本还想为你画这江山。只怕今晚过后,便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容珏笑意敛起。   方了之走近,将手中汗水以袖拭干,拉起容珏往皇子府中走,“陆大人前日从古籍中翻到一条记载,与我脉象极似,他告知于我,让我最后一点困惑解开了,昨日记起了所有事,赶着画完了那画。”   容珏默默跟着,不发一言,跟到皇子府门口,终于出了声,“真的怕就别说了,我不知道也无妨。”   方了之笑了笑,“你说过可以等,不能骗你。如今既然想清楚了,怎能不告诉你。”说罢拉起容珏的手踏入了府门。   陆思起得了方了之嘱咐在前厅候着,见容珏登门,跪下请安。   容珏进门便瞧见方了之画的画卷展于桌前地面,十来米长的画卷极为大气,走近一看,密密麻麻的楼宇街道,河道车马,人群往来,一副京城欣欣向荣之景跃然纸上。容珏看地住神,已然忘了一旁陆思起仍跪着。   “陛下。”方了之出声,“陆大人还跪着。”   容珏嗯了声,去扶了他起来,“今日在这,是要跟朕说什么?说罢。”   陆思起将一本古籍取出,双手奉上,“臣翻阅许久,找到一条与方大人极为类似的脉象记载。请皇上一阅。”   容珏深吸了口气,推了张椅子到陆思起身旁,道,“坐下,朕不看了,你说罢。”   陆思起躬身,谢了座。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地、灵三魂。天魂和地魂既能依附与肉身而显化万象,也能脱离肉身而自由存在,人的天魂和地魂也称为身外化身。”   容珏嗯了声,抬眼看了看方了之,道,“你也坐。”   方了之笑了笑,坐在一旁,听陆思起将话讲完。   “如此人的天地二魂常在外而所见的一切相。天魂主人记忆技能,地魂主人健康情感,失了天地二魂,便是失去记忆、秉性,但仍可活着。而失去灵魂,此人就是死了。天地灵三魂,命魂依附七个脉轮之上,便是七魄了。”   容珏听了这话,面色便凝重起来,深锁起眉,问,“他的脉象和这有关?”   陆思起道,“方大人体内脉象,两股真气相互压制,让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没法似常人一般康建,便是主健康体魄之地魂在脉轮之体现,以臣推测,方大人体内可能有两个地魂。而主智慧、记忆之天魂与地魂相依,便也有两个,方大人从前道记忆时有时无,便是两个天魂所带记忆互相交错打架造成的。但最重要的人之命魂,即灵魂,是不可能在同一身体中有两个的。”   容珏登时看向方了之,方了之脸上却是将方才的不安忐忑全部掩了下去,面色平静。   “陆卿,先下去。”容珏开口道。   陆思起道,“陛下不听完么?”   容珏一脸哭笑不得,厉声道,“下去!”   陆思起听了这口吻,于是急忙起了身告退。   容珏盯着方了之看,“说吧。”   方了之道,“坐着说还是跪着说?”   容珏笑了笑,“朕上回在这里,跟你说了什么?”   方了之道,“你说,你我之间,没什么话是要跪着说的。”   容珏道,“那就是了。”   方了之低了低头,道,“那年你父皇带着你和恭王至奇门山,本意是为储君寻辅政之才,可奇门两百年门规,门中嫡传,只收徒,不出山。大衍皇子怎可能拜入奇门,所以你父皇便改了主意,递了一封信,问天命归于他哪个儿子?”   容珏带着一丝诡异的笑看他,“别告诉我你是奇门中人。”   “回陛下,奇门门主是我爹。”方了之道。   容珏失笑,盯着他看。   “北辽王比你爹登门还早,而且比你爹更舍得下架子。”方了之一笑,续道,“他带着他最宠的儿子伯遥上了山,问伯遥治下的北辽将来会如何?”   容珏面色微变,“哦,便是那时认识你的。”   方了之嗯了声,接下里的话便有些磕巴,“谁知伯遥对我……有意……,可我那时太小,他就真的不回国去了,留在了奇门之中,拜我爹为师,瞒着他父王行了拜师礼,说要陪我长大,打死不肯跟他父王回去。”   容珏听着冷哼一声,道了句,“无耻!”   方了之淡然道,“伯遥可受了他爹数十鞭才留下的……”   容珏轻咳了声,道,“少说点他的事儿,讲你自己的事儿。”   “哦”方了之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四年后,你父皇带着你来了。我陪着伯遥下山,只因他想看看大衍帝王是何长相,想着……将来……额……灭了他……。”   容珏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桌子。方了之顿了顿,道,“别气。我陪他下了山,可没看你父皇一眼,因为你便在他身旁,我对你一见钟情,整副心思都在你身上。你离开后半年,我每日都梦见你的脸,一门心思只想到京城找你。”   容珏怒容缓了缓,“这么说,你在行宫之中说对我一见钟情,不算是假话。”   方了之道,“我对你从无假话。”   容珏嗯了声,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讲。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心思,便是要再见到你。奇门之中,除了我爹,没人拦得住我,所以……我寻了个我爹闭关的日子,跑了。可我到京城之时,已有人陪在你身边,我跟着你数日,便知道,你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万万不可能对我有意。”   容珏深吸了口气,“你居然监视了我四年,凌彻都没发现,你真够可以的。”   方了之笑了笑,道,“以当年的功夫,别说凌彻,就算是凌彻加上云时,额……再十倍之,也发现不了我。”   容珏笑道,“横竖我不知道,能别吹牛么……”   方了之低了低头,道,“真没吹牛。那时知道无望,所以只愿护着你。跟着你没多久,就知道祁宁是你哥派到你身边的,目的便是让你自毁前程,失掉君心。”   容珏叹了声,“所以你跑去告诉我父皇了?”   方了之低眉道,“本来我以为你当不至于为了他做蠢事,所以什么也没做。可后来科举一事、苏怡一事,你父皇对你确实生了失望之心,我只好以奇门门贴拜了京城中的奇门门徒,想办法见你父皇。你父皇听我道了这事,并不十分相信,专命容冕至你府中下赐毒酒,并派了人跟着。”   容珏忆起旧事,忽然就大笑起来,笑了许久,直到泛出泪光,“我……为了他……雨里跪了三个时辰……”   方了之低声道,“我知道。我一直看着。”   容珏将泪倒回,看着方了之道,“可是,你为何跟我说他爱过我?”   方了之沉默了会,将思绪重新整起,道,“接下来的话,陛下请做好心里准备。我怕你听了会承受不住。”   容珏将目光定在他脸上,道,“说。”   “你父皇派出的人亲眼看到容冕强上了他,便知道祁宁确实是你哥布在你身边的棋子。所以你父皇便信了我的话。召我进宫,问我是否愿意为你办事。”   容珏嘴角勾了勾,“梁延是你手下,对吧,父皇驾崩前,是要将他和你一起交给我的,可你那时却没奉诏回宫。”   方了之嗯了声,“是。你父皇当即命我杀了祁宁。可我抗旨了,因为我知道他突然死掉,你必定会一蹶不振,别说江山,怕是命也不想要了。所以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让他跟你坦白,而我,放他一条生路。”   容珏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他,“你……说什么……”   方了之叹口气道,“原本你父皇被我说服,同意不要他命。可是,他江河日下,给我一份名单,命我必杀之,若我不杀,他便不会放心传位于你。”   容珏听到这,整个手心亦开始出汗。   “这份名单,上面有三个人是你认识的,姚庆,祁宁,还有容冕……”方了之终于将接近全部的真相和盘托出,心中打鼓,不知容珏会有何反应。   “你……你杀了祁宁……还有我哥……”容珏之震惊无可言表,说话亦无法连贯。   方了之走近,将手掌放于他背上为他顺气,“你还好吗?”   容珏便是一时无法接受,伸手就推。   方了之低了低头,终于跪了下来。“事情还没说完,你还要听么?”   “说……”容珏未叫他起身,冷冷看他跪在身前。   “祁宁那日知道自己必死,却对我说,若你知道我杀了他和你哥,你必会暴怒,很可能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来。我既已叛了奇门,实在没必要因此连累天下奇门中人。他愿意和我,再做一笔交易。那时,我便知,他对你是有真情的。”   容珏听到此,便再忍不住,两行滚烫的泪终于落下来。   “祁宁自小结识奇诡之士,他用你给的玉横和一妖道换了一个药方,因你的玉横是他最值钱的东西。此药服下,能保三魂不散一个月。他想和我换魂……用他的记忆,我的身体,和你再来一次。”   容珏冷笑一声,“他为何有这心思,你又为何答应,为何又是今天这局面?”   方了之回道,“他造了假象,造容冕自刎,而他死在容冕刀下,更仿你哥字迹留遗书,算准了你心中之恨,必不可能把他和你哥一起埋了。你命人将他尸身丢了之后,我便寻了那妖道,让他为我换魂。这便是要两个濒死之躯方可做到,所以我……刺了自己一剑。”   容珏眼泪再涌起,无法相信今晚听到的这许多话,颤声问,“你为什么要怎么做?你置你爹娘、置你两百年奇门于何处?”   方了之笑道,“也真是天意。那妖道法力不精,竟未做到。便是方才陆大人跟你所说,未能保住祁宁命魂,只将他天地二魂放在了我身。那妖道见事情未成,竟然跑了。把我丢在山上,若非被人捡到,真是冤死荒山 ,亏大发了。”   容珏低了低头看他,小声道,“他是真死了。”   方了之叹了口气,道,“对不住,是死了。本想为你保住他。”   “陆思起说,天魂主记忆,地魂主情感,那你便带着他的记忆而生么?”   “本该如此。可我从前命脉太强,灵魂衰弱之时,他的天地二魂才显,身体康健,灵魂不弱,他的记忆便失。”   容珏深深看向他眼,“这是什么意思?”   方了之道,“意思就是,若你想他的天地二魂在我身上显出,得把我弄的半死不活才有可能。”   “你为何内力武功全失?”   “因他的武功路子与我全反,武功记忆入我体内,每日都在与我奇门武功心决互相打架。”   方了之叩了个首,“如今我弄明白了,也告诉你了,如何处置我,全凭你做主。你要是想他,也可以折磨我一顿,虽然人死了,和过往记忆聊聊也能宽慰人。”   容珏沉默许久,而后道,“你被丢在山上后,谁救了你?”   方了之道,“真不知,我那时一丝记忆也无。晕在你銮驾之下,见你之颜,那一刻便如五雷轰顶,神智突然清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尽办法留在你身边,那本奇门遁甲,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见了那书,便赌了一把。跟你到了行宫之后,见着你的脸,我便想起事来,脑中记忆经常矛盾打架,时而记得,时而忘却,可是偏偏只有一件事,一直记在脑中,从无一日忘却,就是我喜欢你。”   容珏叹了一声,道,“都说完了,还有事没说么?”   方了之无奈一笑,“那时在行宫里身上一张纸,只有方了之三字,我以为是自己名字。事情没弄明白,也没法告诉你,所以只能瞒你至今。”   容珏失笑道,“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名字。”   方了之拜了一下,认真道,“臣枢密院正使,子宴叩见吾皇。”   容珏彻底无话,看着他发呆。   “我杀了你最爱之人,随你处置。”   “你非要挑今天告诉我么?”容珏沉默许久,苦笑道,“行宫里那字条不是你名字,是什么?”   “是我的遗书。原想让那道士捎给我父母,谁知他跑了,辗转之中,只剩下三个字。”   “原本写了什么?”   “今世为人,为情所困,不孝之至,唯一死方了之,待身后轮回万世以报养育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真相说出来了……啊……大快……PS这文应该还会有蛮长才会完结。 第53章 情深   容珏听完,看着眼前空气发呆许久。纵使对方了之身份诸多猜测,却是未料到相处了数月才知道了这人真名,更没法想象这后面有这样多的秘密。然而自己现在是何感受呢,坐于旧宅之中,开始回想从前点点滴滴,昔日爱人和亲哥哥的面庞依次出现在脑海,祁宁的耳畔私语,绵绵情话,小时候由容冕教着第一次拉开的弓,踏上的马鞍……想着想着,容冕和祁宁的脸却渐渐模糊,被自己父皇那威严的面容取代,若非有了梁延此前打过一次底,便是难以相信父皇为了他竟能做此决断。原来许多人在背后掌控着自己,唯有一人,从未出现,却将一切翻转……   种种爱恨痴缠,当下看来竟如黄粱一梦,此生此世,除了眼前此人,还有谁能陪在自己身边,道一句,我想你做个明君,也想你有私情……便是自己的父皇,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贪心,真贪心……容珏唇边扬起一个讥诮的笑,便仿若在那一瞬,想通了所有事。   夜色愈沉,屋内灯火随着偶尔透进来的微风晃动。皇子府极是静谧,子宴在眼前跪着,那副凝着他心血画就这样展于地面之上。容珏缓了缓神,绕过他,蹲下去看那幅画,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楼宇,每一个铺子,一个个看过去,突然间心底就翻江倒海起来。   那画栩栩如生,是容珏从未见过的笔法。蹲着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容珏出了声,已是极平静缓和的声音,“子宴?子是个古姓,原来奇门之姓为子,朕今日方知。”   “陛下,今日将所有事皆坦白告诉了你,要杀要剐臣甘愿受之。”跪着的人答。   容珏嘴角牵了牵,将眼眶中泪意忍下,唤了声,“陆思起,出来。”   陆思起闻声出了来,道,“陛下,臣在。”   容珏看了看他,道,“把你方才要讲的话讲完。”   陆思起躬身道,“回陛下,若方大人长久被四魂缠绕,他自身主魂难撑,便会折损寿命,需将附于他身的另外二魂除了去。”   容珏听完此话,看向眼前跪了许久的人,“为什么不说?”   “我……不想让你为难……”   容珏眼睫微抖,镇定了下情绪,缓缓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只在心里做了最坏打算。”   容珏转向陆思起道,“除去多余二魂,你有办法么?”   陆思起为难道,“实非臣所能。还得寻得是当初谁为方大人入得此二魂。”   “子……要朕改口,还真一时改不过来。”容珏道,“起来先。”   子宴略微有些发颤,道,“不打算处置我么?”   容珏将袖中玉笛取出,抛向空中,片刻后清脆一响,玉笛折为两半。子宴看着那玉笛在空中抛出个弧度,落地而碎,不禁流下泪来,却在那折断的一瞬,听得容珏道,“所有过往,一笔勾销。你想听,我谱新曲吹给你听,我不止会吹笛。”   “不想杀了我么?”   “若你所说皆为真,你为我命也可以不要,一身武艺尽废,为我叛家门,夺帝位,平情伤,到我身边来受了许多苦,我杀你,岂不是禽兽不如?”容珏说着这话,自己听着亦不太敢相信有这般痴情之人,比当年的自己更离谱十倍。   “到底是我杀了他,你不恨我?”   “是恨你。”容珏叹息一声,其后口气便转怒,“恨你蠢到答应和他做交易!寻不到那道士,你便活不长久,你怎可这样对我?”   子宴低了低头,问,“那玉横,你在何处寻到?”   容珏忍不住笑了下,又略带心酸道,“一乞丐捡到的,该不是救你那人吧……”   “我不知,那道士竟是仓皇跑了,将这玉横丢在山里不成?”   “你若真是被乞丐给救了,那人还真不容易,能把你养活。”容珏这话里无限心酸与心疼,“那道士还有救了你的人,朕想办法帮你寻。”   “你真不怪我么?”   容珏看着他眼,嗔道,“我是这样蠢的人么?你待我的真心我能不知?我已不是四年前那人了,现在就算他活着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会像从前那样待他,懂了么?”   子宴泪如雨下,“原本以为你知道了真相,不会原谅我。”   容珏这晚见他从极度紧张不安到强迫克制情绪到忍不住的流泪数回,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后便对他只有万般心疼,拉过他抱在怀里,“好了,别哭了,担忧害怕了一天么?”   “是。从未如此怕过。”子宴答,“一想到你可能会恨我,恨不能先死掉。”   “朕还要与你做许多事,你要给我画的江山朕也要看到。”容珏抱着他,“朕跟你说过的事,一件还未做。”   陆思起在旁,十分莫名其妙,垂头不言。   容珏想起这号人,松开了怀里人,道,“陆卿,朕该谢你。”   陆思起惶恐万分,道,“臣受不起,陛下言重。”   容珏想了会,道,“太医院最高不过五品,你已是副院首,朕该赏你点什么呢?”   陆思起道,“陛下,臣家中世代从医,皆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赏赐。”   容珏嗯了声,“朕明白了。赐你陆家御笔,明日朕回宫便写。”   陆思起忙跪下谢恩。容珏道了句,“今日七夕,难为你还在这,回家陪你夫人吧。”   陆思起告了退。容珏便呆呆看着对面那人,许久后默然道,“朕赐个女人给你吧,两百年奇门,怎可断后?”   子宴不可思议看他,“说什么呢?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不会要别人。”   容珏便是略有些忐忑,“你这样,朕如何敢去见你父母?”   子宴笑了笑道,“我爹对我娘一往情深,生了我以后,我娘身体不好,一直未有身孕。我爹也从不打算娶旁人,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得怪他痴情。”   容珏哑口,“你怎可这样想?你真是够不孝的。”   子宴怅然道,“你从前对他,不也是一样……不娶么……”   容珏顿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心道这人看了自己与别人谈情四年,到底是过不了这道坎。想了许久后,认真道,“我那时年幼,痴情无惘,俱是一门少年心思。如今对你之情,不可同日而语。你不愿娶妻,让你家门绝后,便是我的过错。我陪你回去向你爹认个错,有我在,断不至于打残你吧。”   子宴咽了咽口水,“我奇门门规,不可出山,更不可入朝,你陪我回去,我也许死地更惨。”   容珏不由打了个寒噤,“你爹这么可怕么?”   子宴道,“上回给你捉住的那杀手组织的头目,听了奇门名号,反抗都无,直接束手就擒了。”   容珏皱眉,“朕还真得警惕着点,你爹这奇门对朕的江山大有威胁。”   子宴愣住,“你认真的?”   容珏揽他肩,挑眉道,“反正你也不回去了,怕什么?”   “我爹不会出山,我死也不会叛你,你别……”话未说完,嘴便被唇封住,“知道了,说了一晚上话了,渴不渴?”   容珏吻了他会,放开道,“你这画,我很喜欢。可我没有可相比的礼给你,你若想要,我把自己给你。”   子宴惊道,“你不恨我已经是礼了,我没有奢求。”   容珏将他手放上自己腰间,深情看他,“朕记得你说过第一次见我时便想要我了。隐忍了这么久,真不想要?”   “也便是那一时妄念,如今你是天子,我怎么敢?”子宴将手撤下,小声道。   “今日你府里除了陆思起没旁人,你遣哪里去了?”   “请他们看戏去了,七夕夜有通宵戏文看。”   “哦……那便没人伺候了,陆思起方才又给我赶走了,现下要把自己给你,连个药也没有,只能委屈点了。”容珏说罢便开始解衣,轻声道,“听你说了这许多,我实在舍不得让你被折腾了,可又有差不多整月没和你亲热,实在想你,来吧。”   子宴是万没想到今夜交待了整件事,会是现在这个局面。看着眼前正在费力除衣的容珏,便又手足无措起来。   子宴看着眼前这人将身上侍卫服尽数除下。这一副线条优美的大好身躯,却是一动不动,只等着他主动。   “朕不动你,你若忍得住我也忍得住。”   “你好看成这样,这不是明摆着我先忍不住么,不公平……”子宴终于是笑了一声,搂过赤身相对的容珏亲了上去。   “疼么?”子宴小心翼翼看着身下之人,极力克制着自己欲/望。   “你能别这样磨蹭么?”容珏咬了咬牙,道。   子宴哦了一声,缓缓将自己全部送入,那处便是温热紧致异常,便不由用了些力气,身下之人忍不住大喊一声。   “疼地厉害?”子宴于是又慌了神,停住不动了。   容珏哭笑不得,将两旁后牙咬紧,忍痛道,“我虽然没挨过打,可好歹也是从小骑马射箭练过功夫的,能别这样么?”   子宴嗯了声,将胸膛贴上容珏背脊。“谢谢你不怪我。”   容珏叹道,“你还是这般忐忑。不信我对你之情么?”   子宴将自己缓缓抽出又送入,只觉舒服地浑身震颤,脑中亦是如梦如幻,仿佛小时候看过的山中云雾再现眼前,身下动作不由自主起来,喃喃道,“我从不敢想今日之景。”   身下之人一字字往外吐,“我……现知道……你为何……只有……神志不清……时……才叫我名字。”   “容儿,”子宴就着容珏话音唤了这句,小声道,“我也想叫,只是不敢。”   容珏笑了笑,“现在人也给你了,他也从未有过,敢了么?”   子宴前身被极紧致的甬道包裹,意识涣散起来,身下动作便不由自主用力加快。容珏只觉疼痛钻心,握拳苦忍,怕自己叫出声来他便会停,很快便是出了一背的汗,直到后面那人紧紧环住他腰身,才放松下来。   “真你娘的……好痛……”容珏感受着侵入自己身后的那物慢慢退出,终于开口委屈了句。   “我……无甚经验,让你难受了……”子宴很不安,朝着地面看。   容珏龇了下嘴角,笑吟吟道,“还好你如今无甚内力……”   子宴苦笑一记,“有心思开我玩笑了?”   容珏看着这人局促许久,道,“我喜欢你,你想要就给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往后还是算了,我舍不得。”子宴上前拾起他衣衫,为他穿起系好,“怎么出的宫?还回去么?”   容珏艰难调了个姿势,道,“你看我这样,还能回去么?明儿还得辍朝一日。”   子宴终于笑开了。容珏看着他道,“笑了就好。朕不愿见你方才那样。” 第54章 下狱   容珏在皇子府赖了一夜一日后,回宫后连着做了数件事。一是为太医院副院首陆思起提了御笔,“济世之家”四个字送入陆府,太医院从未有人获此荣耀,一时间名扬整座都城。二是将江小茹赐给了凌彻,赏赐的却不是先前说的百两银,而是百两金。三是召人拟旨,公开先帝所设枢密院,将枢密院编制扩大,正使扩权,掌用人、参政、调兵之权。此动作甚至未与内阁商议,直接下旨令行。这一旨下,整个朝野震动。   “陛下,先帝立枢密院乃是负责情报之事,如今陛下赋如此权力,正使之权柄超过首辅。正使从前仅是为先帝行隐秘之事,毫无理政经验,如此岂非太过儿戏。还请陛下三思。”御旨下发第二日,御史薛明举便于早朝跪地苦谏。一众言官随之纷纷跪地,朝中被分了权的数位重臣均不言语,等着皇帝在言官苦谏之下改主意。   而刚刚被皇帝赋予了大权的枢密院正使此刻立于一排文官前列,这位上回出现时还是临时钦命审案的“方大人”突然掌如此重权,朝野上下无不侧目。“宠佞之臣”流言已经四散。   此刻的子宴心中有数,无论言官如何跪谏,容珏皆不会改变心意,那晚在皇子府中容珏开口与他商议,他便知道容珏要放一个自己绝对信任的人在朝中,以搭建自己治下的朝臣格局。想明白了这一层,子宴也并未拒绝,无论朝中明枪暗箭如何而来,他也打定主意要为容珏做这件事。   金銮殿之上,言官们跪了许久,赵容珏始终不发一言。直接被分了调兵之权的新任兵部尚书明知枢密院之权架空了兵部,却因根基不深不敢随便说话去触赵容珏逆鳞。   “陛下用宠佞之臣掌朝政大事,此举乃是忤逆先帝,枉顾社稷……”薛明举终于是越说越激动,一句话说得平日里最敢言的言官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容珏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呢,开口道,“宠佞之臣?谁说出来的?”   薛明举毫无惧色,满脸涨红道,“满朝文武皆不知方大人从何而来,有何履历,若非宠臣,还请陛下明示。”   容珏也不发火,慢悠悠道,“明举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怎么顾左右而言他,朕问的是这话是谁说出来的,朕问什么你就给朕答什么。”   子宴听了这口气,便是心中大惊,抬头向赵容珏看去,眼神便是只有一个意思,“万不可杀言官。”   薛明举抬头凛然道,“便是臣说出来的。”   容珏听了这话,看着薛明举,眼神如刀,身旁的九儿都感受到了杀气,不自觉手抖。容珏看了他会,道,“你今日若不给朕说明白,正使是如何佞幸于朕,魅惑地朕枉顾社稷,朕还真就忤逆一回,斩了你再去向先帝灵位请罪。”   薛明举没想到平日里行事并不荒唐的当今圣上真动了杀言官的心思,脸色便有些发白,方才那激烈的口气和缓了下去,“陛下私事,臣不知。”   容珏站起,沿着九级金龙白玉梯步下,一步步走到了薛明举身侧,“既然不知,就出此妄言,你们言官便是说话不用负责,就可以口不择言,随便责骂君主,是么?”   薛明举被堵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后言官对此问皆没话回,局面僵持,满朝肃杀之气。   “来人!”容珏令下,候于殿外的御前侍卫们便要进殿拿人。   “陛下开恩。”子宴跪地。   容珏看着面色煞白的薛明举,一个斩字就要出口,便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容珏转过头,看着子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求情。   “陛下,先帝设枢密院实为群臣不知,臣之履历不便公开,御史大人直谏情有可原,求陛下勿因言降罪。”   便是这君臣僵持的一刻,许久未在朝堂之上发声的苏裴开了口。“陛下,是否宠佞老臣不知,可通敌大罪却不知陛下可要处置?”   容珏顿时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脸色,问,“苏将军何出此言?”   苏裴自打苏惋递信让自己看着方了之之后,便命手下注意着。很快便发现此人周围众多势力护着,身份实不简单。可跟踪许久后都无法从方了之身上探取任何消息,此人如一堵墙一样密不透风。直到七夕那日,皇子府无人,手下军士竟在府门前截到信使,从其身上搜出密函一封。递至苏裴手中。苏裴见了那信封已是大为震惊,那是北辽王室用的信封,以王室密戳封函,一看便是极机密之事。   苏裴当朝将在皇子府门前截到信使的事说出,走到容珏跟前,将那未拆的信函双手呈上。   老臣们皆对这莫名出现的枢密院正使不满,这下终于等得契机,于是各个跪下,求天子严查。   容珏见了那信函,便知定是伯遥寄的。而子宴跪于殿上,前一刻还在为御史求情,这一刻已是众矢之的。   容珏笑了笑,看着苏裴道,“你的人跑到朕从前的府邸门口去做什么?”   苏裴回道,“陛下盛宠方大人,旧宅都赐了他,臣的人恰巧经过,见此人鬼祟,又非中原人士,怕他对方大人不利,所以出手。未想到竟搜出这样惊天的通敌罪证,那信使已交代,这信正是给府中所住之人的,臣不敢私拆此信,还请皇上一阅。”   容珏面色便不大好看,知道这说辞是早已经备好,现下一群重臣跪着,等自己下旨处置子宴。   苏裴接着道,“臣听闻皇子府中常常有陛下侍卫亲军中人往来,方大人是否有意与军中之人结党尚未可知。若再与北辽王室有勾搭,便是极危险之事,枢密院怎可执掌军权。还望皇上明鉴。”   “有什么话说?”容珏看着子宴问,眉心微蹙,眼神递的意思便是让他不要承认。   “臣冤枉。”子宴立即会意,回道。   容珏亲手提拔的数位官员此刻便知,皇帝执意要任的重臣却在这当口被冠以通敌,面子上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纷纷跪地请求明察。两代朝臣之争由此便有了开端。   苏裴老将之威、国丈之荣却是不假的,如今又是铁证在手,义正言辞,一群重臣皆站在了苏裴这边,薛明举更是逮住机会,即刻言道,“臣惹陛下发怒,愿以死谢罪,但以苏老将军之军功人品,此证断不能是造假……事关重大,求皇上明察。”   容珏眉梢挑了下,道,“很好,朕身边各个都是忠臣,朕心甚慰。”   子宴叩首道,“臣愿配合调查,臣断不敢通敌,求陛下明察。”   容珏却是不想把这事儿交给大理寺与刑部,此事一彻查,便知子宴与伯遥交情,到时候便是百口莫辩,朝中大臣与北辽王室暗通款曲,即便不诛满门,也是死罪。可现下知道了伯遥和子宴仍有书信往来,心中又十分生气,心思活络的臣子都看得出容珏脸上有了怒色。   “林全,暂将方卿押于刑部,此案重大,你朝后至御书房听命。”容珏心中略一盘算,开口下令。   “臣领旨。”刑部尚书林全跪下应道。   容珏拿着那封信走过子宴身侧,将手中信封用两指捏了捏,嘴角勾起,道,“这封信,是不是给你的,朕看过便知。”   子宴于是知道了他的意思,苦笑道,“陛下英明。”   御书房内。   “林全,事关重大,朕要亲审,你知道该怎么做。”容珏将林全召至御书房,便是生怕子宴在刑部牢里受苦,虽然知道林全很聪明,仍是特意交代。   “臣明白。陛下请放心。”林全答。   容珏示意他退下,而后便拿出了早朝上得来的那封信,看着那北辽王室信戳,皱了下眉,拆了开。   凌彻与陈云时站着,对方了之一日之间变为朝堂重臣,而后又莫名下狱都极为困惑不解。   “陛下”凌彻开了口,“方大人他犯了何事?”   容珏将手上信纸揉了揉,道,“通敌。”   凌彻与陈云时皆掩饰不住惊讶,凌彻思索了会便跪下道,“陛下,若方大人真的通敌,又为何设计打掉了北辽在京中的敌间机构,令其损失惨重。”   陈云时于是也跪了下来,“方大人不可能通敌,陛下明察。”   容珏瞄了眼二人道,“你俩这么信他?”   凌彻与陈云时被这一问问住,皆觉自己多言了,不再开口。   容珏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凌彻,江小茹怎么样?”   凌彻一阵紧张,回道,“臣欲娶她为妻。”   容珏却是有些惊讶,“这样喜欢?朕原想寻个公卿世家之女给你做正妻。跟着朕许多年,耽误你了。”   凌彻道,“主子这么说,折煞臣了。臣不想高攀公卿之女。”   容珏扬了扬手,示意二人起身,淡淡道,“朝政之事,你们不要开口。你俩是朕侍卫亲军统领,更不可为朝臣求情。今日就算了,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凌彻与陈云时均是胆颤,低头应是。容珏接过九儿递来的茶盏,啖了口茶,道,“私下也不准议论。”   “臣从未私下议论过方大人,陛下。”凌彻与陈云时几乎是异口同声。   容珏抬了抬眼看身旁九儿,笑道,“朕训他们,你紧张什么?”   九儿瞬时便跪了下来,“奴才也从未议论过。”   容珏此刻心里极是窝火,苏裴留意上“方大人”,且定留意了许久了,连凌彻与陈云时常常登门造访也知,若不是皇后授意,苏裴不会有这心思。后宫中人,一次两次与朝中外戚互通消息,逼得他当朝将子宴下狱,已触及他底线。   然而前朝与后宫,千丝万缕,一个也不好治。 第55章 变数   凌彻与陈云时下值后,二人皆是相同心思,想去狱中探方了之,问清状况,然而被容珏那顿训训地却是不敢妄动。“凌统领?”陈云时以眼神询问,凌彻皱了皱眉道,“陛下那口气很是厉害,切勿违逆圣意。”陈云时点了点头,拜别了凌彻,回了侍卫营。   未等赵容珏想好怎样把子宴捞出来,一个更坏的消息便来了。林全当夜急急求见,刑部大牢遭多名北辽武士带着强弩突袭,用的皆是淬了剧毒的箭头,死伤数十人,闯进大牢后,更是穷凶极恶,见一人杀一人,劈开牢门就将“方大人”强行掳走了。原本林全听了赵容珏吩咐,未将子宴关入守卫极森严的重犯牢中,这下竟然丢了人犯,知道了消息差点昏过去。   “蠢货!”赵容珏听林全汇报到一半,已猜到是伯遥平日里暗中护卫的人将子宴掳走,忍不住开口大骂伯遥。林全摘帽请罪,直道,“臣该死。”   这一下坐实了子宴与北辽有互通,容珏怒不可遏。林全战战兢兢跪着,看着容珏面色愈发冷峻,一双原本并不阴鸷的双眼变得极为凶狠。   赵容珏站着思索了片刻,问林全,“这事儿除了你,还有多少人知道?”   “陛下,刑部大牢管事一发现就来报臣,除了臣以外,刑部官员还未得知,知道的便是换值狱卒。臣已经吩咐不得走漏风声,尚未派人去追,先来请示陛下。”   “林全,”容珏心道林全还是颇得他心,口气缓和几分,“知道的人想办法封住口,找个人进去牢里替几日。此事不可泄露。”   林全忙叩首道,“微臣明白了。”   容珏虽急下封口令,却知道这事儿太难瞒。更让他心烦不安的是,子宴被掳去了何处?   容珏急召凌彻与陈云时入宫,令凌彻与陈云时全城搜寻。   凌彻听到让自己搜找“方了之”的圣命,全不敢相信,赵容珏一个眼神递给他,却一个字也不多问,直接领命出了宫去。   “统领?”陈云时这时不敢肯定方了之是否真的通敌了。凌彻回了句,“别问,云时,分头去找。”   “只有咱们两个,京城这样大怎么找?”   “少说话。以宫门为界,我搜东,你搜西,快去!”   容珏一方面要封住这消息,不能大张旗鼓找人。一方面自己心急如焚,只想快点找回子宴。纠结许久之后,竟然开始后悔自己在朝堂上迫于众臣的苦逼而将子宴下狱。江山又如何,做个昏君又如何,自己就是想要那个人在身边,竟然那么难么!想到子宴有可能被带出城,终于是坐不住了,寻了套常服急出宫去。   这边子宴大半夜正在牢中做着梦,便被杀人的喊叫兵器声吵醒,未来得及思考就被十来个冲进来的北辽武士强行带走,一路走小巷,至了一处颇为隐秘的宅院。   “伯遥这个混账,一封信再加这么一出,挑拨离间!”子宴明白过来后便是将伯遥骂了个透。然而那十几人的头头恭敬躬身道,“王爷有令,若衍皇帝待主人有一丝不善,须得将您带大辽去,方才多有得罪,主人见谅。”   “谁是你们主人,不要乱说话!留几个人护我?你们这是几个么?”子宴火冒三丈。   “主人,奉王爷之命,属下不得不带您回去。”那头目完全不理眼前子宴的火气,认准死理赵容珏要对子宴不利。   “你要是敢,我见到伯遥就杀了他!”子宴拿伯遥相胁。   那头目却是一笑,全不受威胁,“在大辽境内,不可能有人杀得了王爷。”   “马车已经备好,请主人上车。”一高大魁梧的武士进门请示,那头目便做了个手势让子宴上车。   “我穿着囚服,你们不给我换件衣服,就打算出城?”子宴在气头上,怒目而视。   “杀了就是。”那头目冷冷答。   子宴心道还真给容珏说对了,你们还真不愧是蛮子,竟想着杀了城门守卫逃出去,早知道不该在容珏面前唱那苦情戏,该把你们都抓了。   陈云时轻纵上檐,正一间间房子排过去,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正欲出手却急急收住掌势,“萧明,你来做什么?”   “见你半夜被找进宫,必有大事,来帮你。”萧明低声道。   陈云时拉住萧明的手,从屋顶纵下一小巷,轻巧落地,“你赶紧回去,别参合进来。”   萧明皱了皱眉,“皇上让你找人?是谁?”   陈云时急急用手捂住他嘴,“你给我回去,少废话。”   萧明嘴一咧,“方大人?他逃了?”   陈云时立即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萧明笑道,“猜的。这下确认了。”   陈云时:“……”   “你这样找找到什么时候?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要去北辽得从北面出去,我去帮你守着,既是逃跑,大约不会浪费时间绕路,但还是得防着,你找个高处站着,能看着整座城的,若其他地方有动静即刻去追。若是没出城,在京城之内就是人还有着落,皇上不至于动大火,若是跑出城去了,你和凌彻不被骂死才怪。”   陈云时彻底无话了,片刻后道,“我去北门,你去宝津楼,那处高。”   萧明看了他一会,道,“好,我功夫不如你,你去吧。小心点。”   陈云时拔腿欲奔,萧明拽住他手,道,“有暗器么?”   “没有。你何时见过我用暗器?”陈云时不悦道。   萧明将一组用红绸包着的暗镖放在他手上,“我知道你厉害,可此事危险程度怕超过你预计,带着吧。”   陈云时本想拒绝,可看萧明的眼神,又将话收了回去,将暗镖收入胸前暗襟,道,“知道了。”   子宴被两个武士架着上了马车,马车后便是刀枪强弩齐全,看着这帮人的架势,便是要乘着这夜黑人静将巡城卫和守门卫一并屠了。子宴一路寻思着该怎么逃掉,然而进了牢狱换了囚服,全身上下无一件武器,连银针也无,无任何办法。那头目坐在马车上看着他,更是一刻也不放松。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却没被抓,已经是他放你们一马了,你不知道么?你们这样鲁莽,打算杀了京城巡防卫与守城兵,不怕陛下一怒之下两国开战么?”子宴看着那头目,问道。   “陛下?”那头目楞了一下后笑了,“我只听王爷吩咐,王爷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护你。”   子宴于是知道无论如何解释赵容珏没打算把自己怎么样,这人也是不会信的了,伯遥留下的各个死士,却是威逼利诱不了。就着被夜风吹起的车帘往外看了眼,心下了然这马车是朝着北边去了,这么着急地出城,当真是有勇无谋的拼法。   然而子宴低估了伯遥留下的人,马车离北边护城桥越行越近,却见车前一队巡城卫急急朝东奔去。子宴立即往那头目脸上瞥,“你们袭了东门?想调虎离山?”那头目看了他一会,狡黠一笑,道,“不止如此,现在城中还有数处地方起火,巡城卫这会该忙不过来了。”   子宴气极,心知若容珏有心不走漏消息,必不可能大张旗鼓派人,而这帮人却是有多大动静闹多大,必要将事情闹的无法收场。“你们王爷真他娘的混蛋!”子宴开始大骂,一路不停,将伯遥祖宗十八代,连着北辽整个王室骂了个遍。那头目的脸色终于是越变越难看,却是不敢动手打他。   “不想听你就滚出去。”子宴瞪着那头目道。   “我不会中你计,你骂吧。”那头目将耳朵捂上。   子宴一半是想计策,一半是真发火,见这招无效,于是开始将身上囚衣脱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那头目看着子宴赤着上身。   “你们王爷说过我是谁么?”子宴歪了下脑袋道。   那头目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子宴见了这反应,于是心一横,开始解裤子。   那头目知道他要干嘛,却是不敢闭眼怕他逃了,于是眼睁睁看着他除了所有衣服。   “你觉得你家王爷知道了我们现在这状况,会有什么反应?”   那头目无语了,平时看着子宴颇为有风度,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无赖。   子宴于是欺身上前,眼看就要吻上那头目的唇。那人急忙将上身让开,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便是这一瞬,子宴弯了下腰,将早已留意上的他靴中匕首拔了出来,对着自己的喉口。   那头目大惊,“你……太也狡猾……”   “把我送回刑部去。否则现在死在你面前。”子宴将那匕首紧抵喉口,颈间便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那头目顿生懊悔之意,若非伯遥严命不得伤害子宴一毫,让他有了些许犹豫,便早该把这人迷昏再带出去。   “我送你回去,你总得先把衣服穿上。”那头目松口道。   子宴不吃这套,“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丑。先送我回去。”   眼看马车即将拐入去往北门的大道,子宴将匕首再压几分。“停车!掉头!”那头目眼见子宴脖间滴下血来,终于是撑不住了。   此刻容珏预计的和萧明一样,却是亲自到了北门口等着。陈云时到达时,见容珏亲自站在城门口,心中大惊,更庆幸幸好萧明没来,否则容珏以为自己透了消息出去,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怎么亲自来了?”陈云时走近,单膝跪地。   “起来,可有什么消息么?”容珏问。   “城中似有异动,臣着急赶来,只听得几处嘈杂之音,未详细去探。”陈云时答。   容珏思量了会,道,“你去看看。”   “陛下,此处危险。”陈云时却是不敢离开了。   容珏看了看他,厉声道,“朕让你和凌彻全城找人,你跑这来做什么?去给朕看看城中有何异状,弄清楚了来报朕。”   陈云时于是只好离开,想到萧明在宝津楼高处当是知道状况,于是转头便向宝津楼去。   “城中东西南三处起烟,必是他们放了火以调虎离山。巡城卫数十人往东门去,当是东门出了状况。”萧明见了陈云时急急而来,马上开口道。   “皇上在北门。”陈云时小声道。   萧明心念一动,“皇上想亲自拦住他,得迅速摆平城中状况,赶去护驾。”   “巡城卫去了,着火也归不着我管?”陈云时疑惑道。   “京中一夜发生这么多事,得有个交待,你要帮皇上把这事儿圆了。”萧明道。   陈云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么麻烦的事我有什么本事圆?”   “无论如何得圆。否则皇上为了方兄,很可能杀掉许多人。”萧明这句话听得陈云时云里雾里。   “为何?皇上已将他下狱,连我和凌彻求情都被训了一顿。”   “训你是让你和凌彻莫理这事儿,以免被朝臣抓住把柄。陛下若是信他通敌,就会派巡城卫和侍卫军去拦,可让你和凌彻两个人搜,亲自去了北门,明摆着就是要瞒下这事儿,这还不明显么?”   陈云时立时被点醒,道,“快想办法。”   “去找林全,让他将刑部牢狱里的匪盗放出一二个去,造个逃狱之景。”萧明道。   陈云时面色突变,“你说什么!这种事儿林全会听我的?”   “皇上出宫时尚未料到城中有此变数,你得赶紧去帮他把这事儿办了。你和凌彻是陛下亲军首领,林全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云时倒吸口冷气,对萧明的胆子是说不出的震惊。“你若是猜错了陛下心思,我死无葬身之地。”   萧明握着他手,“原本我该为你去办这事,但陛下只交待了你和凌彻二人,我不便出这个头。你去找林全,跟他说明今晚城中起火,东门遇袭之事,若陛下跟他交待过,他必知道怎么办。他决定做这事,就说明我猜对了。放心。”   陈云时看着萧明的眼神,决定再冒一次险。 第56章 君权   “朕在北门等了你一晚,腿都麻了,还担忧着你的下落,你倒是挺舒服。”容珏将袍尾撩起,跨入牢门,盘坐在牢中干草之上,看着正在刑部大狱中喝着茶的子宴。陪着的林全见了,忙站起行了个礼知趣地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前,子宴光身持着匕首抵住喉间,独自站在刑部门口,已经守了一晚的林全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此景,忙命人为他穿衣倒茶,自己亲自在牢中相陪,生怕他再出意外。来寻林全的陈云时被狱卒引入大牢,见了这二人坐着饮茶,亦是目瞪口呆。陈云时将来意转述后,林全便知是好计,略一思索便望向“方了之”。“方了之”知他想自己作保,道,“云时去北门通知皇上吧,林大人照着这主意做就是,皇上若怪罪,后果我担着。”   陈云时飞速至北门寻了容珏,一路护着他到了刑部。   子宴听闻容珏亲自在城门守着,心下早已感动不已,见了他来,忙将自己茶盏递到他唇边。“渴吗?”   子宴这一抬头,容珏便见到了他喉结下方一条暗红色血痕,不由心头一紧,“受伤了?”   “对不住。是我不好。”子宴看着容珏连饮下数杯,心中愧疚不已。   容珏伸出手指抚过他颈间伤痕,“自己伤的?”   子宴低头嗯了声,“无计可施,只能如此。我怕万一真的出了城,在你那就无可挽回了。”   “劫了你的人呢?”容珏眯了眯眼,这话里含了些许责备。   “未接近刑部就跑了。”子宴听着容珏的口气,很快接着道,“我会想办法抓回来的,随你处置,绝不求情。”   “这回舍得了?”   “置你于危险之中,又让你为难。我本该早点处理了伯遥的人。”   这话说得让容珏心中怒气尽消,转而笑道,“想知道那信里给你写了什么吗?”   “不想知道。”   “这样绝情?”   “原本有兄长之谊,现想明白了,从此不再跟他有联系。”   容珏一丝得意之色闪过。子宴瞥见,便稍微放下心来,出了这样的事,若自己再不表态,后果难以想象。   子宴见他不再有怒色,于是开口道,“陛下,臣让林全放了两个匪盗出去,造了个越狱的假象。今晚京中出了乱子,若要掩饰只能如此。”   容珏喉口低哼了声,“你被掳走一晚还能想这主意,林全还能听你的,揣测朕的心意,胆子够大的。”   “你交待了他封口,他也没别的办法。陛下。”   容珏静了一阵,看着他道,“能把我的心思摸准的,倒也不多。”   子宴打趣道,“迎合上意,从来不是直臣该做的事,薛明举才是史官喜欢的类型。”   提到薛明举,容珏便是又一肚子气,“不知你下落那会,我当真后悔将你下了狱,若真是找不回你,杀他一百次也不够泄这恨。”   “陛下扩枢密院太急,此事动摇武将大权,必有阻挠。薛明举不过是个言官,你杀了他怕是给他们更多口实。”   容珏皱了皱眉,“批我呢,这是?”   子宴忙道,“臣不敢。臣失言。”   容珏略有些失望,“人也给你了,还要这样说话么?”   子宴沉默了一阵,琢磨了下用词,道,“陛下欲赋我重权,我不敢不小心。我知道你并非多疑之人,可朝中后宫明枪暗箭,流言蜚语从此以后只多不少,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我只怕万一真的惹了你不开心,伤了感情。”   容珏笑道,“从前我未对你用情之时,你口不择言,如今视你如珍宝,你倒是小心起来了,世上没人比你更精明了。”   子宴低声道,“想和你过细水长流的日子,不得不精打细算。”   “跟着我不需要精打细算。”容珏将子宴拉起,弯腰为他将身上灰尘掸去,“跟我回去,不敢放你在这了。朕要宠人,还得看着别人脸色么?”   “你要做什么?”子宴惊了下,道,“别乱来。”   容珏不顾他劝说,边拉着他边向外走,对着候着的林全道,“林全,那信朕看过了,乃是北辽世子给他在京中的相好,要接她去北辽做妃子,这种风月之事跟方卿毫无关系。此事朕已有定论,给朕结案,明日就报。今晚匪盗杀狱卒逃脱,于京中作乱之事,明日在朝上想套说辞,圆得好朕不罚你。”说完朝着林全打了个眼色。   林全悬了一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更是巴不得皇帝把“方了之”带走,如此烫手山芋,实在别扔在自己手上,于是即刻躬身道,“臣遵旨”。   陈云时在刑部门口候着,见了二人出来,上前躬身道,“陛下,臣已遣人从侍卫营调兵护送陛下回宫,另派了人去追今晚出逃的匪盗。”   陈云时这话说得着实心虚,生怕猜错容珏心意。萧明陪着他至刑部找林全,在刑部外埋伏着,见了放跑的匪盗便已经跟着了,他功夫虽不及自己,但对付两个匪盗还是足够,这事儿从头到尾萧明计划地天衣无缝,顺带着帮林全料理首尾,瞒天过海。   容珏只是嗯了声,道,“今晚做事做得漂亮。”   子宴跟在容珏身后,朝陈云时点头致谢,陈云时于是也放下心来。容珏在他身前站定了会,道,“云时,从侍卫军调五百人,明日早朝在外候着。”   子宴一听不禁心惊肉跳,当下就问,“你要做什么?”   容珏嘴角一勾,一副半玩笑半认真的表情看着他,“朕要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宠你!”   子宴:“……”   翌日。   朝中四品以上众臣在数百侍卫亲军注视之下步入大殿。金銮殿外,皇帝亲军持兵器驻看,此事从未有过先例,于是人人心中不安,不知道容珏今日是唱什么戏。   苏裴与薛明举见了昨日刚刚下狱的“方了之”已经穿戴一品文官袍立于朝堂之上,便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皇帝要公开宠他,不惜陈兵朝堂,震慑所有敢有意见的人。薛明举摇头叹气,苏裴面色凝沉,都在心中感慨这新皇够荒唐,大衍危矣。   容珏对释放方了之之事只字不提,当朝宣了数道旨意,“一,除侍卫亲军外,皇帝亲军扩容,再设殿前司,首批人马便是朝堂之外五百人,殿前司最高统领官职从二品。二,侍卫亲军三十人在潭州剿灭六百余人的流寇,仅有十余人受伤,未损一人。立此功劳,各个皆应嘉奖,令三十人于镇西军中操练数月,择日调任大衍各地方军中,封中将。三,枢密院掌调兵之权,此事不容再议,有异议者斩。”   容珏静静坐于高大龙椅之上,看着跪听旨意的群臣,内监宣完旨意,殿内鸦雀无声。从前最不听话的兵部早已一番血洗,无人敢言。平日里敢逆着赵容珏说几句话的皇亲国戚们各个有把柄被握着,于是也不发一言。   此三道旨将军权尽揽于皇帝与枢密院,更在各军中布下人,朝中老将们算知道了赵容珏此举并非只是宠一人,乃是要揽大权在身。然而和历代君王对开国功臣赶尽杀绝相比,赵容珏和他爹都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客气。老将们早在上回卢宁之事便知赵容珏不好对付,纷纷等着苏裴先开口。   然而苏裴刚刚迈了一步向前,赵容珏就发话,“苏将军是本朝第一功臣,朕欲殊遇待之,即日起享双倍俸禄,封护国候,长子袭爵。”苏裴于是愣了一下,容珏换了个称呼道,“国丈爷,朕,意,已,决,望你莫负皇恩!”这后面四个字便是威吓之意尽显,苏裴终是顾念自己女儿,谢了恩不再说话。   林全将方了之一案案情报上,连着将匪盗越狱,京中作乱,刑部连夜追回的事一一陈情,容珏象征性地骂了两句,连罚都没有。   然而五百殿前司亲兵在前,三道御旨连发,皇权之盛,毫无余地。于是连言官们也不敢再吭声。   子宴眼见赵容珏威势日隆,却是喜忧参半。   陈云时府中。   “皇上赐的这府邸快赶上凌彻了,你甚得君心哪。”萧明倚着柱,似笑非笑地打量陈云时。   “皇上欲命凌统领领殿前司,你我便是侍卫亲军正副首,明日就该下旨了。”陈云时道,“得君心那个是你,我从来猜不准他的心思。”   “所以你是正,我是副嘛。”萧明笑道。   “上次那事儿我得谢你。”陈云时一本正经地向萧明施了个礼。   萧明楞了下,欺上前去轻碰了他唇,“陈统领如此得皇上宠爱,这样的答谢是不是小气了点。”   陈云时脸红少许,道,“府邸一半给你。”   “就这样?”萧明一手抵柱,将陈云时逼到角落,凑上他耳边道,“我又不是没地方住。”   陈云时两指用力将他推开,“别得意忘形啊。”   萧明知道来硬的绝对打不过他,只好换了副声音讨好道,“平日里在侍卫军营忍地好辛苦,陈统领可怜下属下吧。”   便是在陈云时面露出一丝心软的时刻,萧明已经机不可失地吻了上去,小声道,“云时,四万征北军,一万侍卫亲军,再找不出像你这样标致的人物。”   陈云时不由笑了,“五万人你全认识?”   说话间却已被萧明抱起朝着屋内走去。   陈云时被萧明压着,疑惑道,“这事儿不能轮着来么?”   萧明愕了下,“我没试过在下面……”   陈云时于是嘴角勾了勾,手腕翻转将萧明整个人翻了过来,道,“那就试一次吧。” 第57章 留后   赵容珏除了在朝中连降数道明旨,大权在握。连日里更暗中派了多人前往全国各道观,寻访那道士。除此之外,心中还有着个未告诉子宴的打算。   “吴太医,朕想问问有何药能提高女子受孕可能么?”孙妃肚子渐大,赵容珏这日在孙妃宫中探视,莫名问了来请脉的太医一个问题。   孙缈听了这问题,秀眉微蹙,不知容珏是为谁有此一问,皇后,武沐云?似乎都没本事让容珏上这个心。   吴太医回道,“若知信期,在每月中的几天服用药物,当有可能。”而后又低头小声了些道,“陛下若求嫡子,臣可为皇后娘娘配药,只是……娘娘信期,臣不敢冒昧发问。”   “哦……”容珏道,“你想多了。朕没这个意思。”   吴太医于是十分尴尬,容珏勾了勾手示意他近身,凑到了他耳边,道,“朕给你个女子,你帮朕算好日子,配点药。”   吴太医入太医院多年,还从未听到过皇帝有如此需求,面色略变。容珏道,“不要给朕漏出去。”吴太医忙躬身道是。   孙妃就更糊涂了,待吴太医退下后,耐不住好奇,靠上容珏肩头,柔声问,“陛下为哪位姐妹有此一问,当是十分喜爱她了。”   容珏却是未回答,让开上身,将食指放上孙缈唇边,示意她不要再问,口气严厉,“爱妃,你跑去武沐云那说的闲话朕还未问过你。”   孙缈色变,起身欲跪。容珏拉住她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请罪。朕只是提醒你,朕喜欢你娴静柔善,你别把朕喜欢你的地方丢了。”   孙缈早就听闻赵容珏对武沐云用过的手段,不禁心有惴惴,低头不敢吭声。   容珏将孙缈往身侧拉近了一点,放柔声音道,“孙缈,你与朕的缘分是朕的一故人牵来的,朕对你从未有过重话。今日朕这提醒你须得记到心里,否则勿怪朕不念旧情。”   孙缈瞬时明白了那“男宠”定与容珏的从前有着微妙的联系,怪不得即便自己有着身孕,容珏也毫不给情面,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乖巧地将容珏手掌放于自己小腹之上,半是认错半是撒娇道,“臣妾明白了。”   除了对孙缈的口头警告,对武沐云的冷落,容珏一改从前的柔善,对后宫奴才严苛得人人自危。除了太后宫中伺候的嬷嬷们见了他不甚畏惧,其余人等俱是战战兢兢,拿着十万分小心当差,一句闲话不敢传。   “我把九儿调离御前了。”容珏在新的“方府”转悠,对府中尚不十分满意的园景布置亲自指点,一群园丁仆从诚惶诚恐,跟着皇帝意见将园中花盆奇石搬来搬去。   容珏重新赐了府邸给子宴。自打知道了这人看着他与祁宁谈情四年后,竟然不舍得他住在皇子府中记挂从前旧事。新的“方府”豪阔程度不输皇子府。从前若说是以皇帝男宠身份被豢养在皇子府,如今这一品大员府邸真真是十分僭越了。连这宅院的主人子宴,对这光明正大的盛宠都是哭笑不得。   “你不必这样做,我不介意。”子宴道。   “我愿意这样做。”容珏在一众侍从跟前牵着他的手,“他本就无甚能耐给朕管好宫里的奴才。”   子宴于是笑道,“如今你真是把我宠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容珏示意身后侍从停步,拉着子宴穿过搭在园中池塘之上的回廊,与他坐在鱼池旁的小亭中,“并不是宠你,只是我心里就想为你做这些。与你愿意为我做事是一样的心思。你别总想着是皇帝在宠你。是我,赵容珏对你的心意。”   子宴默默听完,露出一脸崇敬之色看着他。看了许久,将容珏看得亦有些不自在,“这样看我做什么?”   子宴道,“每次你的情话我总以为是极致了,没料到你总还能说出更动听的来。你若不是陛下,想必也是让多少女子魂牵梦萦的。”   容珏略一停顿,拉过他,手掌探进他的胸口,在他胸前红缨处婆娑,“方大人,奇门少主,也是个勾魂的人物。若你一身功夫恢复了,可是也要迷倒众生么?”   子宴对着容珏那双在自己面前威严尽退而含情蕴水的眸子,又被这么撩着,于是有些地方就不大自觉地动起来,不好意思道,“大白天你能不能控制着点儿。”   容珏于是将手掌抽出,认真道,“听你的。”   子宴亲了下他,“这样听话,今日怕不光是给我布置府邸的吧。”   “中秋夜朕不便出宫,你进宫来。陪母后用完晚宴,朕就回寝宫去陪你。”   “不陪皇后?”   容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陪啊。刚刚不是说了用完晚宴就陪吗?”   子宴懂了,容珏这话的意思是拿他当皇后陪着,怕他在中秋夜想起家人而感伤。   想起在京中数年,自己皆是独自对着圆月,子宴不由眉角动了动,这微小的面部表情却仍是被容珏收入了眼中。   中秋夜。   容珏虽陪着自己母后、皇后与后宫中人夜饮,却一早召了凌彻、陈云时、萧明、子宴入宫,于宫中赏景望月的明阁旁赐了他们一桌中秋宴。子宴看着宫人呈上的螃蟹、黄酒与各式菜肴,第一次觉得赵容珏实际上心细如尘,只与自己吃过两餐饭便全数记下了自己爱吃什么。   凌彻、陈云时与萧明官职都在子宴之下,依次起身敬酒,口头上都不称兄道弟了,不知不觉间子宴身份贵重了许多,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凌统领于我有救命之恩,云时,萧兄和我亲近已久,实在无需这样。”子宴举杯,自嘲一笑,“你们这般客气,我倒是无所适从了。”   萧明来前被容珏秘密交待了个任务,听了这话便起身将桌前一小酒壶拿起,为自己倒了一杯,又走到子宴跟前,亲自为他斟了杯酒,“方兄痛快之人,若是再拘礼倒是显得疏远了,在下与你饮了这杯,谢兄弟你知遇之恩。”   子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萧明松了口气,心道这任务算是完成了,却又不放心,再倒一杯,“这杯祝大衍永远繁盛,祝陛下千秋万代。”子宴觉得萧明此话颇有些不寻常,却也未说什么,心道也是性情中人,于是再饮一杯。   萧明亮了杯底,笑了笑回到座上,经过陈云时身旁时,看了一眼他,眼中便尽是情动之意。陈云时立马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可是皇宫之中,你想什么呢!   容珏心不在焉地吃着中秋宴,赏着歌舞,寻思着这时萧明该完成他交待的事了。这事儿他虽打算地久了,也下定了决心,可不知怎地,这一刻突然心痛地很,想到自己千挑万选,送入寝宫床上的女子,便觉堵地慌,一杯杯酒灌下肚去,眼眶竟湿了些许。   “皇儿怎么了?中秋夜怎可这般?”太后这回看出了容珏心情不好。   “今年中秋少了二人。”容珏寻了个借口随意打发了。   太后想起了先帝与容冕,于是也默默红了眼眶,不再追问。   萧明为了完成容珏交托之事,自己也饮了两杯情酒,看着身旁陈云时越发控制不住,便装作醉吐,弯下腰来,在桌下藏着以二指探入喉,将方才所饮吐了一半出来,又拉了拉陈云时衣角,小声道,“带我出宫去。”   陈云时见萧明那眼神,相当莫名其妙,但又知道他当不会干蠢事,于是连忙向凌彻和子宴道,“他喝醉了,待在宫里怕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我先送他出宫。”   凌彻心中挂念着江小茹,也想早点回府,便顺着话头道,“一起走吧。这会也晚了,想来陛下也该回宫了。”   子宴此刻亦觉有些不对劲,站起嗯嗯了两声,抱了个拳。身旁伺候着的宫人见他面色发红,便猜也是喝多了,于是赶紧上前扶住他。   此刻容珏寝宫之中,躺着的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床上那女子便是个一等一的美人,眉目细看上去与当今天子有着几分相像。子宴被宫人扶至寝宫龙床,体内药/性已经发作,此刻宫中熏香更是催/情,那女子见了便主动靠了过去。   子宴浑身发烫,眼前更是模糊一片,迷迷糊糊呢喃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   那人却不做声,前胸贴上了子宴身躯。子宴瞬时全身一抖,顿觉这非是平日里熟悉的身体,便是那一二分的瞬时清醒,急忙用力将她推开。“你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那女子委实为难,被下了圣旨必要将眼前此人攻克,却是又被要求不准亲吻,不准抚触。此等圣命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还望大人可怜下奴婢,大人若不碰我,我就是抗旨。”   子宴意识十分模糊,却是极力让自己清醒,然而如何集中精神也听不清眼前这人在说些什么,早已经是浑身滚烫,只觉某处极度需要释放,否则便要炸裂开来。   便是昏昏沉沉的当口,那女子忍着痛跨/坐上了他腰间,子宴下/身被包裹了起来,不由全身发颤。那热辣坚硬之处得到抚慰,药性立即上头,再也没法以理智控制。   待得子宴将欲/望泄出,便是一转头就昏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子宴睁眼之后便觉全身不对劲,奋力回想起昨夜之事,心里便大概有了数,猛地侧脸去看身边人。容珏果然睁着眼盯着他看,却是两眼通红。子宴本欲发火,却看着那眼神脾气去了一半,忍着怒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很生气。”   容珏面色很是不好,极力将眼中泪意忍下,道,“想给你留个后。对不住。”   子宴气地快要疯了,然而对着这张脸发不出火来,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容珏自觉靠近了些,小声道,“我亦难受了一晚,我现知道你为何得知孙妃有孕后会晕倒了。”   “你这是折辱我。”许久后,子宴平静了下,却仍是毫不客气道。   容珏小心将手臂放上他腰,“我……想着你若有后,你爹娘当不至于恨上我,才出此下策。”   子宴听着这话,叹口气道,“你这真是下下策,若是不中,你还准备再安排一次么?”   “不了。那便是天意了,我也承受不住再来一回。”容珏见他口气软下来,连忙表态。   “你这旨意让人家为难地很,她以后该怎么过?”   容珏自幼天家长大,当真未考虑到这层,被子宴这么一责,顿时哑口,说不出话来。   子宴仍是背对着他。容珏从未见过他这样,心思真是低估了他的火气,小声道,“若她能为你留个后,朕什么都可以赐她,也可以为她赐婚。”   子宴心中火气未消,不转身,没好气道,“你做决定从来不用问过他人意愿么?”   容珏心道的确如此啊。却是不想激地他更怒,静了许久后用手摇了摇子宴,起身道,“五更了,上朝去。”   子宴当日退朝后便回了府,容珏命人召了几次皆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入宫,去方府的内监脸色一次比一次差,最后一次便更是跪在子宴面前恳求他。子宴终是没有办法,按下火气入了宫。   容珏独自在御书房等着他,见了他来忙起身。子宴行了个君臣大礼,而后便一声不吭跪着,这般冷漠的拒人千里,容珏第一次见。   二人静了许久,容珏终于低头,“我错了,别气。”   算上从前偷偷跟着容珏的日子,这是子宴第一次听到容珏说“我错了”这三个字,心道这当真是十分不容易了,怕是这辈子也听不到第二回 。略抬头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也极不好受,叹道,“算了。别再这样了。”   容珏这时终于走近,忍不住抱紧了他,“这真是我做过最艰难的决定,昨夜在母后面前差点控制不住,数次想跑回来。知道她做成了这事儿,我一丝高兴也无……”   容珏抱着自己说了很久,子宴未打断,听着听着,方知道容珏对于他的在意。容珏自小便是爹疼娘爱长大的,虽是皇子,可于他而言,亲情并不冷漠,他自然不愿意让自己和家门决裂,不得已用此下策以求挽回。子宴听完容珏那番既委屈又诚挚,还带着万分纠结的解释,知道此是他一大心结,于是终于起了身,道,“来年开春,我带你去趟奇门山。” 第58章 旧事   子宴对上下官员履历皆熟,自打容珏以雷霆之威任了他要职之后,办起事来比从前得心应手许多。何处用何人,子宴的脑子比厚厚的官册更好使。容珏对这人满意地不能更满意了,然而这仅仅限于朝堂。自打中秋一事之后,子宴冷下来许多。容珏数次唤他进宫,他却于床笫之事从不主动。容珏自知理亏,自觉忍着不去碰他,等他消气。   “陛下,皇后亲自捧着参汤在外候着。”新任内监总管等着容珏阅完一折,躬身小声道。   容珏将手上那封江阳王为王妃请求入京探亲的折子放下,似自言自语道,“朕这个皇后可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叫她进来。”   苏惋亲自奉上汤羹,在容珏跟前跪下行礼。   “皇后不必行此大礼,朕早就说过。”容珏拉起她,道,“来给你姐说话来了?”   “姐姐去江阳多年未回京,思念家人。臣妻也很想念姐姐,求陛下成全。”苏惋辞情恳切,眼神中亦是温柔之态。   容珏心道你这会有事要求我了,装得这般柔情似水。嘴角扬了下,道,“皇嫂想回来探亲,朕没有理由不允,对吧。”   苏惋嗯了一声,正想谢恩。却又听得容珏接着道,“除非……皇后你有过失,连累家人……”   苏惋怔住,“陛下是何意?”   “朕纳孙缈为妃时,是怎么跟你说的?还记得吗?”容珏饮了口参汤,慢悠悠道。   苏惋脸色微变,却是无甚底气,“臣妻记得。”   容珏将手上汤碗放下,“你爹的人跑到朕的旧宅门口去盯着,是你的授意吧。你未把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话音说的很是柔和,可看向苏惋的眼神很凌厉。   苏惋默了会,跪下道,“臣妻和孙妃是一样的心思,只想从陛下心里分得一点关爱而已。孙妃尚且有孕在身,皇上却许久未召过臣妻了。陛下心里只有一人,臣妻纵是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却也比不上他。”苏惋这话说完已有哽咽之音。   容珏见这平日里十分霸道的皇后流下泪来,一时之间却也难分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道这苏惋比孙缈和武沐云都难搞,若是真有嫡子,加一门外戚,怕是更难对付。   “朕准了。”容珏提笔,看着苏惋,道,“皇后,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苏惋听明白了这话中意思,知道皇帝的宠爱是与自己无缘了,拜了一拜,“臣妻谢皇上隆恩。”   容珏看着苏惋退下,亦不甚好过,便又开始思念心头那人,撂下笔出了书房至御花园转悠,想着如何哄他。   真是风水轮流转,宫中人无不想尽办法讨好他,他却是想尽办法讨好那位。   “凌彻,”容珏想起一事,唤凌彻问道,“上回捡到玉横那乞丐,你安置在哪了?”   “臣在城南找了处地方给他住,又赠了五十两银。”   “带朕去。”   凌彻略一迟疑,“主子换套衣服吧,臣这就去准备。”   容珏的马车经过方府门口,容珏便命凌彻去请子宴上车。凌彻将来意说了,子宴便转头去马厩牵了匹马。   “方大人,别骑马了,主子让你上车。”凌彻凑至子宴耳边小声道,“兄弟,给个面子吧,这都没好脸色好多天了。”   子宴笑了笑,道,“好。”   容珏见子宴上了车来,即刻伸出手去扶,将他拉至身旁坐下。   “你这报复我的时间太长了。”容珏道,“我都跟你认错了,总不能让我下跪吧。”   子宴听了这话忙出声,“没气你了。只不过一去你寝宫便想起上回那事,心里不自在。”   容珏立即道,“我换寝宫。”   子宴一愣,“还真够任性的。天子寝宫说换就换么?”   容珏鼻尖凑至他耳边磨蹭,“博君一笑,寝宫算什么,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子宴侧脸,唇便碰上他的鼻尖,小声道,“真想求你件事。”   容珏迷恋地将唇靠上去,“要什么,说。”   子宴呼吸微乱起来,“从前跟你说过经筵之事,可以答应么?”   容珏嘴角勾起,手指从子宴眉心滑过鼻翼,笑道,“如今你是怕我威势太盛,群臣无人敢逆我意,你这是要以圣贤之道制我。”   子宴嗯了一声,并不否认,“我知道我的心思瞒不过你。”   容珏将手掌放上他背脊,一路往下探,“答应你。”   “当真?”   “何时骗过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子宴露出个怀疑的表情,“你答应地这么痛快?我总觉得有诈。”   容珏上身前倾,将他揽于怀中,“现方大人是一品重臣,你来做经筵官,朕乐得多点时间对着你,何乐不为?”   子宴:“……”   “我有什么资历做帝师,从未考过功名,年纪也摆在这,你这简直胡闹……”子宴一堆话要说,却被容珏以唇舌抵住,呜呜咽了下去。   凌彻将马缰拉住,马车便停在一处宅院前。凌彻下了马,于车前躬身道,“主子,到了。”   子宴听了这声音,连忙将容珏推开,为他将袍襟整好。容珏小声道,“办完了事再要你。走吧。”   凌彻上回从这乞丐口中实在问不出个究竟,命人安置好了之后又一直看顾着。凌彻踏入这并不大的宅院,院中仆役见了忙躬身问安。容珏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拉着子宴的手跟在凌彻身后,见了这虽简单但打扫地十分干净的院落,亦觉很是舒服,夸凌彻道,“做得好。”凌彻退到一侧,躬身谢了这句夸,将容珏和子宴让至里间。   那乞丐被收拾地颇有人样,与第一次见容珏之时十分不同,见了二人进来,却是没认出容珏,看着子宴呆了会。   子宴极力回忆,却依然毫无印象。那乞丐声音微颤,向着子宴道,“你还活着?”   容珏听了这话十分欣喜,拉着那乞丐坐到身旁,道,“你认识他?给我说说。”   子宴见他那欢喜样,微微一笑,抱拳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实在记不起你了。”   那乞丐道,“我叫马一,十四岁那年家中失火,父母皆丧,家丁拼死护我出来,不久也死了,自打那时起便只能乞讨为生。那日我父母忌辰,我便上山想为他们烧些纸,见你躺在丛中,只剩一口气,身旁还有一玉横,我猜你定是贵家公子,被人寻了仇。”   容珏打量着他,奇道,“你会救人?”   马一道,“家中未遭变故前,是行医的。山中草药识得些。”   容珏对子宴道,“你命真大。”四字中又是心酸又是庆幸。   子宴看着那马一,也是十分心酸,心道若无横灾,这人也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   “如何不寻个生计,怎地乞讨为生?”   马一叹了下,将衣袖,裤管依次撩起,火烧之伤触目惊心,容珏不由皱了皱眉。   “这副样子,干不了活计。哪有人肯收?”马一颤声,两行泪流下,道,“那日我寻吃的去,将公子一人留下,不曾想回来就未见到你。那玉横,我没想占你的,只是见你什么也记不起来,怕你丢了,帮你收着。后来我寻不到你,又实在饿的很,才拿去当,没想到竟被带进了宫里。公子,你定身份贵重,我对不住你。”马一十分愧疚,涕泪直流。   容珏想到子宴真真过了两个月的乞讨日子,不由心如刀绞,也差点掉泪。   子宴紧握了握马一的手,“你是我救命恩人,更是胸中有道义之人,请受我一拜。”说完便拜了下来。   马一连忙也跪了下来,连道受不起。   容珏想起这人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不禁又有点好笑,道,“你认不出我?”   马一这时才想起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他猛地一颤,忙磕头结巴道,“小……人……初慕圣颜,不敢直视,未认出圣上……小人该死。”   子宴抬眼看着容珏,认真道,“他是我恩人。”   容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既是你恩人,也是我恩人。扶恩人起来吧。”   马一听了这话,更不敢起身,全身颤动。子宴无奈以眼神示意容珏出去。容珏于是只好起身出门去。   “去把陆思起找来给这人治伤。”容珏唤了跟着的一侍从。   “主子,此人是?”凌彻奇道,这乞丐竟然让容珏下令唤太医来治伤。   容珏看着凌彻道,“是我恩人。”   凌彻:“……”   子宴和马一在屋中攀谈,容珏在外等着,颇为无聊。   秋日里傍晚的日光晒着十分舒适,容珏抬眼看了看院中一棵银杏,黄叶如盖,被阳光晒的反出光泽,极是美丽。恍惚间不由想起从前的日子,于是顺手拉着凌彻坐在门口石阶上,开始闲聊。   “真要娶江小茹为妻?”   “臣已应下她了。”   容珏挑了下眉,“朕那日问她是否喜欢你,看来她没说实话。”   “主子恕罪。”凌彻忙道。   “这就开始护短了?”容珏笑道。   “臣不敢。”   容珏手臂搭上凌彻肩膀道,“我还挺羡慕你的。”   凌彻看了看容珏神情,知他此刻心事,于是也不拘礼节道,“为了后宫主子烦扰?”   容珏哀叹一声,“母后又在张罗人了,我不宠旧人,就有新人来,简直没完没了。”   凌彻忍笑道,“陛下责任深重,江山要千秋万代的,臣无甚家业要继承,自然是轻松点。”   容珏将手臂弯了弯,半个人的重量压在凌彻身上,晒着半斜的夕阳懒懒道,“我跟你换换?还是在宫外自在。”   凌彻彻底无奈了,“主子别说笑,臣担不起。”   容珏静了下,“那百两金是我的心意,办喜事要给我派帖啊。”   这话实在是荣宠非常,凌彻想起身行个礼,然而又不好把容珏的手给推了,于是以手指第二关节叩地,道,“谢陛下隆恩。”   容珏笑着道,“谢什么,是你应得的。现里面那人,还是你三鞭子给我抽回来的。”   凌彻怔了下,而后亦笑了。二人于是静静看着夕阳渐西,那阳光打在地上的轮廓,仿若两个认识多年的故友重逢。   不久,几个侍卫带着陆思起骑马而来。容珏道,“陆卿,给朕医个人,再收他当个徒弟。”   陆思起应是。容珏起身,凌彻亦跟着起身,将陆思起引入房内。   子宴与马一聊了许久,见了容珏带陆思起进来,感激地看了容珏一眼。马一见了容珏进门,面色便又有些惶恐。容珏忙道,“带人来给你治伤的,我这就出去。”子宴牵住容珏的手,意思是要跟他一起走,向马一作了个揖,“兄台,下次再来看你。”   马一拜了一拜,容珏便拉住子宴出了门。   “多谢你带我来。”子宴有些情难自已,“我听了他讲,方想起那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容珏颇为自责道,“都是为我吃的苦。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道士,否则你这情这辈子是还不了你了。”   子宴见容珏眼泛泪光,忧他担心太过,于是道,“回了奇门山向我爹认个错,奇门发寻人令,当是不难找。”   容珏努了努嘴,道,“哦。看来朕不如你爹能耐。”   子宴心道你怎么连我爹的醋也吃,却是不好让他下不来台,往他身上蹭了蹭,算是用身体表个态。   容珏嘴上吃醋,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今日这一行,总算吃上了子宴豆腐,化了近一个月的僵局,算是没白来。 第59章 回家   赵容珏七日后颁旨,此旨于此后百年皆对大衍民生有着深厚影响。大衍一朝,于各个地方设居养院,收养老疾贫乏之民,复置漏泽园,葬死而无归者。又设养济院,慈幼局,救养丧双亲无人济养之孤儿。此为史上从未有过之创举,诸位重臣于朝上听了这一旨,亦是颇为触动,暗叹身为天子,竟能体谅民间苦楚,颇是不易,如何知道坐于高处那位陛下实是数晚未眠,在心中把某人过的苦日子想象了个遍。   “六部三司现下一半是皇上新择的人,明年科举后再选些,朝中年轻人多了,自有新气象,科举之事还望各位劳心了。”说话人着青黑罗制官袍,冠冕之上镶着八块宝玉,十颗北珠,华贵衣着之下的年轻侧脸气质不凡,此人便是本朝实际权柄最大的重臣,位比宰相,礼部众臣见了均规矩行礼,躬身道是。   “方了之”从礼部走出,人人都私下换了个眼色。众官员皆知此人是皇帝宠臣,日日在御书房内陪侍,皇帝行政之策皆与他商议,可谓权势滔天。然而满朝皆无人敢言明此种微妙身份。今日看来此人并不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反十分恭谦守礼。一众官员各个心下寻思,这是装的,还是确有君子之风。   “方了之”去御书房路上便被内监拦下,宣了太后懿旨,传唤他至福宁宫。   “方大人,久闻陛下对你极是重用。”“方了之”行了礼后太后便命人赐座,宫女端上贡橘,挂花糕,栗子酥各种水果甜品至他跟前。   “微臣惶恐。谨听太后示下。”“方了之”估计到了太后要他来的意思,离座站起躬身。   太后接过身旁嬷嬷剥好的橘子,放了一瓣在口中,漫不经心道,“哀家中年丧了一子,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后半生只想弄孙为乐,享享天伦,实不想干涉其他,本不该召见前朝臣子。只是如今后宫只有孙妃有孕,还未知男女。方卿家时刻随侍陛下跟前,还望卿家尽人臣之责,提点规劝陛下。”   “方了之”跪下道,“太后训示,臣当铭记于心。”   太后笑道,“江南之地贡了数十女子,哀家挑了十来人选。这些个姑娘非公卿贵族出身,母家也非为官的,陛下当喜欢,还请卿为哀家办成此事。”   “方了之”许久未接话。太后又道,“听闻卿自先帝在时就为先帝办事,又能为皇儿重用,哀家相信你自是能力不凡。”   “方了之”心中一凛,暗道太后知道自己杀了他儿子么?微微抬头瞄了眼,又觉不太可能,先帝下此密旨,断不可能告诉太后。太后面色和善,完全看不出说这话的心情,眉目之间有着和赵容珏一样的贵气,发出令来便自带着一股威严。   “臣遵旨。”“方了之”拜了一拜,将额头贴上地面。   “去趟礼部去了这么久?”容珏低头阅折,听着熟悉的脚步跨入书房门槛,顺口道。   “被你母后叫去了。”   容珏将头抬起,笑眯眯问,“训你了?”   子宴撩起袍襟欲拜。容珏“嗯?”了一声,“要说什么站着说就是,答应你。”   子宴将袍襟放下,站直了身,道,“请你御女。不多,十来个。”   容珏险些将刚入口的茶喷出来,“我母后叫你来说?这还有完没完?”   子宴叹口气道,“你方才已答应了,君无戏言。我这就算完成太后嘱托了,别让我违抗她老人家懿旨啊。”   “孙妃快生了,一个皇子够了,省得以后争来争去。”容珏不悦道,“御什么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太后提到先帝和你哥了。”子宴垂了垂眼,小声道。   容珏皱眉道,“这事不可能还有人知道,你不用担心。”   子宴默了一阵,跪下道,“请你遂了她意吧,当是为我。我见了她亦愧疚无比,总不能安心。”   容珏沉声道,“上回你责我耽误了人家姑娘,现在怎么不说了。你知道我就算幸了她们,也不会有情分。”   “这不一样。送上来给你的,名义上已经是你的人。你不要,还有什么人敢要?有个孩子总比孤独终老好。”子宴道。   “你说话是不是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你把我当工具么?”容珏难得对着他有句重话,此刻便是真有怒意。   子宴叩首道,“请陛下为江山考虑,勿令我背骂名。”   “从前是谁在我面前说不怕骂名?你欺君!”   “别任性了,陛下。”   二人僵持许久,子宴低声道,“若是寻不到那道士,我怕陪不了你多久,成全我吧,勿让我有愧。”   一句话说到了两人都不愿面对的事实。容珏派人去寻已数月,尚未有任何音讯传来,心中每一日总有一刻不踏实。这话被子宴说了出来,一时间是悲愤齐来,手边墨砚、茶盏尽数扔了出去。   深秋意寒,秋风吹的窗户咯吱作响。御书房一地狼藉,炉中一炷香剩下最后一小段。   皮鼓轻响一声,香灰掉落,燃尽。   “起来。”   “答应了?”   容珏一声不可闻的轻叹,走到跪着的人身边,“地上凉了,我怎舍得……”   三个月后,孙妃产下一子,封贵妃。后宫中多了数位有孕的宫嫔,一一被封了妃位。   后宫于是热闹起来,唯一少见的身影是男主人。赵容珏完成任务般地将后宫各位走了个过场,便极少来此,终日于书房忙政事,连太后的寝宫都少去了。   “年节近了,今年冬日比往年更冷,我想带你去行宫过年,那里有温泉环绕,比这要暖和些。”容珏连日来看着子宴越穿越多,忧心便都开始写在脸上,身边内监每回在子宴来前都必会给御书房添两个炉子。   “开春便要科举,好多事忙。皇子还小,一群怀着身子的妃子也行动不便,难道年节你要撇下他们?别了吧。”   “你怎地老是为别人考虑,不为我考虑考虑?”   “怎么是别人,那不都是你家人?”   “你如今惹我生气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容珏口中责备着,却是将那双冰凉的手握住放入怀里,“我这儿已经是暖炉最多的地方,三个多月没碰你了,你怎地还虚成这样。”   子宴有些贪恋靠着的人身上的暖意,又往他怀里缩了几分,身上打着哆嗦,口中却还有心思打趣,“还真是,最近弱地很,可千万别还没回奇门山找我爹就死了。”   容珏登时怒了,恶狠狠地在这人唇上吸了下,“你说什么!不准说这种话。”   子宴嗯嗯了声,“陆太医说我没那么快死,放心。你这每日送去我府里的人参也够吊着我的了。”   “朕遣人把你媳妇儿连同着你未来孩儿先送奇门山去了,开春跟你回去应当不会被打吧。”容珏将怀里人的手贴紧自己身躯,在他耳边道。   “那是我媳妇么?那是你的圣意。”子宴将冰冷的手拐到容珏腋窝下,两根手指动了下。   “哎呦”容珏一个哆嗦,笑着将他手制住,“我是你媳妇,行不?少主。”   “好久没碰你了,媳妇……”子宴勾了下唇,“身上好凉,给我沾点你阳气。”   “……”   次年春。   皇帝以春猎为由,带了小队人马出京。途中一路快马,轻车简行,无甚讲究。   奇门山下。   两旁尽是新绿,溪水清流绕过山脚,空气清净,偶尔远处钟声传来,在山中回荡而消逝。   两名身高接近,身形俊美的年轻人并肩立于此。身后是十来人的小队,一字排开,各个站地笔直,容貌英俊,身形高大。   那眉目间既带着无尽威严又含着无限温情的男子着着一身布袍,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如此寒酸的衣服。“你家真美。”他开口道。   “我小时候常和伯……咳……常和师兄弟在山间捉虫。”   “我也可以陪你捉虫。”那人一本正经道。   “你会?”   “自然不会,你教我就是。我小时候可天不亮就得往书房去了,寒冬酷暑皆无休,当真是念书念到咳血,每年这时候还加练骑射,父皇亲自考察,没人敢打马虎……”   容珏还在滔滔不绝中,转头便见子宴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便停了口。   子宴轻咳一声,“我幼时练功夫亦是苦的,好在天资好。”   “又吹牛。”容珏看着他笑,眼睛弯出极好看的弧度。   子宴拉住容珏的手,深吸了口气,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容珏迟疑,转头道,“凌彻,云时,在山下候着,无命不得上山。”   “主子,我跟着吧……这深山老林的……又不知山上有无野兽……”凌彻不甚放心。   子宴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心道这是老子家,什么深山老林。“凌统领放心,这里我很熟,绝不让圣上有事。”说完在容珏耳边小声道,“见公婆,有带着侍卫的么?”   容珏无奈摇头,“惯地你成天占我便宜。朕是来见国丈的。”   凌彻恳求地看着容珏,容珏挥了挥手示意他勿再多言,“在这等着。” 第60章 交易   二人一路登级,满目春/色尽在眼前,容珏听着子宴给他讲着这山中各种树木之名和童年之事,心头升起难言的滋味。七夕那日心中震惊于子宴背后许多的秘密,如今听着这更日常与鲜活的旧事,方觉他从这里出来至京城,当是经历了许多不易,并非如他口中三言两语那般轻言带过。   二人边叙着情话,边往上攀,不久便至山腰,容珏忽地站定,脸色沉了下来。子宴微微一怔,侧脸朝着他目光方向瞥去。一棵枝叶繁茂的木兰,零星花苞缀于绿叶之中,树干之上两个刻地极深的字,虽看得出有了岁月痕迹,却依然清晰可见,一个“遥”字,一个“宴”字。两字之中两句诗,“别后不知君远近,水阔鱼沉何处问”。   子宴忙解释道,“我不知这事儿。”   容珏哦了一声,牵着他手继续往上走,走了一会慢悠悠问,“来这山上砍树得你爹同意么?”   子宴哭笑不得,“别小孩子气了,我和伯遥自小在这山里各处跑,你还想把这山烧了不成。”   容珏撇了撇嘴,手臂揽过他亲了下。子宴竟一下脸红,将他推了开,愣愣巴巴道,“师……师哥。”   容珏循声望去,二人面前立着一肩部宽大,身材修长,面部轮廓十分硬朗的男子。子宴不自在道,“这是我大师哥,子渊。”   子渊见了方才那一幕,亦是颇为尴尬,却是尽力保持面色如常,叹了一句,“子宴,无声无响跑出去五年,总算知道回来了。”   “师哥,这是……”子宴正想介绍身旁容珏,子渊便开口打住,“少主,门主说,你若一个人回来,就回去领了家法,往事不究。你若和他人一起,就下山吧,勿归奇门了,奇门族谱不载你名。”   容珏听了这话,心道这岳丈真够嚣张的,却是未表态,看向子宴。   子宴施了个礼,将头低躬至膝弯,“师哥,子宴不孝,这就走了。”   子渊和容珏双双呆住,未料到这人这样迅速就做了决定。   容珏拦住转头就要下山的子宴,低声道,“你不会示弱讨饶?你在我面前怎么说哭就哭?”   子渊见状连下了两步梯级,站到他身后,“子宴,师娘很想你。自你走后,师娘身子便不大好。”   子宴叹了口气,小声对容珏道,“我怕见了我娘,我就下不了决心了。你舍得让我留在这么?”   容珏静了会,转向子渊道,“我是来拜师的,你们门主凭什么拦着我?”   这回子宴与子渊二人皆愣住。容珏一行自打入了奇门山地界,山下弟子便一早报了门主,子渊得了师父之命下来拦住当今天子,没成想这位竟说自己要来拜师。   容珏见了子渊表情,心中便有了数,笑道,“师哥,要我给你行礼么?”   子渊心知这位是当今圣上,忙道,“公子尚未拜师,我怎可受你的礼。公子稍后,我回去报师父。”   容珏拉着子宴便往上走,“不必。我跟着你们少主来此拜师,你若要拦我,我绝不还手。出手就是。”   子渊双脚踏于石阶借力腾起,足尖在周边树枝上轻点数下,十余根粗大树枝被截断,叠于子宴和容珏面前,挡住去路,“少主,门主之令,恕我不能不遵。”   “放肆!”容珏怒道。   子宴心道,完了,这是真生气了。连忙扣住容珏之手,道,“我们回去吧。”   容珏怒视子渊道,“把你们门主叫出来,真以为朕不敢用强么?”   “别……”子宴此刻当真是烦躁到了极点,胸口剧痛,眉头紧锁,半跪在地。   “你师弟身上有伤,快背他上去。”容珏吼道,“他若有什么事,朕不跟你客气。”   子渊极为两难。子宴声音相当虚弱,对着容珏道,“别为难他。”   子渊上前,以掌放上子宴后背,为他调息,待得子宴呼吸平稳,方单膝跪地小声道,“陛下恕罪。师门之命,不能不遵。”   容珏不看他,将子宴扶起,松口道,“去报你师父,朕连侍卫也未带,还不够诚意么。”   子宴小声道,“委屈你了。我替我爹跟你赔罪。”   子渊纠结了一阵,起身手掌起势,方才踢落的树枝便瞬时在掌风之下化作粉末,“请吧。”   容珏见此功夫,心中也是惊诧了一下,看了眼子宴道,“看来你还真没吹牛。”   子宴回了个“我什么时候吹过牛”的眼神,转身向子渊行礼,“师哥,谢你了。”   子渊略颔了颔首,“方才灌真气入你体内,你一丝内力也无,身子底子大不如前,这是怎么了?”   容珏便是立时心疼起来,对着子宴道,“能走吗?我背你?”   子宴立即回道,“说笑呢么,怎能让你背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子渊向容珏躬身道,“我来吧。”   容珏虽对此人仍是很不满,却让了半步出来,让他将子宴背上身。   “师弟,伯遥命人递信来,我知你不仅出了山,还入朝为官,还……”子渊轻咳一声,不往下说了。   容珏笑道,“还怎么样,还跟了朕,是吧。”   子渊咽了咽口水道,“总比杳无音信好。”   容珏心道你会不会说话,可鉴于子宴在他背上,于是也懒得和他计较,跟着他一步步往上走。子宴回了个头,小声道,“我师哥不会说话,你别怪罪。”   山上石阶小道渐行渐宽,不一会便开始开阔起来,容珏跟着子渊停步,便见前方已是院落,想来已到了奇门中人居住之地。这两组四进的院落相连,周边种着竹林,深处依稀有小瀑流下的声音,景致并不输京中大户人家。“哟,你祖先还挺会挑地方的。”容珏将子宴扶下,勾着他肩笑道。   “少主?”三人站定未几,便听得有人声。容珏微微皱眉,觉得这声音来处十分稀奇,正四顾无人,头顶竹林之上突然一阵簌簌声,顷刻间便有一人借着竹茎弹力落到了眼前。   容珏本能一惊,后退半步喝道,“怎么各个跟猴子似的?”   子宴笑了下,松开容珏的手,搭上来人肩头,“子宵,多年不见,快认不出你了。有贵客来,能不能庄重点?”   那小猴子似的人突然扑到子宴怀里大哭起来,“师兄,我好想你。”   容珏愣住,一脸莫名。子宴拍着那小猴子的背,安慰道,“这不是回来了。”那小猴子哭了会方从他怀里出来,警觉地看着容珏道,“这人谁?”   “这是……”子宴觉得这人身份颇难解释,便道,“是我朋友。”   容珏面露不悦。子宵打量了一番容珏,又道,“你偷偷出山,还交了这么好看的朋友,怎不带着我?”   子宴哭笑不得,“被我爹听到了你晚饭不用吃了。”   子宵小声道,“门主和你娘正听曲赏景呢,听不到。”   容珏听了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这门主知道当今天子来了,只寻个大徒弟打发,以免碍着自己谈情说爱么?难怪自己儿子丢了五年,连找都不找。   子宴看着容珏脸色越来越不对,忙示意子宵噤声。   “带我去寻你们门主。”容珏发话道。   “这位好看的朋友,门主和师娘在一起的时候,没人敢去扰,你等等吧。”子宵回道。   “他儿子一身伤,等着救命呢!这什么爹啊!”容珏抓狂道。   “师哥,你受伤了?”子宵说话间便搭上子宴脉搏,凝神了会,道,“七脉被制,主魂受压,师兄你经了何事?”   容珏这下真的呆住了。子宴乐道,“师弟怎这般厉害,我自己也不知究竟的事儿你竟搭下脉就探得。”   “师哥你不在的这几年,书库里的书已让我翻遍了。”子萧得意道。   “真不愧是子宵。”子宴赞道,“悟性真高。”   容珏已被完全唬住,忙道,“你有办法治么?”   子宵木然道,“这位好看的朋友,你看我才多大,像会治么?”   容珏快疯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于是气鼓鼓站着,转向一边。子宴绕到他跟前,讨好道,“我师兄弟都不会说话,别气。”   “好看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子宵不知何时又纵到容珏跟前,用一脸欣赏美色的神情看着他。   “子宵,不得无礼!”子宴出声训了句。   “哦”子宵悻悻退开,又拉住子宴的手,问,“师哥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   容珏瞥向子宴,这一路回来,他能感觉到子宴心情很好,比在京城,在宫中放松许多。   “我……还是要走的……”子宴低声道,“因为,师兄有很重要的人。”   “是你媳妇吗?师娘把她安置在东边小院,常去看她,她住在这很好,你现下就可以去看她。”子宵急道,“我听她亲口说,奇门山很好,不愿意走了。”   子宴小声道,“不是她。”   “还有人比师父师娘,和你媳妇孩子更重要么?”子宵皱眉,不解道。   容珏叹了口气,看向子宴,“你要是想留下,我不勉强你。”   “你是什么意思?这就不要我了吗?”子宴声音微颤。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在这很开心……不像在我身边那样总是有所顾虑。”容珏握住他手,话音亦是微颤,“我绝没有不要你的意思。若是四年前,我为你留下都可以。”   子宴略牵了下嘴角,“不是不要我就好。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噢,原来是为了他。”子宵若有所思了一会,轻轻一纵,便又没了踪影。   容珏:“……”   子宴牵着容珏走近院内,子渊默默在旁跟着,三人各怀心事。容珏四下看了看,这主院中很是清幽,种着十来种兰花,剩下的便是草药,往深处走便有药香铺面而来,若非偶见墙上挂有兵器,便很像个药堂子。穿过院落,子渊将容珏让至主厅上座,道,“陛下稍后,我去请门主。”   “我娘身体弱,这些药为她种的,好些还非得是我爹才种得起来。”子宴遥遥看着院中兜兰道,“我娘名中有兰字。这里兰花也是我爹种的。”   容珏嗯了一声,看着子宴意味深长道,“伉俪情深。我也羡慕这日子。”   容珏与子宴静静看了对方一会。两刻钟后,门外传来“门主好”的声音,容珏心中便有些打鼓,不知道这岳丈要以个什么方式出场,自己得做个心里准备。   先进来的却是个美妇人,看着仅有三十出头,眉目如画,鼻梁秀气,唇线条柔美,却少了一分血色,显得有些柔弱。美妇人双眼擒了少许泪,急急走到子宴跟前便抱住了他,“你可回来了。”   容珏坐于一厅正中,却完完全全被忽略了,只见得这娘俩紧紧抱在一起,双双泪流满面。“孩儿不孝。”子宴亦是颇为激动,泪如注。   “你还知道你不孝。”一浑厚声音传来。容珏心里一凛,知道这是正主来了。抬头便见一俊秀中年男子踏入门槛,这男子与子宴有着七八分像,气度颇佳,可五官中隐隐透着威严,眉目带着比子宴更多的一二分邪气。   子宴听了这声音,竟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双膝跪地,“父亲。”   子宴这一跪便令容珏稍不安起来。没想到这男人同样无视了自己,径直走过了自己身前,行至方才那美妇人面前扶住了她,柔声道,“听到儿子回来连我也不管了就往回跑,摔着了怎么办?”   容珏一滴汗滴落,心道怪不得你儿子这般痴情,全是遗传来的。   “子渊说你受了重伤,怎么回事?”美妇人要将子宴扶起,子宴却是不敢动,等着自己老爹发话。   “晏兰,他坏了奇门规矩,若是不罚,怎对得起奇门师祖,你别拦着。”中年男子沉声道。   容珏被全然无视,终于忍不住道,“门主,奇门似乎不怎么懂待客之道?”   美妇人这时终于看到了这号人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子宴喜欢你?”   容珏噎住,万没料到这一家人各个见了他不行礼,第一句话竟能问地这样直接。   “是,我喜欢他。”子宴回了这问。   “子渊,我交待你什么了?”中年男子一转头,子渊便跪了下来,“门主,少主受了重伤,我不得已才违抗师命。”   “违抗师命跪一下就了事了么?”男子道。   “徒儿这便去领罚。”子渊叩了个头便要退下。   容珏出声道,“且慢。门主好大威势。这天下,不知师命大,还是君命大?”   中年男子听言方走至容珏跟前,微颔首道,“奇门两百年居于山中,不知朝堂之事,从来君主至此亦不以天子身份施压。陛下,当年隆武帝也未上山干涉我门中之事。”   容珏心道还要请你找人救你儿子,于是也不硬杠,笑道,“既然如此,你大徒弟我就不管了。但你儿子,我不准你碰他。”   晏兰听了这话,笑着点了点头,对着自己夫君道,“子虚,我从不干涉你门中之事,只是子宴重伤在身,你要罚也要待他身子好了再说。”   “兰儿,他出仕为官,已非我奇门中人,今日不罚,不回师门,我是不会救他的。”子虚道。   “你说什么!他是你儿子!”晏兰尚未答话,容珏便拍桌站起,怒不可遏。   子虚摊了摊手,“他不愿回奇门,一心想跟着你,那他就是你的责任,和我无关。”   容珏原本尽力克制着这一路积攒的火气,没成想眼前这人能把自己激地更怒,愤而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子虚听了这天子之怒,仅仅是稍稍躬了下身,一字未言。   容珏本指望着这晏兰能为了自己儿子说话,没想到等了许久,却听得晏兰柔声对着自己儿子道,“你出了山,入了朝堂,可知伴君如伴虎,若是一朝不慎,便是为奇门招来祸事,母亲亦不能为你求情。奇门两百年与朝廷相安,便是以历任门主严守门规为代价的。”   被形容为“虎”的那位此刻脸色极差,心道,你儿子从未不慎过,倒是你们二位,让我坐着不到一刻钟就有灭了你奇门的心思。   “母亲,子宴看到你安好就放心了,我已下过决心,必要跟着他,母亲不用再劝。过了今晚,我便下山。”子宴拜了一拜,忍泪道。   容珏听他哽咽,静了许久后站起,行至子虚身边,低声道,“我跟你做个交易。”   子虚露出个不经意的笑,打了个“请”的手势。   三日后,容珏带着一队侍卫离开奇门山,队中少了一人。   “主子,方大人不回京么?”凌彻见了容珏极为憔悴的面色,不禁十分心痛。   容珏一个字未答,闭上眼,上身便往后倒。   “陛下!”陈云时瞬间从马背腾起,飞身接住前方从马上掉落的人,将他扔至凌彻身前,自己弓起身子打了个滚,避过马蹄。凌彻一手紧紧将晕过去的容珏搂在身前,一手用力拉住马缰。 第61章 重逢   凌彻停下马,将容珏抱下,后头跟着的萧明立即翻身下马,疾步走至凌彻身旁,搭上容珏脉搏。“陛下一路简行,太医亦未带一个,属下这点江湖功夫,不敢随意为陛下诊治。”萧明神色凝重,躬身对凌彻道。   凌彻心急如焚,即刻下令属下去附近寻医,“萧明,陛下怎么了,先说。”   “陛下肝气郁结,大约劳累忧伤过度,又未休息好。我只能断症,开药却无法拿个准数,不敢为陛下开方。”萧明亦是相当紧张。凌彻听完,急命人快马回京寻太医,将症状先报,务必一日内将药先带回。   凌彻,陈云时,萧明皆不知道为何容珏与“方了之”来前还柔情蜜意,容珏却在三日前独自下山,此后茶饭不进,在山脚徘徊三日,便命整队回京。一队亲信皆问不出所以然,也劝不了天子进食。这下在这路途之中出此大事,各个都心惊肉跳。   “怕是方大人出了什么事。”萧明为陈云时将擦伤的手臂上了些药,在他耳边道,“山上不知发生了什么。”   陈云时叹了声,“能让陛下这样的,除了他还有谁?可陛下不说,谁也不敢问。”   凌彻将容珏托在臂中,勉强喂下些许米汤,又想起当初在行宫之中“方了之”为他按的数处穴位,于是以手指带着些许内力为他揉按。   凌彻心烦意乱间,仍是听出身后异样,欲唤人护驾时,一纸包从天而降,身后传来一稚嫩的声音,“给我师兄喜欢的人吃的药,你怀里那位好看的朋友。”   凌彻转头,却已听得那人猴子般地踏着树枝跑了。   凌彻将那纸包打开,里面五颗暗红色小药丸。寻思了一会,将两颗药丸分别拧下一半自己服了,一个时辰后见无异样,便将剩下那两半喂至容珏口中,以掌推了推他喉,让他吞入。   一刻钟后,容珏醒转。凌彻忙将他扶坐起身,“陛下,你怎么样?”   “没事。”容珏摆了摆手,勉力站起,“回京吧。”   “主子,你三日未食,不可再劳累了。”凌彻拦在他身前,“臣已命人回京请太医了,等身子好了再回吧。”   “少废话。”容珏一怒便足下不稳,凌彻拉了他靠在自己身上,用了些力道制住了容珏上身,“主子,回去再治臣的罪吧。”   容珏骂了句,“胆大包天”,便不再作声,默认了凌彻这举动。凌彻将方才有人来送药一事详细告知,容珏勉强笑了笑,道,“这破山,总算有个把有良心的。”   “主子,方大人出了何事?”凌彻小声问,“陛下心神不宁数日,臣不问不安心。”   容珏沉默了阵,嘴角一牵,道,“他跟着我活不长,我把他丢给能救他的人了。”   凌彻却是松了口气,心道还活着就好,小声道,“总有来日,陛下。”   十日后,赵容珏回宫。   御书房的墙上挂起一副十来米的京城之景,笔笔细致,栩栩如生。   枢密院正使位此后五年悬空。皇帝勤于政事,事事亲为,每日仅睡三个时辰,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御书房。   五年内,赵容珏花大力气整治胥吏,为基层小吏开设上升渠道,令其有职可升,有路可选。同时开经筵,扩恩科,重文治,以位高半级的文官与武将同守边疆。大衍国力强盛,边境安稳,四海升平。   “陛下,再过一月就是陛下寿辰,国库充盈,民富国强,太后和皇后的意思是,都想为陛下大办。”礼部尚书王文元叩禀。   容珏头也未抬,“不办。”   “陛下,近年宫中除了七夕,中秋,年节外,节日皆过地清简,如今陛下膝下有众皇子公主,办地热闹点也是好的。”王文元道。   “王文元,五年前是你上折道宫中节庆奢靡,折中专挑朕不爱听的话说。”容珏抬头,看着那幅京城之景,缓缓道,“若非你碰上好时候,朕亦想省下银子拨给各地慈济院,你怕是脑袋早掉了。如今你还想打自己的脸不成?”   “臣有罪。陛下仁爱,这些年各地禁选贡女,宫女亦裁撤不少,每年用于宫中典仪的花费仅是先帝在位时的十分之一。臣身为礼部尚书,甚为惶恐。”王文元叩首,语意恳切。   容珏挥了挥手,“随你怎么办吧。朕没心情,下去。”   一个月后,宫中张灯结彩,众臣到贺。坐于中央的那位极为俊美的天子静静看着西域舞女的表演,嘴角轻轻勾起,嗤道,“王文元这厮,把宝津楼的舞女都弄进来了。”   “陛下,臣有份礼。”殿前司统领凌彻上前,为容珏斟了酒,躬身至他耳边道。   容珏拉住他坐在身侧,“陪我喝酒就是,送什么礼?”   凌彻将手中一副画卷打开,双手放于容珏案前。容珏低头瞥了眼,指尖便难以察觉地颤了下。画中央是豪华的天子銮驾,天子身着九条金丝龙纹相接的黑色长袍,从车帘之中露出半张脸庞,那一目,半边高挺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唇美地摄人心魂。这笔触,赵容珏熟的不能再熟,那是日日看,时时看,看了五年的笔触。   赵容珏盯着那画看了许久,笑了,转向凌彻问,“人呢?”   凌彻单膝跪地,“臣将他带进宫来了,在陛下宫中。”   容珏将那画卷起,握于手中,缓缓起身,一语不发地退了席,留下一众不知所以的后宫妃子和前朝臣子。凌彻将跟着的内监和侍卫拦了下来。   容珏一步步朝自己寝宫走,只觉心脏跳地厉害,走到那金碧辉煌的殿前,迟迟未跨进去。   “你!混!蛋!”这声音极熟,却很久未听到了。容珏忽地鼻酸,下意识就抬头将眼泪往里倒,这一抬,却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头顶宫檐之上。   “你……功夫恢复了?”容珏又喜又惊,竟没成功地把泪倒回去,两行清流在俊美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水痕。   子宴轻纵下地,搂住了他,沿着那两道泪痕从睫毛吻到唇边,重复了句,“你!混!蛋!”   容珏将他打横抱起便往内殿走,边走边道,“你重了好多。”   子宴以两根手指点了容珏数处穴位,腾起在空中翻了两圈落地,转而将他抱起,又狠狠说了句,“你,混,蛋!”   容珏被他抱着,却是动不了,双眼紧紧盯着他看,从鬓角看到睫毛,眼,鼻,唇一一看到,时间久到似乎要把头发丝都数清楚,而后长叹了一声,“混蛋就混蛋吧,你好了就好。”   子宴将怀中人放于龙床之上,解了他穴道,疯狂地吻了上去。   赵容珏被这人压住发狂地吻着,不一会脸上全是泪,却不是自己的,只好将他推开道,“你够了吗,你泪都掉我嘴里了。”   子宴不回他,掌风一带,力度微妙到容珏身上绛纱袍盘扣全开,衣服却未有丝毫破损,容珏整个前胸尽览于眼前。   “你娘的……”赵容珏不由骂了句,“你真没吹牛。”   “你那混蛋老子怎么放你出来的?”容珏完全挣不开子宴的压制,只好任他吻上全身。   “打出来的。”子宴将他反转过身,“如今我爹也打不过我了。”   容珏身后那处被抵上,不由一阵紧张,“我很久未……”   子宴咬上他耳垂,小声道,“这次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啦,番外中会有一部分剧情。感谢“莹”的地雷,感谢“菩提树”一路留言。感谢“maomao”“22020627”,感谢追文的所有朋友,让我有动力写完这篇文噢~拜谢。 第62章 番外   “你终于把儿子放走了?”一美妇人在房中画眉,听到身后一声吱嘎推门声。   “他好得差不多了,孙子也大了,随他去吧。”子虚走至晏兰身后,看着铜镜中的美人发呆,“你这浑儿子啊,为了去找他那皇帝,招招皆是杀招,对他老子也不留情。”   “你当年算计得他那样狠,让那道士施法施了一半跑了,逼得赵容珏留他在奇门。后又点了他穴,让他亲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那皇帝离开奇门山,如今他跟你拼命也是你应得的。”晏兰嗤道。   “我不算计他,他为了那皇帝命都豁得出去,那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子虚将晏兰画眉的手握住,帮她描上最后一笔。   “你把你儿子害得那么惨还是为他着想了?”晏兰美目瞪着他,“留了他五年,这会儿又故意放了他。”   “我当然是为了你儿子着想。他经了这些还能一往情深那便是神鬼也拦不住,何况奇门门规?可那姓赵的小混蛋也够情深,五年未有皇嗣。我这替你考察这人能不能配得上你儿子不是?”子虚赔了个笑,握住晏兰手道,“看看孙子去,孙子悟性比你儿子还强,我喜欢!”   方府。   “彦儿,叫仲父。”赵容珏唤来五岁的皇长子,牵着他指向子宴。   “殿下,臣不敢当。”子宴忙躬身。   赵容珏看着儿子,严肃道,“叫!”   五岁的小皇子怯生生叫道,“仲父。”   子宴笑着将他揽住怀,道,“你父皇若是凶你,你就来找我。”   容珏凑到子宴耳边,“我还有三个儿子,你喜欢哪个我就立谁做太子。”   子宴全当没听到这话,将小皇子抱得紧紧,亲了两下放下,“去玩吧,过两年该读书了,别像你爹似的虫都没捉过。”   容珏捏起他耳朵,“别教坏我儿子。”   子宴顺着侧了侧脑袋,“过两日想回趟奇门,我娘寿辰,顺便看看儿子。”   “好。我和你一起给咱娘祝寿。”   “你真要去?上回去不是怒地想灭了我家门么?”   “哪能啊……从没这样想过……”   “我爹说的。”   “……我那是气话。”   子宴拉起容珏的手,飞身上檐,跃上方府院中的高塔顶层,从身后抱着容珏,“为了建这观景塔,工部的人可被你折腾死了。这劳民伤财的事,真是要坐实我佞臣之名了。”   “五年来,我每一日都在想你。在宫里看着这塔渐高,就觉得你还在这里。”   “那还和我爹做交易,跟他说与我再不相见。害得我亲眼看着你走,心肝肺肚肠没一处不痛,险些就要死掉了。”   “……你爹跟我保证能救你,不罚你,我才答应的。”   “我爹那么贼,你能和这种人做交易么?我好了之后还不是当着所有奇门师兄弟的面被狠打一顿。”   “你爹真是混蛋……”   方府外院。   “陛下自打方大人回来后可是好伺候多了。”萧明从袖中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陈云时手,另一手指了指前方高塔。   “当着差呢,你敢?”陈云时立即将手松开。   “陛下没空管你,谈情说爱呢。”萧明又伸手去牵,将手指扣入陈云时手中。   陈云时无奈顺着他意,没挣开,“胆子真大。”   两条街外。国子学中,一群年轻官家子弟正在窃窃私语。   “听闻枢密院正使大人消失了五年,又回来了,还是照样得皇上宠信,这可真是奇了。”   “五年半前,皇上为了任他,差点把御史大人杀了,宫中凡敢议论一句的奴才各个被重处……”   “皇上可是明君哪,竟动过杀御史的心思?”   “慎言慎言,但凡碰上这位大人的事儿,皇上绝不手软……”   “师傅来了,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若有更新,都是在修文。再次感谢各位。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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